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我们去了, 吃了一些东西,喝了水, 然后……然后晕倒了。”
“晕倒了?晕了多久?什么时候醒来的?”
“不知道,我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我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身边躺了很多的女孩子, 她们都睡着了,我怎么喊也喊不醒……我很害怕,我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 我才意识到我在一个车里,像是大卡车的车厢, 脚下的路很不平,一直在抖一直在抖,我站都站不稳。”
“当时你有想过该怎么做吗?”
“我把手表取了下来, 我爸爸在那上面装了定位,然后等了很久,车厢的门打开了。我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没有被发现吗?”
“没有, 那里面的人太多了,应该是没有发现的。”
“车厢打开了之后呢?”
“我听到有几个男人在对话,我记不清说了什么,听着他们脚步声远了才睁开眼,发现他们没有上锁,我可以从里面打开。然后我就跑了,我要去打电话给爸爸,让他来救我们……”
“你还记得,你逃跑时周围的环境吗?”
“很黑很黑,没有月亮。路不是水泥路,是泥巴路,很硌脚,很疼。路的两边是很高很高的玉米地,我不敢走大路跑,我怕坏人发现我,所以就直接进玉米地去了。然后就一直在田野里跑,不知道方向,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只记得我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玉米地,浑身被叶子戳得好疼好疼。”
“好的,小朋友你冷静一下,深呼吸深呼吸——”
“疼——”
“你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跑,一路上有找到人吗?”
“没有,一直没有!好像这里一大片的都是务农的地方,我不敢出声,我怕被发现。但是,但是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有人在唱歌!”
“唱歌?”
“是的,一个男生在唱歌,唱的很好听。我本来已经跑得很累了,但是我听到有人唱歌我知道这附近一定有人,正好,这个时候月亮出来了,我借着光,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又跑了起来,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趟过了一条小溪的时候,我摔了一跤,脚就崴了跑不动了。但幸好歌声还在继续,我继续走,走,走……”
“然后你找到了一个村子?”
“对,是个村子,我看到了光。有户人家天台上亮着光,我就知道有救了。我去敲那户人家的门,借了电话打给我的爸爸,让他来找我,让他按照定位去救其他的女孩子。”
“你很勇敢,小依。不要哭,你做得很好。”
“不!我做的一点都不好!我不该打电话给我爸爸!如果不打给他,他就不会死了!”
“你的爸爸是个英雄。他和同事拦截了那些坏人,救了三十三个女孩,避免她们被不法分子贩卖出去,避免她们受到伤害。只是会去的时候下雨路滑,你爸爸的车子打滑才掉到河里,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他本来下班了,他可以不用回警局的,他可以不用出勤的,但是因为接到了我电话,他才……我不该打给他的!”
“冷静,冷静点。擦擦眼泪,深呼吸。”
“一开始我就错了,我、我不该去帮助那个孕妇,我不该留下吃东西等雨停。可是我不懂啊,为什么她会是那么坏的人呢?她怀着宝宝,是个母亲,为什么能做出卖别人孩子的事情呢?我,我以后还要不要帮助别人了,要是又是个坏人该怎么办?我爸爸那么好的一个人,总是让我帮助有困难的人,也说让我提防坏人……可是坏人长什么样子啊,我不知道,我——”
“小依!医生医生——患者情绪波动过大,晕过去了!”
……
大人总是会教导自己的孩子,要远离坏人,看见坏人要快快跑掉。却无法具体描述坏人的模样,因为坏人可能是面目慈善的老人,是温柔漂亮的孕妇,是天真无邪的小孩,是可以以弱势群体存在的人……
我们究竟该如何分辨呢?
年仅十二岁的童依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在得救之后得知父亲掉入河底无法打捞尸体的时候,心理彻底崩溃。
封闭自我,不敢与外界接触,觉得除了妈妈以外的所有人,都像是带着可怕面具,看不清真容,似乎下一秒就会从背后掏出一把刀。
陆颖请过很多心理医生为她治疗,几乎没有什么效果。
一个家庭,失去了爸爸,病了女儿,她也几乎摇摇欲坠。
直到有一天,照顾家里的保姆陈妈打开电视给来到家里了解童依情况的心理医生表妹看,里面开始播放起了一首歌。
楼上紧闭的房门忽而拉开了一个缝,躲在房间的童依闻着歌声下了楼,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蜷缩在沙发上,目光落在电视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轮播的歌词。
陆颖倏地流下眼泪。
女儿居然在听歌?
