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月歌双眼通红,视线里的人影模糊一片,身穿大红色喜服,比那忘川河边的彼岸花还要灼目的席初,模糊得面容也看不清了。
“歌儿。”席初走向了她。
“我的时间已到,月歌,记住我的话,要想见到苏玺,三日内来凌霄阁找我。”薄焰再次往殿外走去。
“别走,薄焰,苏玺他、他在哪里?”韩月歌回神,抬步欲追上去。
身后漫开一股杀意,竟有阴风从四面八方刮来,那阴风吹得韩月歌袖摆高高鼓起。韩月歌眼角余光瞥见薄焰的背影即将消失,从袖中伸出手,去抓薄焰的衣角。
“今日谁都别想离开这里!”一声冷喝,泛着尖锐的杀气,蔓延至整个大殿,席初眸中赤红光芒大盛。
浮在半空中的岁华剑,陡然化作一柄寒光从天而降,剑啸之声宛若从九天而来,直直斩向韩月歌左手伸出去的方向。
韩月歌当机立断,纵身扑了出去,一把抱住翩翩,右手举起芳意剑。
那一剑并未落下。
眼前剑光交错,是叶青璃手握长剑,挡住了岁华剑。剑气凛然,狂风肆虐,席初红色的衣摆猎猎飞舞,手腕翻转,掌间银光闪烁。
他的眸底似有大片的彼岸花盛开,血色比红衣的颜色还要浓郁,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他本就法力高强,失控使得他力量大增,不消片刻,叶青璃就落了下风。
满大殿的都是席初的人,一时无人上前帮叶青璃,叶青璃支撑不住,轰然一声飞了出去,撞在石柱上,呕出一口血。
席初提剑缓步朝着韩月歌走来。
韩月歌望着他眸中的血光,张开双臂,挡在翩翩身前,面颊上泛着一股凶狠之色:“席初,你站住!我不许你动翩翩。”
“你在乎翩翩,在乎苏玺,在乎白少渊,可曾在乎过我?”席初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似含着血腥气,声音喑哑难听,刺得韩月歌耳膜隐约泛起痛意。
他突然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堆着笑意,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他抬手摘下束发的玉冠,长发披散下来的瞬间,幻象消失,发丝以肉眼可见地速度一寸寸泛起雪色。
不过眨眼间,白得惊心动魄的三千发丝,化作这殿内最苍冷的颜色,倏然映入韩月歌的眼底。
韩月歌神色骇然:“你、你的头发怎么都、都白了。”
“歌儿,我至今才发现,你终究是没有心的,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你在我身边就好。”席初低声喃喃,唇畔犹含着一抹嗜血的笑容,像是说给韩月歌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岁华剑隐于他的掌中,席初五指张开,朝韩月歌推出了一掌。韩月歌又惊又惧,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了,根本避无可避。
那一掌并不重,韩月歌甚至感觉不到疼。
她只感觉到了一股寒气注入她的丹田中,她所有的力量便被这股寒气封印在丹田内。不等她运功驱散寒气,无形的力道锁住了她的身体,带着她腾空而起,往席初的身边飞去。
席初抬手抱住她,手臂箍住她的腰身,他的动作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看着她的双眸依旧流淌着浓郁的血色,其间的戾气和杀意渐渐淡去,反而添了些缱绻。
他将韩月歌揽入怀中。
韩月歌浑身没有力气,紧贴在他怀中,双腿虚软,若非他抱着她的腰,她已经化作一滩烂泥,倒在了地上。
她的耳朵贴着席初的胸膛,从那里传来擂鼓般的声音,席初说,那是他的心跳声。他所有失了节奏的心跳,都是因她而起。
韩月歌勉力抬起眼睛,望向翩翩。
翩翩倒在地上,四肢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缚住,动弹不得。她的面上露出痛苦,面颊泛着雪一样的苍白。
席初再次抬起手。
“别、别伤害翩翩。”韩月歌挣扎着说道,声音不似先前坚定,低声下气了起来,“求你,席初。”
席初的掌中亮起白光,那白光凝成一道光柱,冲着翩翩而去。
“不要!”韩月歌眼中泛起惊恐,凄厉地喊道。
“翩翩。”叶青璃拼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捡起地上的剑,神色癫狂地奔向翩翩。走了两步,扑通跪倒在地,喉中涌出一大口血,那血顺着唇角蜿蜒流淌,触目惊心。
他趴在血泊中,眼神绝望。
白光注入翩翩身体的瞬间,韩月歌眼角含泪,不忍地闭上眼睛。
她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翩翩的惨呼,睁开眼眸,看了过去。白光依旧笼着翩翩,翩翩脸上的痛苦逐渐消失,苍白的面颊一点点恢复红润。
叶青璃停下了挣扎,手中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双眸愕然地看向席初。
待翩翩的脸色完全恢复红润,席初收了灵力,隐约有什么东西从翩翩身上挣扎而出,化作一缕微光,朝着殿外窜去。
席初长袖轻挥,岁华剑如流星般从袖中射出,穿过那缕微光。
光芒轰然散开,消失了踪影。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凌霄阁内,薄焰盘腿坐在榻上,忽然“哇”的吐出一口腥红的血沫。
“阿焰!”推门而入的薄霆脸色骤变,运起灵力护住了他的心脉。
薄焰的意识从翩翩的身体中脱离后,翩翩慢慢恢复了神志,眼见叶青璃倒在地上,她连忙奔了过去,将叶青璃扶起:“叶大哥,你没事吧?”
