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内侍小声告诉她,“见了唐公子之后,陛下就一直在翻找宫中收录的那些求仙问道的书。”
皇后心知皇帝怕死的老毛病又犯了,她也不出声,而是等皇帝翻得累了,才开口说话。
“夫君,唐枕他真有来历?”
老皇帝这才注意到皇后来了,抬手搀扶着皇后在他身边坐下,他颔首道:“确实有神异之处。”
他略讲了一番今日殿上所见,尽管皇后已经听过其中经过,但此时听皇帝再讲述一遍,依然心惊肉跳。
“这样危险一个人物。”皇后欲言又止,“但凡他今日想要在殿上杀人,宫中禁卫可拦得住他?”
老皇帝呵呵道:“不必担心,我看唐枕心性简单豪爽,不是石啸王佑之流。你呢?”
皇后面色奇异,“这个唐枕的夫人,甚是古怪,她小了唐枕九岁,性子还有些小女娃的天真,不过说她能驾驭住唐枕,倒不似作伪。”至于顾婉婉善写艳情话本还在大殿上念出来的事,皇后就略过不提了。
老皇帝沉吟道:“这么说,唐枕应当不是在做戏。”
皇后笑道:“顾氏应当就是他的弱点。这些日子,我会常召顾氏进宫……”
****
京都唐氏,夜已渐深,院子里的灯一盏盏灭了下去,只剩屋子里还亮着暖融融的一盏。
待到京都唐氏所有人都退下,附近只剩下自己人时,婉婉一直绷着的情绪才缓缓松懈下来,她飞扬跋扈的眉眼渐渐柔和,在唐枕关上门后,就立刻拉着他到床头坐下解他衣裳。
唐枕忙往窗户那儿瞅,“等等,窗还没关呢!”
婉婉:“我又没有做不正经的事。”
唐枕啊了一声,婉婉这时已经解开他衣裳,摸到他后腰处一块淤青。
借着烛光,那块忽视了一整天的地方已经发青发紫了,周围还有散落的淤痕。婉婉眼圈当即红了,“还疼不疼?我今天是不是太用力了?”
唐枕努力往后瞅,也只看见了一点点,“没事,不疼的。”
婉婉才不信,“你滚下去时不能避开有棱角的地方吗?”
唐枕摇头,“那就不够真实了。”
婉婉哼了一声,找出药膏在他伤处用力一揉,唐枕啊的叫了一下。
婉婉故作惊讶,“很疼吗?我没用力啊!”
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唐枕嬉皮笑脸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疼啊,太疼了,娘子可要怜惜小人?”
婉婉信他才有鬼,这人一拳头打石头上都不疼的。她继续给他按揉伤口。
唐枕闹够了就将今日殿上发生的都告诉她了。
婉婉:“你不怕他们会因忌惮生出杀意吗?”
唐枕:“忌惮肯定有,杀意倒不至于,毕竟现今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空有一身力量的老实人。他们只会想着利用我、钳制我,没人会放弃一件厉害的兵器。你放心,他们现在个个都抢着和我交好,巴不得笼络我呢!”
婉婉见他得意,也不甘示弱,她说了进入皇后宫中后发生的事,听得唐枕一愣一愣,“你真当着他们的面念你那小黄文?”
婉婉点头便笑,“刚刚入宫时,皇后还安排一个妃嫔奚落我,然后再装作好人为我解围,我可不上当。但又要假装上当了……”她叹口气,“演戏好难啊!”
第75章 有什么益处
“演戏好难噢~”
一大早, 唐怜正陪着唐枕入宫,忽然听见身边唐枕来了这么一句, 那声音娇的,险些没让他从马上栽下去。
唐怜目光诡异,“阿枕,你方才说甚?”
唐枕回过神来,眼也不眨道:“二哥,我是说那梨园里的人要将一出戏唱好,是相当不易。”比方说, 不过短短几天,婉婉悍妇的名头就传遍了京都,唐枕真有些害怕婉婉太过入戏,以后真变成了刁蛮女友,他倒是不要紧, 就怕回到安州吓坏了父母和妹妹。“所以演戏唱戏是真的很难, 台上走几步, 台下十年功啊!”
虽然唐枕这样解释,但唐怜并不相信, 他略一思索, 看向唐枕的目光中不觉透出了几分怜悯, 觉得他这样,约莫是被顾氏折磨疯了。
哎, 真可怜!
