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与未错,她又如何能不清楚?
只是身居帝位,有些错却不得不犯。
况且,她不过是犯了天底下的女人都会犯的错。
若是再重来一次,只怕一切依旧会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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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转眼即逝,窗外被浓密的绿茵笼罩,蝉鸣也不知何时悄然响起,却并不急躁,像是慢悠悠地在享受这春日的余韵。
林葳蕤坐在案牍高高堆起的书房中间,神色专注,全然忘记外界的一切。
直到面前垂落一片阴影,洛毓屈膝坐到她的对面:“如何,你可找出什么线索来了?”
“殿下稍安勿躁。”林葳蕤头也不抬,“这册子上来往之人众多,又岂是一时之间查得清楚的。”
自从上一次被洛毓救了一命后,林葳蕤不知不觉倒少了几分对洛毓的戒备,就连说话时也随意起来。
洛毓自是明白查案一事急不得,无非是见她在此处,便想开口说说话:“若是找到了最有嫌疑的人,你又当如何?”
“自然是上报刑部,请求重查。”林葳蕤不假思索。
洛毓眼皮微微上抬,似笑非笑地轻哼了声:“林小姐莫非忘记了,这案子是谁结的?”
他这一提醒,林葳蕤试探着道:“刑部尚书冯大人?”
“既然你也清楚,堂堂尚书大人断的案,岂是被你这个无名小卒说推翻就能重新推翻的?”
洛毓说的道理,林葳蕤也不是没想过,冯大人在朝堂为官近二十载,颇有建树,自己若是道出她判错了案子,岂不是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她的脸。
可林葳蕤实在也想不出别的法子:“难道,就这样任由无辜的人死去,而凶手却逍遥法外?”
“莫非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还能替施屠户翻案不成?”洛毓眼睫微垂,“林小姐可想好了,你若是执意追查下去,到时候牵涉其中的可不只你一人,还有你身后的林府,难道你要带着整个林府站到冯尚书的对立面?”
的确是个难题,林葳蕤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额角:“那殿下呢,您打算怎么办?”
“我?”洛毓愣住。
“殿下曾说过,您既生为皇族,自是不能对蒙冤之人坐视不理,也不会放凶手逍遥法外。”林葳蕤面带镇静,抬头对洛毓道。
洛毓挑眉笑了下,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反将了自己一军:“林小姐明知本宫是男子,难道也放心我?”
“殿下是成大事者。”林葳蕤面不改色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言中之意在显然不过,她并不在乎洛毓是怎样的人,只要他能够成事即可。
洛毓一顿,似是没想到她如此坦然,他指尖轻击桌面:“冯意是本宫的人,此事,我会帮你过问。”
林葳蕤愕然,没想到他竟然毫不遮掩,只得装作若无其事道:“是。”
整整一日,林葳蕤在书房中都不曾出去过,从记录找出当日有嫌疑者,约莫有二三十人,皆一一另外记在纸上。
她轻轻吹干纸上的墨痕:“今日之事,便多谢殿下。”
“嗯。”洛毓颔首,意味深长道,“要记住你欠本宫的,将来莫忘了还报。”
他的拉拢之意从不掩饰,林葳蕤自是无法忽略:“殿下放心,在下和你一样,都心系大洛的百姓,于万民有益之事,自是义不容辞。”
待林葳蕤走后不知多久,书房中又有人来,正是凌侍君,将门关上后,他养尊处优的脸上显露出几分狰狞:“毓儿,父君记得我曾同你说过,林家这人留不得?”
“所有父君便要派人在逐鹿宴时围杀她?”洛毓反问。
凌侍君微微一顿:“你都知道了?”
他又问:“既然你明知是我派出去的人,为何还有出手救她,毓儿,她知道了你身上的秘密,便随时都能置你于死地,万不可感情用事……”
“父君多虑了。”洛毓嗓音有些冷,“我并非感情用事,只是你可知当日我若未曾出现,她会如何脱身?”
“当然是死无葬身之地,如何还能脱身?”凌侍君不假思索,手下的人禀告得匆忙,他以为林葳蕤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只是因为洛毓以身相护。
“不。”洛毓摇头,“她手上有你我都没有的东西。”
凌侍君仔细想了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莫非你是说……火.铳?”
“林葳蕤身后是林府,是林将军,父君可想过,若你贸然出手,她们岂会善罢甘休。”
凌侍君到底还是百密一疏,直到现在才醒悟过来:“那你说该怎么办?”