“我无事。”叶青璃摇头,冰雪般的眸子里露出关切之意,“你呢?”
“我没事,孩子也没事。”翩翩抚了抚肚子。
听到翩翩和孩子都没事,韩月歌悬着的一颗石头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这下她应该担心自己了。
她这会儿还被席初钳制在怀里。
而席初正处于发疯的边缘。
她先前听闻白少渊已死,伤心之下,难免行事冲动,这时冷静下来,望着眼前白发红眸的席初,深知自己处境的危险。
刚将眼珠子转了转,欲开口哄席初松手,后颈一麻,韩月歌眼前黑了黑,栽倒在席初怀中。
席初收回手,垂眸,眼中俱是怜意,小心翼翼将她横抱在怀中,抬步离开。
“太子殿下。”翩翩叫住他。
席初停下脚步,背对着她,静待后文。
翩翩道:“你别伤害月歌,她只是不懂,她似乎……天生就缺了情窍。”
不懂感情,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也不懂如何去回应席初的爱。
她天生就是来克所有爱她之人的。
他们注定得不到她的回应。
就算他们在她面前发疯发狂,粉身碎骨,她也未必能明白他们的心。
第83章 韩月歌早已慌得面颊雪白……
天幕挂着一轮幽寂的明月, 月色笼罩着被白雪覆盖的重华殿。
重华殿内,几案上一对红色的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烧着,红色的蜡泪顺着烛身流淌, 悄无声息地堆满托座。
珠帘的深处,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上, 垂下红色的纱帐。韩月歌躺在纱帐中,刚睁开眼睛, 就被这满目的绯色惊呆了。
地上铺着红毯, 床上挂着红帐, 身上裹着红衣, 身下铺着红色的被褥,灯烛是红的, 珠帘是红的,饰物是红的,就连壁上都贴满了大红色的囍字。
这审美还真是……
惊天地, 泣鬼神!
要不是认出这是一间喜房, 韩月歌还以为这是什么凶案现场, 又或者是席初将整个黄泉的彼岸花都霍霍了。
烛火轻轻跳跃着, 于是这满目的绯色, 又化作一片摇曳的红色光影。
韩月歌揉着后颈, 撑起手肘,从这片摇曳的光影中起身。
龙凤红烛前摆着果盘, 盘内盛着瓜果等物,她不知躺了多久,腹中空荡荡的,就掀开薄被,下床朝着果盘走去。
刚迈出三步, 左手腕间传来一股剧痛,像是被电流狠狠击了一下,韩月歌瞬间被抽干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左手,腕间套着一根尾指粗细的银链,链子上缠满紫色的电光。那根银色的链子在电了她这一下后,出现在她的手腕上,等她缓过这股疼痛,又连带着紫色电光消失了。
用肉眼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韩月歌试着用灵力抵抗,链子重新出现在她的手腕,紫色的雷电滋滋发出电流,狠狠电着她的手腕,细小的电流淌过全身,瞬间击散她所有的灵力。
韩月歌冷汗连连地撤回灵力,再不敢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殿门被人推开,一阵风迎面扑来,吹得殿内烛火疯狂跳跃。
韩月歌抬起头来。
殿门朝两边打开,泻进来一缕苍白的月光,席初一身红衣,踏着月光出现在门口,双目漆黑地朝她望了过来。
他的红色衣摆沾上月色,好似镀上一层皎洁的月光。他就站在这月色里,整个人泛着幽冷的银色光晕,满头雪白的长发,和这满室的浓烈绯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瞬。
殿门“嘎吱”一声在席初的身后合起,隔绝了殿外的月光,惊得韩月歌回了神。席初身上的那层银色光芒也跟着消失,只剩下满身血一般浓郁的红色。
他抬步往韩月歌的方向走来,随着他的动作,衣摆轻轻拂动,那浓郁的鲜红也好似流动起来,晃着韩月歌的眼睛。
他停在韩月歌身前,弯身将她抱起,恍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苛责的语气里夹着几分关切:“怎么醒来就在地上坐着?”