这首歌是什么?——《灰烬》。
谁唱的?——宋时越。
可为什么会引起她的反应?
但无论怎么样,童依开始有变化了,会用手机一遍一遍播放着那首歌。
陆颖特地查了下,歌词是古风的,旋律恢弘,她特地找了其他类似的歌,发现没有效果,这才明了不是歌的原因,是歌手的原因。
童依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安静下来,感觉到莫大的安全感。
正因为如此,治疗逐渐有了方向,也有了效果。
休学两年后,童依可以戴着耳机接触外面的世界,陆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她去了宋时越的演唱会。
又过了四年,童依可以停止用药。
再过了五年,成为时光旅人的童依,终于想起当年在茫茫田野里绝望难过时,听到的歌声是来自宋时越的。
她感觉这将近十二年的光阴,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她有机会穿越到张玫身体里,为宋时越举办了一场天台演唱会。
原本以为是自己在拯救宋时越的音乐,但实际上却是宋时越在拯救那个十二岁被黑暗淹没的自己。
童依眼睫动了动,突然感觉自己的脸侧被一个温暖的手轻轻拂过。
意识慢慢回笼,她缓缓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雪白的天花板。
“醒了?”
宋时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童依转过头,看见宋时越坐在床边,眼泪瞬间止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宋时越慌乱地眨了眨眼,看见小女娃哭的天崩地裂地朝他伸出手,连忙将她抱在怀里,动作生疏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轻声问:“怎么了?是走针了吗?”
童依哭着看见自己手背扎了针正在打吊水,哭得更凶了。
呜呜呜有血流到管子里了!
辛亏一旁的护士姐姐看见了,正好给药水快掉完,她眼疾手快就给童依拔了针,用棉签棒按住。
童依吸了吸鼻子,被放在被子上,伸手自己按住棉花棒。
宋时越握住她小小的手,给她按了按手背周围,“很疼吗?”
她打了个哭嗝:“不疼、疼。我怎么到医院来了?”
“你打了报警电话之后就晕倒了。然后和张老师一起送到医院里。”
“张老师?”
童依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转头就看见张伦就躺在隔壁病床,“他怎么了?”
宋时越解释道:“高烧不退加犯了心脏病,被谭梁送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
真是一对难父难女。
童依忽而想起那通报警电话,猛地抓住宋时越的衣袖,紧张地问:“那个女生呢?报警电话打通了吗?警察局派人了吗?”
宋时越抽出纸巾给她擦眼角的泪,一个个回答她的问题:“女生被家里人接走了,报警电话打通了,听说正在搜寻,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那就好……那就好。”
童依整个人都松了下来,抬眼满是感激地望着宋时越:“你能一直唱歌,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宋时越不解地嗯了一声。
童依没再多说,笑着钻进被子里,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她的大喜大悲转变的太快,上一秒还在哭的稀里哗啦,这一刻却又笑了起来。
但看见她笑,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了。宋时越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他起身拿起包:“你先休息,我去外面给你买点吃的。”
“好!谢谢越哥!”
宋时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护士姐姐又推小推车进来,走到张伦的床边给他换药。
童依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张伦,叹了口气,觉得他有点点惨。
护士姐姐换好药,转头看见张玫,微微笑了起来,“小姑娘真可爱。”
突然被夸了一波的童依受宠若惊:“谢谢谢谢。”
“送你一朵花吧。”她从口袋里作势要掏出什么,被童依连忙按住。
“什么花?”她猜到了,试探着问,“时钟花吗?”
护士笑得温柔:“既然你知道,那就收下吧。”
“等等——我能等会儿再收吗?我现在还有事情没有解决!”
