他在担忧自己因为这件事厌恶他,就如同齐王给他取的这个名字——‘燕无’。
齐王是在告诉他,他就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存在。
蔺姝姝握紧了燕无的手。
她在想如果是燕无,燕无为什么昨天晚上要杀人,甚至掏空那个女子的五脏六腑?
她的脑子里快速回忆着,一下就想起了燕无中的那支灵箭,漆沟族的灵箭,会不会是那支灵箭的关系?
总之,杀人掏心绝不是燕无的本心。
“是我做的。”蔺姝姝看向村长,认下了这件事,“燕无只是想替我担下这件事。”
“蔺姑娘!”南麒温柔的声音都沉了几分,他深深地看向蔺姝姝,显然是在用眼神告诉她这种事无须替人背下。
蔺姝姝看着燕无甚至都不敢看自己的闪躲的眼神,心里有些难受。
她宁愿燕无张扬跋扈地对人,宁愿他的一双眼睛能够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里,不避不让,心无胆怯而坦荡。
心里的这种难受,是忽然生出来的,麻痒无比。
她不想燕无这样。
蔺姝姝将燕无拉到了自己身后,对着村长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昨夜里我滋生了心魔,导致对桃子姑娘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心中有愧,任村长处置。”
她深知在一条人命面前那,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可如今,她只能说这些。
掩月庵的村民听到她终于承认人是她杀的,一个个都激动起来,指着她便是各种难听的话。
“人死都死了,你如今道歉又有什么用?!”
“什么心魔,我们掩月庵中不能修炼,又怎么滋生心魔?妖妇!”
“妖妇如此恶毒心肠,杀人需偿命!”
燕无白着脸环视四周,见他们竟是用那样仇意的眼神看向蔺姝姝,他咬了咬牙,将她掩在身后,目光沉了下来。
“谁敢再多说一句,我……”
“重玉。”蔺姝姝拉住他的手,阻止了燕无接下来的话。
燕无回头看她,在对视的一瞬间,心头的恐惧消了下去,可是酸涩却涌了上来,他的眼睛一下湿润了,红红的。
他没看村长,却是大声说道:“人是我杀的,和她没有关系!”
蔺姝姝看着他的眼睛,用很轻的声音说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别怕。”
一定不是燕无的意志去做的这种丧心病狂之事,她相信他。
燕无似懂非懂,却是咬着牙说道:“是我做的,人是我杀的。”
“见过抢东西的,没见过抢着认罪的。”有人忍不住出声,“杀人偿命,桃子死了,她的命,你们谁来赔?!”
“我来。”蔺姝姝答得毫不犹豫。
而燕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胸口起伏得很快,他没说话。
蔺姝姝转身看向村长,声音天生的娇甜,却是平静:“我来。”
她重复了一遍,这一瞬间,她竟是觉得其他什么念头都淡了,什么幽州,什么天衍玉匙,什么镇岁,都抛之脑后。
她不想燕无死,尤其是死在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上。
“不用你,我来。”燕无却是把蔺姝姝拽回自己身后。
他的手将蔺姝姝的手攥得很紧,声音并不响亮,却是很重。
“蔺姑娘。”南麒也上前一步,深深地偏头看了一眼她,再是将她和燕无都拦在自己身后,他对着掩月庵村长深深鞠了一躬,“村长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掩月庵村长抬手扶了他一下,接着他的话:“南仙长和令妹是我们掩月庵的恩人,不必如此。”
只是,村长还是没有太松口,不过他说道:“可桃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就这么忽然没了,她又是村里少有的孤儿,我这心里过不去,就算不用以死抵罪,凶手也一定要受到惩罚,这是我们掩月庵里的规矩。”
南麒松了口气,只要活着,在他看来没有什么问题。
有他妹妹在,再重的伤,到时候都能医治好。
“不管是什么,我来,南麒这事不关你的事。”
燕无的声音拔高了一些,他俊美的脸上,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他看向了旁边那一具用白布遮起来的尸体。
有一瞬间,燕无好像看到那白布被人掀开来,他看到下面蒙着的那个女人的脸变成了蔺姝姝。
燕无的心跳在一瞬间像是停止了,胸口空了一块,他连呼吸都忘记了,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沁出了冷汗。
甚至,手脚都变得无力。
他握紧了蔺姝姝的手,感受着她的手上传来的温度,心跳才逐渐恢复。
村长的表情从头至尾都很凝肃,并没有因为燕无和蔺姝姝抢着认罪而有任何变化,他想了想,沉吟道:“桃子是被人掏空心肺而死的,死前死后都遭受了极大的侮辱与痛苦,这活剐肉的罪,必然要遭受一遭,五脏六腑,尖刺之刑也不能免。”
燕无抢在蔺姝姝开口之前,抬腿朝前一步:“我来受下。”
村长没说话。
南麒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可燕无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眼芒锋锐。
眼底的意思就是不想南麒插手这件事。
南麒抿了抿唇,眉头紧锁着,没作声。
掩月庵民风淳朴,人也不多,村长平时就在村里有威望,他定下来的事,大家都认同。
燕无没有挣扎,他被两个村民绑住了双手,一对与常人不同的狼耳朵耷拉了下来,他看着蔺姝姝,眼圈很红。
“你不会不要我吧?”