“瞒,只要足够顺着她,林葳蕤自然不会想到我头上来。”洛毓沉声道,“还有,日后我与她之间的事,望父君莫要再插手。”
“好、好……”此时凌侍君发现自己冲动之下做错事,已是六神无主,“幸好你悬崖勒马……”
商议完此事后,他又想起自己这次前来真正的目的:“最近你母皇不知想起什么,竟时不时带云侍君曾经住的宫里去,听说还甚至孤身一人在那里过夜,你可知道什么?”
“还有这事?”洛毓皱眉。
云侍君明明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却正好印证了死去的才是最好的那句话,是宫中每一位侍君心头的那根刺。
“当年云侍君说将孩子埋了,你母皇怕见到亲生骨肉的尸骨,甚至不敢去找人寻他。”凌侍君捂住自己的心口,“我猜,会不会是……那孩子根本没死?”
“父君莫要多想了。”洛毓只当是他疑神疑鬼,“若是没死,为何母皇不将人带回宫中。”
“不,毓儿你有所不知。”凌侍君面色出现几分仓皇,“这些天我一闭上眼,就是云侍君一身是血的样子,笑着看我,一定是他的回来报复我了,一定是他……”
“好。”洛毓只得无奈应下,“此事,我会叫人去查,父君放心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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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葳蕤刚回到书房,却见屋子里亮着灯,显然有人在等。
推门而入,昏黄的油灯下,林郁青精致的侧影宛如温润发光的璧玉。
“小姐回来了?”听见动静,他从书卷中抬起头,面上微含笑意。
不知为何,林葳蕤手上拿着与赵绔案有嫌疑者的名单,莫名生出几分心虚,她将东西往袖中掩了掩:“嗯,你专门在等我?”
“前日我不在府上,后来才知道小姐有事找过我,不知所谓何事?”林郁青没有错过她的动作,眸光闪了闪,却装作没有察觉到。
“原来是这个。”林葳蕤松了口气,“前日鹿鸣宴,谢韵之逮了只小狐狸送给我,我想着你平日一个人在府上无聊,便打算将它抱给你养,不知你可喜欢?”
“谢小姐待阿蕤倒是细致入微。”林郁青语气舒缓,听不出半分不悦,“能有只玩物作伴,我当然是愿意。”
“那就好。”林葳蕤道,“我叫羽儿将它抱来。”
不一会儿,已经入睡的小狐狸便被羽儿带过来,睁开眼水濛濛的双眼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见着熟悉的林葳蕤后,发出啾啾的叫声。
林葳蕤一见便爱不释手地将它接过来,忍不住薅了几把毛,才依依不舍地递给他。
林郁青忍不住扬唇:“同在一府,阿蕤若是喜欢,随时都能见到它。”
林葳蕤摇摇头:“过几日便要到刑部上任,哪里还顾得过来。”
“刑部?”
“嗯。”说着说着,林葳蕤困得打了个哈欠,“累了整日,是时候睡觉了。”
“那我便先回去了。”林郁青将小狐狸放入笼中,同林葳蕤寒暄之后便离开。
眼看着他跨步出门,林葳蕤却鬼使神差地唤了声:“郁青。”
“阿蕤还有事?”他回过头,眉眼温润。
林葳蕤捏紧袖中的纸张,最终只是默下来:“没有,只是路上黑,当心点儿。”
“好。”林郁青颔首,“阿蕤也早些休息。”
第67章 赵鞍 此人定然有洗不清的嫌疑
正式到刑部述职也不知还要多久, 林葳蕤一大早却依旧出门,到了刑部之后,趁着今日无事, 又溜达出门。
为了方便办事,六部的府衙都设在同条街上, 仅百步不到,林葳蕤便到了户部。
身为户部尚书家的小姐,里面的人自是都认得她的,忙有人上前相迎:“林小姐,不巧, 令堂还在上朝, 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也不是来找母亲的。”第一次狐假虎威, 林葳蕤难免还是有些心虚, 清了清嗓子,凑近对方耳边低声道,“查案需要,我想看看伏宁城中所有人的户籍在哪里?”
来人面上一愣,笑着道:“好说好说,只是不知林小姐可有刑部请求调动户籍的文书?”
……
她要是有, 还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
林葳蕤正色, 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兹事重大,不便为外人知晓,就连刑部里也知者甚少,如何还敢发文书?”