宫门前大道上空寂无人, 只远远看见立在宫门口的守卫。城中百姓出行是不敢踏上这条道的, 唐怜左右一望,觉着没人能听见二人谈话,于是道:“阿枕, 虽说你我多年未见,但系出同宗,所以我才敢跟你说这些体己话,那顾氏实在粗蛮无礼,为兄三十年来也从未见过这样不知礼数不顾体面的,况她出身微末,如今已配不上你,不如休了她,家族定当为你另聘名门淑女。”
兴冲冲给出提议的唐怜并未注意到唐枕越来越黑的面色。
下一刻,一声惨叫响起,落后数步的唐家随从就看见自家少主被唐枕一拳头打下了马背……
皇宫之内。
老皇帝左等右等,没等到唐枕入宫,不由追问一句,很快就有侍者查到消息进来通禀,说是唐枕在宫门外把唐秋打了,两人又返回唐家治伤去了。
老皇帝一惊,“唐秋被打死了?”
在场几位公卿也一脸惊骇,已经脑补出了唐秋被唐枕一拳打成两半血流满地肠子都流出来的惨烈画面。
侍者大喘口气继续道:“不不不,唐枕公子当时虽在盛怒,但已手下留情,唐秋公子只是晕过去。”
众人这才放心。
皇帝也终于有心力问发生了什么事。
侍者道:“听说是唐秋公子嫌唐枕公子的夫人上不得台面,想劝他停妻再娶。唐枕公子这才发怒。”
不多时,侍者退下,同时带出了唐枕今日不必再入宫的口信。
只是这侍者离开宫门后并未立刻前往唐家,而是拐到进了一条幽深小巷,那里头正停着辆马车,马车里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公子,侍者口称小殿下。
这位是二皇子的嫡子舒长锦,听到侍者的描述,他手里一圈佛珠转了转,随即道:“去唐府吧,我也同去。”
那侍者倒不惊讶,先行一步,马车则紧随其后出了那条陋巷。
唐氏宅邸门前此时正热闹,有不少人打着探望唐秋的名义实则是来跟唐枕套近乎。
不多时,侍者进门宣读了圣上口谕,得知唐枕今日不必进宫了,唐氏家主唐淮看着也是松了口气,命管家送走侍者后,唐淮这才有余力接待舒长锦等一众来客。
舒长锦特意去看望了一番唐秋,见他身上只有一些摔伤,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伤处,道:“唐枕看来真是手下留情了。”
要换做其他人将唐氏嫡子唐秋从马上打下来还给打晕了,就算那人是皇子皇孙,唐家也势必要讨个说法,但这人换做怀有神异之力的唐枕,众人反而纷纷感慨唐枕够对得起唐家了,他竟然在盛怒之下也压着力气,心底到底还记着自己是唐家人的。
看唐淮一副老怀大慰的模样,舒长锦转了转腕上的蜜蜡佛珠,环顾一圈后问道:“怎么不见唐枕公子?”
唐淮道:“唐枕回去休息了。”
明明被打的是他的爱子,打了人不赔罪却溜回去的是唐枕,但唐淮的语气却只有无奈没有责怪,短短数日而已,他竟然一副将唐枕当做了自己儿子的亲昵姿态。
舒长锦目光微微变化,面上却含笑说想去向唐枕请教武艺。
舒长锦虽然生得一副温文如玉的长相,但他的武艺骑射在皇子皇孙中是最好的,京都里最出色的世家子弟拎出来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不过唐枕一来,局势就一下变了,在见识过唐枕的力量后,许多自恃武艺高强的世家子弟当场弃武从文。
那些往日里能披挂上阵当将军的世家子如今连看一眼唐枕都不敢了,少有像舒长锦这样坦荡荡找他请教的。唐淮闻言立刻命人为舒长锦领路,不过看着舒长锦的立刻的背影,他却是摇摇头。
仆从问他为何摇头,唐淮道:“唐枕哪里有什么武艺?他那是一身神力,凡人怎么学啊!”
***
“小殿下,那就是枕公子的住处。”
舒长锦一眼望过去,就见园子里蛱蝶穿花美不胜收,一方锦鲤游动的池塘里,倒映出秋千架上下摇动的情景。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坐在秋千上兴奋地催促身后人,银铃般的笑声似春日飞絮,从院子里一直飘到院子外。
而给她推秋千的那个人,浓眉俊目,身量高大,却笑得像个孩子。
舒长锦站在院子门口,听着里头“鹅鹅鹅鹅”的笑声,有些难以将远处那个笑得像只傻鹅的男人,跟前几天大殿上技惊四座的唐枕联系在一起。
见他停住了脚步,身影还往树荫下藏了藏,随从有些疑惑,但很快就跟着自家主子藏到了隐蔽处。
“主人,您不是说要拜访唐枕公子?怎么不进去?”
舒长锦低声道:“人家夫妻二人其乐融融,我去凑什么热闹?”
随从疑惑,“那咱们就在这儿干看着?”
舒长锦:“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我现在看出来了,这对夫妻是真的。”
在随从茫然的视线中,舒长锦道:“我听传言,说顾氏粗蛮无礼,对丈夫非打即骂,而唐枕被顾氏折磨得心力憔悴,没有半分主见。可看他们这样,顾氏哪里似个悍妇?只有一直被宠着的才能那般情态;而唐枕,我还以为他有多无奈,现在看来,他是乐在其中。”
随从稀里糊涂,“可就算他们夫妻情深,对您又有什么益处呢?”