被带走之前,燕无忍不住小声问蔺姝姝。
蔺姝姝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打量燕无,她的手指轻轻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是揉了揉他耷拉下来的耳朵。
每次燕无心情低落的时候,他的耳朵都会无精打采地垂下来。
蔺姝姝记得第一天见燕无的时候,他就这么赤着身蜷缩着躺在地上,身上没有穿衣服,那一头墨黑的长发将他的身体遮掩了大半。
他垂着眼睛,看起来就是低落的。
燕无迟迟等不到蔺姝姝的回答,心里的不安就放大了一些,他看向跟在蔺姝姝身边的南麒,甚至有一瞬间后悔来到这个地方躲避漆沟族。
她一定不会要他了。
他是杀过人,甚至当着她的面将人一撕为二过,做就做了,没什么不敢承认,可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就是不一样,他说了要好好读书,要比南麒还好。
南麒一定不会这样把人心肺都掏出来。
燕无的眼睛发红,他盯着蔺姝姝,就算她不要他,他也绝不会让她离开自己。
她是他的。
蔺姝姝忽然踮起脚尖,抱住燕无,将脸埋在燕无的脖颈里,声音很轻柔:“我不会不要你的,忍着点,别哭,这一次的事情,我会查清楚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说这话,燕无心里翻江倒海,眼睛里好像进了辛辣的东西,他张不开眼,又被刺激眼前模糊了。
他心底在发狂,他想把蔺姝姝嵌进自己身体里,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很想很想。
不过是活剐肉和什么尖刺之刑,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我回去。”
燕无挣脱了她,转过身背对着她,说下这句话,就跟着村里人走。
村长还要办桃子下葬的事情,村里人都要帮忙,外人是不能插手的。
蔺姝姝看着燕无进了祠堂旁边的一间小平房里,门关上后才是收回了视线。
“燕道友不会有事的,若真的有事,等珠珠过来,她能治好。”南麒在旁边轻声安抚蔺姝姝。
虽然他觉得或许蔺姝姝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她虽然看着娇弱,可却比寻常女子要理智许多,好像任何事都不会惊慌,从容温软地面对。
“刚刚谢谢南大哥了。”蔺姝姝转过身,眼睛弯起,“如果不是你,村长不会松口的。”
虽然凭借燕无和她的本事,从这里杀出去逃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做错了事,是要承担责任的,燕无总要学会自己承担自己做错事的责任,他是人,不是真的野兽,不可能真的只用狩猎填饱肚子就行。
她管不了别的人或者别的妖,可她不想有一天她离开云行九州后,燕无依然只会横冲直撞,撞得头破血流。
蔺姝姝想着,便有些走神,忽然觉得,在自己走之前,要把许多事都安排好。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替他解了镇岁封印,让他自由。
“蔺姑娘对燕道友总是很有耐心。”
晨光已经变得很暖了,南麒站在光下,声音也很温暖,也带着一些探究。
蔺姝姝是很想笑的,但这会儿实在是笑不出来,她只说道:“因为他是我夫君。”
她想去看看燕无是怎么受刑的,又有些不忍心。
她抬腿就朝着那间小平房走去。
南麒跟在旁边,笑着说道:“这世上多得是不付出真心的夫妻与道侣,像是蔺姑娘这样付出真心的并不多见,只是……”
“只是什么?”蔺姝姝抬头看南麒,顿住。
南麒便凝视着她,说道:“只是,蔺姑娘似乎不是因为喜欢燕道友才对他这么有耐心?”
他的语气里带了点探究,像是要搞明白原因。
可他不知道,他这话把蔺姝姝自己都弄得惊住了。
那时候在神识里面对命书时的自我提问竟是被南麒问了出来。
难道谁都看出来她别有用心吗?