“席初,疼。”韩月歌举起被电得发红的手腕给他看。
她的肤色白皙得没有一丝瑕疵,此刻那雪白的腕间缠着绯红的颜色,凄艳靡丽,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你乖一点,就不会疼了。”席初将她搁在床上,握着她的手腕,替她轻轻揉着发红的地方。
“为什么锁着我?”韩月歌仰起头来,她的眼睛很大,眼神清澈透亮,宛若山间干净的湖水,委屈的时候,湖水也跟着泛起涟漪。
席初没有答她的话,他低声说道:“歌儿,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你是我的新婚妻子,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韩月歌猛地将手腕从他的掌中抽出。
如今席初为刀俎,她为鱼肉,她不该跟席初硬碰硬,她应该温柔一点,可怜一点,可心底压抑不住的怒气控制了她。
她不明白神尊为什么要她学做一个凡人,凡人一点都不好,凡人为七情六欲主导,就好像她现在这样,变得都不像自己了。
她的双手撑在身侧,五指收拢,不由自主握成了拳头,浑身轻轻颤抖着,看向席初的眸子里也忍不住泻出一丝恨意:“凭什么!凭什么锁着我!席初,你凭什么!”
“洞房花烛夜,都是要喝合卺酒的,歌儿贪杯,常常坏事,今日只许喝一杯。”席初像是没有听到韩月歌的质问,起身朝着圆桌走去。
桌子上放着白玉酒壶和酒杯,他握着宽大的袖摆,抬起手腕,拎起酒壶。
“席初!”韩月歌惊怒不已,她追着他下了床,想要个说法。
喷薄的怒意使她暂时忘记了她腕间拴着禁锢之锁。
电流击中手腕的瞬间,她发出一声惨呼,表情痛苦地半跪在地上。
席初斟了两杯酒,手持白玉酒盏,走到她身边,也跟着半跪下来,眸中满是爱怜的神色:“我说过,你乖一点,就不会疼。”
韩月歌咬紧双唇,不发一言。
席初将其中一杯酒递给韩月歌。
韩月歌怒目而视。
席初轻声叹了口气。
就在他叹完这口气,一只无形的手抓住韩月歌的手,迫使她抬起手腕,将席初手中的酒盏接了过来。
席初的脸上露出欢欣之色。尽管清楚她不是自愿的,他就当她是自愿的。他一向自欺欺人惯了。
他举着酒盏,绕过韩月歌的手肘,饮下这杯合欢酒。
控制韩月歌的那股力道,操纵着她仰起脑袋,一口将合欢酒饮尽。
她喝得急,又非自愿,一杯下去,火辣辣的酒灼着她的喉咙,她不小心呛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席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歌儿一向性子急。”
韩月歌终于能控制自己的手腕,她抬手将白玉酒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眼角因咳嗽泛起湿意,红着双眼狠狠瞪向席初。
她满目都是恨意,那恨意仿佛化作世上最尖利的刀子,剐着席初心尖上的血肉。
席初的心口狠狠一窒。
他抬起双臂,抱着她,放回床上,长袖一挥,红帐应声而落。
红帐罩在二人的周身,宛若涌动的红雾。
韩月歌轻声道:“席初,你放了我,求求你,让我去见苏玺一面。他是我的朋友,他危在旦夕,我不能置之不理。”
“翩翩,苏玺,白少渊,他们都是你的朋友,你在乎他们,那我呢?我在你心中是什么?你知道今天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是席初,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若是以前,席初还会高兴,因为韩月歌亲口承认,他和他们不一样。他现在已经明白,他和他们的确是不一样的,他在她心里,连朋友都算不上。
他苦笑起来,脸上满是悲愤:“对,我不一样,我比不上他们。我这么爱你,恨不得将整颗心都剜给你,可我在你那里,随时都可以被放弃。”
他像是一个卑微虔诚的信徒,在向他唯一的信仰诉说着情衷:“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爱我?”
他为他的百姓脱去一身血肉,又为他的信仰生出一身血肉,百姓背弃了他,韩月歌不肯爱他。他这一生,就好像一个笑话,永远都在被放弃。
席初握起韩月歌的手,低头亲吻着她的手背:“再也不会了,我保证,再也不会给你放弃我的机会。”
韩月歌浑身一震,那句自欺欺人的“我爱你”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口。她无法体会席初口中说的肯为她剜心的浓烈爱意,她所有对席初萌生的爱意,都是基于飞升的目的。
那三个字,过于轻飘飘,不像承诺,更像谎言。
韩月歌再也骗不下去了。到头来,她骗不了席初,也骗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