童依紧紧按住她的手,不敢有所松懈。
谭梁盗窃的事情还没有揭发。
这次出警里的人究竟有没有她的爸爸?
这两件都没有完成,怎么能现在离开!
“你留在这里,你的任务也完不成,得回去之后才能有个了结。”护士姐姐说,“快走吧。”
说罢,一株洁白的时钟花还是交到了童依手上。
第36章 我是大宝啊!
宋时越提着香甜的粥回来的时候, 看见张玫坐在张伦的病床边哇哇大哭,眉头微微皱起,沉默着将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回头看见张玫的病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了一株白色的时钟花, 伸手将花拿起来插在兜里。
余光瞥见被子上还有一张写了字的纸巾。
他捡起纸,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字写道:
越哥!谭梁盗窃我爸爸写过的曲子,你一定一定要揭发他!以下是他在音乐平台的账号和密码, 记得一定不要让他得逞了!
下面附赠了一个登陆账号和密码。
宋时越将纸巾卷好,也一并塞回到口袋中, 恰好谭梁交完住院费回来,见张玫醒了, 急忙上前把她抱在怀里安慰。
一旁的宋时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指着桌上的粥, 随后转身离去。
出了医院,下了一个陡坡, 远远看去附近小商铺都开着灯,像是坠落在地面上的星。
他仰头望了望月亮, 黑亮的双眸澈亮地不像话,月亮的光芒毫不吝啬地将他照亮,将他脚下的路也照亮。
童依感觉后颈被捏了一把, 浑身陡然一个激灵,猛地直起身子, 睁眼就看见一脸狐疑盯着自己的萧佳。
“佳佳,我……我爸爸呢!”
萧佳:“嗯?你是梦到叔叔了吗,他托梦给你了?”
见她这般回答, 童依心尖一凉,连忙打开手机搜查当年的事情。
拐卖三十三个少女这件事情影响很大,在报纸上网络上都曾掀起很大的反响, 童依一输入关键词,就能精准无误地找到关于此事的报道。
报道和她记忆中的大同小异。
当地警察接到报警电话,立即联系了附近所有城镇的警察局,其中也包括了她父亲所属的地方。
父亲……还是出警了。
这一刻她发现即便是阻止十二岁的自己拨通父亲的电话,也没能阻止之后的事态发展。
意识到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结局之后,童依顿时眼眶湿润起来,但内心藏了许久的巨大愧疚感,却被削弱了一大半。
按照曾经卖给她时钟花小姑娘的话来理解,在关于她父亲这件事情上,“它”没有做错,无论如何撼动,或是走向另一条路,最终还是会回到命运的洪流上,奔腾向前。
这也在另一个角度告诉了童依,这件事不是个错误。
不是任何的人错误。
她的爸爸是个英雄。
“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哭了?”萧佳心下一慌,连忙拿出湿纸巾给她擦眼泪,“你爸爸在梦里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开了。”
“啊这,想开了好,想开了好。”
十二年前的事情已成定局,童依深吸一口气将这件事埋藏在心底,抹了把眼泪,随后又蹙起眉,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不是说拿了花会有一段时间的滞留么,她都没来得及见越哥一面,匆匆写完纸条就昏了过去。
嘶……也不知道纸条会不会被谭梁发现,然后销毁掉。
麻烦了麻烦了。
她拉起萧佳打车回程,途中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始搜索相关信息。
#宋时越 抄袭#这一个词条依旧高居热搜第一,童依猛地一愣,难受地叹了口气。
萧佳发现自己的闺蜜情绪很是低落,伸长了脖子看去,发现她盯着热搜发呆,立即安慰道:“你放心,肯定会有办法证明你家越哥是清白的!”
童依轻轻嗯了一声,不死心地点进去,再度打开爆料营销号编辑的链接。
手机屏幕空白了一瞬,显现出一个网页。
等等——网页?
如果没有记错,穿越之前打开的是一个音乐软件,从“泥潭中的乐曲”的个人主页进去的。
童依正襟危坐,率先打开音乐软件,搜索这个账号,发现此号已注销。
注销了……
原来还是发生了改变,但,是她留下的小纸条起到的作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