难道她这不是喜欢吗?
蔺姝姝心里一下子有些紧张和无措起来,她望向南麒的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样,软和迷茫许多,甚至还有些委屈。
“南大哥觉得我不喜欢燕无吗?”
南麒哪里见过这样的蔺姝姝,阳光下,她的脸颊透着粉色,一双眼如春水一样,多看一眼都要叫人沉醉在里面。
和她挥舞龙骨血鞭时那凶悍的样子截然不同。
南麒的脸又红了起来,不敢直视蔺姝姝,偏过头看其他地方,然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见过的女子喜欢男子时,情绪总是起伏不定,极受影响,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愁绪满面,她们看着男子时,眼里的爱意浓得化不开,藏不住,可蔺姑娘……似乎不是这样。”
蔺姝姝没说话。
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很努力地在喜欢阿无,可南麒竟然说,她没有。
“我去看看燕无。”
蔺姝姝握紧了腰间的龙骨血鞭,抬腿快走了几步,然后出声:“南大哥别跟上来!”
南麒以为自己的话惹得蔺姝姝不高兴了,本想追上去解释,可听到她说的话,步子一顿,就停在原地。
他凝眉看着蔺姝姝跑得很快,裙角散开了像一朵花一样。
她奔向燕无的方向很快。
南麒顿住看了好一会儿,看着蔺姝姝踮起脚尖,趴在了那间屋子外面朝里看。
他忽然就收回目光,低头浅笑了一下。
他被珠珠带歪了过去。
蔺姑娘或许只是自己都以为自己没有喜欢燕无,又或者是她还没察觉而已。
那份关心,独一无二,只此一份。
南麒摸了摸腰间的猎魔剑,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恐怕要让珠珠失望了呢。”
猎魔剑被风吹着,像是响了一下,回应着他这一句话。
屋子的门窗已经很破落了,可里面像是又糊了一层什么东西,里面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
燕无连哼都没有哼出声,蔺姝姝只听得到给他上刑的村民手里的刀子割开肉发出的声音,还有那两个村民时不时发出的惊呼。
她在外面看不到,也听不到,心里就有些慌。
燕无知道蔺姝姝在外面,他感觉得到,他抿着唇,一双琥珀色的眼此时是深红的,他垂着头,银白的头发上已经沾着血了。
他垂着眼睛看着自己胸口的肉,无动于衷,甚至不觉得痛。
他脑子里想的全是蔺姝姝。
她说不会不要他,应该是真的吧?
她不会骗他的,如果她骗他,那他就……他就……杀了她,再自杀。
燕无红着眼,脑子里疯狂地想着。
他接受不了她来过又离开这件事。
蔺姝姝在外面什么都看不到,索性咬了咬牙,从这里离开,又去了一趟出事的溪水边。
溪水边的血迹已经被冲去大半了,只有没碰到水的地方有一滩干涸了的深红色偏褐色的血迹。
她蹲下来,伸手去触摸这血迹。
昨天见到的那一幕重新在脑中想起。
她可以肯定,那时候的燕无甚至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那时候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陌生的。
联想到之前自己猜测是和漆沟族的灵箭有关,蔺姝姝忙去找南麒。
关于漆沟族,南麒知道的更多一些。
南麒不能参加桃子的下葬仪式,甚至都不能出现在附近,所以,他回了暂住的平房。
蔺姝姝跑着进来时,他正在看书。
不过,他看的是话本子,见她进来,脸忽然红了一下,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话本子收了起来,压在被子下面。
蔺姝姝心里想着灵箭的事,当然没注意到,她直接就问南麒:“那天南大哥看到那些漆沟族射出来的蓝色灵箭了吧?那蓝色灵箭如果中了的话会怎么样?”
“那天……燕无中箭了。”
南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回忆那天的场景的时候,忽然就想到这件事,神色一凛,与蔺姝姝对视一眼,一下站了起来:“不好。”
“怎么了?”蔺姝姝被他这样的反应弄得心里一惊。
南麒温润的脸上少有这样凝肃甚至是冷锐的神色。
他看着蔺姝姝,一字一句地说道:“漆沟族这样恶毒的门派能发展至今荣盛不衰,还有一个重要的秘术,他们能轻而易举地攻破人心,诱使寻常修士堕入派内,人多了,派大了,自成体系,越发猖狂,这秘术,我不得知,但我知晓,那灵箭只要穿过人的心脏,那么,日后,射出灵箭的漆沟族就能很轻易地操控对方做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