舒长锦:“太子死了那么久,他的旧部依旧在为他尽忠,你说他们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益处?太子一案,他身边的随从冒着‘妖言惑众’的罪名,也要将太子英魂显灵的事迹宣扬开来,你说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益处?”
随从没再答话,冷汗却布了满脸。
舒长锦:“皇后一直召顾氏进宫陪伴,显然也是打得这个主意。”他沉吟道:“我们回去,找机会送几个善解人意的女人过来。”
随从啊了一声,“主人不是说他们夫妻情深?送女人给唐枕管用吗?”
他刚说完就被一枚蜜蜡珠子敲住额头,痛得嘶了一声。
舒长锦:“蠢,送女人不是给唐枕,是给顾氏!只要她们讨得顾氏开心,还怕拿捏不住唐枕?”
随从:……
主仆二人转头渐渐远去,他们说话时声音压得极低,又有院内一男一女两道笑声遮掩,自以为无人能听见他们谈话,本来也不应该有人能听见他们谈话。
然而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游廊之外时,院内的笑声停了,秋千也不再摇动。
唐枕将刚刚听到的都告诉了婉婉,“要是他们给我送女人,那就好办了,我直接拒了也没人敢硬塞,可是他们要给你送……婉婉,你要怎么办?”
婉婉思考一下,愉快答道:“那当然是全部收下呀!”
唐枕:??
第76章 如何把人不当人
唐枕“啊”了一声, 搭在秋千上的手都放了下来。
“你真要收?”他转过身来盯着顾婉婉,“小花脸,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这么多年来看人从未看错过,那个舒长锦一看就阴险,他要送过来的女人肯定专门训练过的,她们另有企图不怀好意,万一要刺杀你怎么办?”
婉婉就抱住他的胳膊,“可你不是说舒长锦想让这些女人影响我, 再通过我拿捏你吗?她们的目的是你,杀了我有什么好处?让你去找舒长锦报复吗?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小心着呢,她们要是敢对我动手……”婉婉举起双手,两指并拢伸直, 像一把小小的剑, “我就用这个狠狠戳她们死穴!”
唐枕看着却不大信, 毕竟在他眼里,婉婉一向很心软, 尤其怜悯弱女子, 但这是婉婉自己的决定……
“你这样不行, 你得再找理由说服我。”唐枕双手背在身后倒退一步,拒绝被婉婉搂胳膊的决心非常强烈。
婉婉下意识伸手去揽的动作扑了个空, 她眨眨眼, “这几天, 皇后日日召我进宫,她教我用香粉香脂,教我调香烹茶, 还有好多美貌宫娥跳舞抚琴,她们每一个都好香,跳舞也好看,有几个姐姐还会翻转着跳十几圈,她们的腰肢比柳枝要柔美,披帛舞起来像是要随风而去……我在安州时虽然也烹茶抚琴,可是见了她们我才知道这里头的差距比从安州到京都还要远。”
唐枕一挑眉,“所以,你想学?”
婉婉摇头,想了想,她叉起腰道:“不是说我是悍妇吗?悍妇肯定会喜欢这些的。悍妇不喜欢自己去学,但喜欢看别人取悦她。”
唐枕手指挠了挠额头,“那你要是收了舒长锦的人,其他人也来送怎么办?你也全收?”
婉婉:“不可以吗?夫君,我们不是商量过吗?如果我们身边太清净,他们总归是不放心的。这些日子皇后总跟我套近乎,她想把我变成她的人,可皇后并不站在二皇子那派,舒长锦肯定也不会放心,他们早晚都会做手脚。如果咱们的帐子里没有蚊子,蚊子就会围着叫个不停,如果咱们放几只蚊子进来,明目张胆地养在身边,那么外边的蚊子再吵也只能干看着。等蚊子被我们喂熟了,它们就会从野蚊子变成家养的了。”
唐枕:……
婉婉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就是怎么怪怪的,听起来还怪耳熟。
既然婉婉下了决定,唐枕也就不再纠结,反而跟她商量起真有人送上门的话该怎么安置监视。
两人这一说话,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快到正午时,在外收集消息的沈唤过来,说皇帝带着几名重臣前往军营大阅。
唐枕:“大阅什么?天鹰骑?”
沈唤:“正是。”
天鹰骑这样一支声名在外的队伍就养在北城郊,因为谢子归的那番话,唐枕一直想找机会去看几眼。
现在既然老皇帝要阅兵,他就很不客气地爬屋顶偷窥去了。
远远看见那支军队时,唐枕只觉一股煞气扑面而来,又像一团阴森森的云盘踞在那里,光是看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只是几万人而已,竟有匹敌数十万大军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