许是被她精湛的表演折服,又或者是对林葳蕤探花娘以及尚书之女的身份没有怀疑,对方思忖片刻后:“林小姐,请随我来。”
偌大的库房中, 陈列的尽是大洛所有百姓的户籍。
那人边带林葳蕤进来边介绍:“这些户籍,都是按地区和姓氏排列,林小姐若有何疑问,尽管问我便是。”
“嗯。”林葳蕤颔首,“多谢。”
待介绍完毕后,那人还有公差在身,便留下林葳蕤一人先离开。
林葳蕤看着面前汗牛充栋的户籍,扶额叹了口气,信心都先消泯了大半。
她掏出自己袖中的纸张,这张纸上记载的都是有嫌疑的人,主要是在可能的时间段孤身出城门者,总共有二十多人。
林葳蕤从开头的周氏起,浏览户籍册一一对照。
说起来复杂,做起来倒没想象中那么难,虽然偶尔还会有重名,但仔细核对后,几乎都没什么嫌疑。
第二个嫌疑者,林葳蕤走到下一个架子前……
不知不觉到了午膳的时候,她已经排除了前七个有嫌疑的人,也就意味着自己离真相更近,林葳蕤呼吸一点一点急促。
好巧不巧,接下来这人姓赵,和赵绔一个姓,名为赵鞍。
这样一个名字很难重合,林葳蕤一路翻下来,赫然见白纸黑字上记载得分明——赵鞍,正东街都尉府家奴。
那不就正是赵绔府上的下人?此人定然有洗不清的嫌疑。
只是明明解开一个谜团,却像是走进另一团迷雾中,若凶手当真是赵鞍,她又何必大费周折,将人骗到城郊外再下手?
林葳蕤来不及多想,只得匆匆先记下。
一整日下来,她发现名单中这些人,最有嫌疑的,便只有赵鞍。
可若真是她,只怕过去这么久,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要真想找起,只怕无异于海底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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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青今日依旧没忘记到铺子上去,就连掌柜的都好生奇怪:“林公子不日便要大婚,若有事差遣下人来便行了,何必这般劳烦?”
“反正在府上也是无事。”他微微笑道,叫掌柜不由得看痴了眼,心头暗叹为何自己就没那命,不能有这般芝兰玉树的郎君。
果然还是得加把劲挣银钱!如此一想,掌柜的便活络起来,埋头梳理每日账目,打着算盘计划下一次进货能不能砍价,甚至来不及注意到林郁青已经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
二楼里间的房是单独为他留着的,林郁青推开窗,目光越过窗下的小院子,直视对面街上的酒楼,今日的窗户是掩上的。
他眸光微暗,转身下楼。
这是谢宜之与他之间的暗语,每隔三日,她便会包下酒楼的那间厢房,若无事便开窗,若有事要商议,便紧闭窗户。
至于见面的地点,却在别的地方。
林郁青离开时,掌柜的只当是他转了一圈,觉得无事可做便要走,并未过问。
然而他却并未回林府,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到了花楼。
一走进去,便有老鸨迎上来,似乎丝毫不对他一个男子会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哟,云公子你可好久没来过了,今儿还是缈儿?”
“嗯。”林郁青应了声,掏出一枚银子。
老鸨笑得眼睛都只剩一条缝,忙不迭接过:“公子你楼上请。”
林郁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侧身绕过他上楼。
老鸨目送着他上楼,浑然不觉得他一个男子上花楼有何不对劲。
毕竟时风月场上的人,见多识广,既然女人同男子可以,男子同男子也行,这并非秘事,只要有钱就行。
只是这位云公子就算是戴着面纱,无论是气质身段,看起来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偏偏便宜了缈儿那个贱蹄子。
脂粉香中,林郁青推开门,坐在其中的人却并非缈儿,而是谢宜之,她显然已经来了一会儿,正斟酒浅酌。
林郁青走进去,将门掩好:“有何事?”
“自然是十分重要的事。”谢宜之放下酒盏,“那日圣上看到你,反应如何?”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林郁青淡淡道,“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再来见我。”
“那就好。”谢宜之沉吟片刻,“还有……据三皇女的人探到的消息,过几日四皇女会和刑部尚书冯意有约,就在这花楼中。”
“要我做些什么?”林郁青反问。
“并非要你做什么,缈儿到时候自会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