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乾在这场战斗中闪避得当,只受了点皮毛伤。他慈眉善目地问:“什么事呀?”
燕无咎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吴梦乾:?
他哎哟道:“可不能乱说话!好端端的,我们杀你作甚么?”
燕无咎也有些动摇和困惑了。
吴梦乾挥手道:“先去旁边歇着吧,这边事了结了,等大家恢复,会有人送你和唐姑娘回云山,回去继续上课、修炼。日后有空来缘机仙宗玩,听闻小徒辞露与唐姑娘关系极好……”
宫辞露正在唐樱身边。
唐樱鬼鬼祟祟地问:“辞露姐,贵宗都能算什么啊?”
“什么都算,只是修炼到不到位,算得准不准的问题。”
“辞露姐算得准吗?”
“功力不到家,”宫辞露惭愧道,“小事尚可让,大事上六七成准吧。”
唐樱搓搓手说:“我想问问……姻缘?也不是,暂未考虑那么长远,就是‘恋爱’之事,不知辞露姐能否领悟?”
宫辞露了然道:“明白。待我占上一卦。”
宫辞露拿出工具卜卦,唐樱就一边看着远处燕无咎和吴梦乾说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从宫辞露那儿问些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譬如她最为关心的是:“道君是如何知晓,要怎么真正杀死魔尊的?方法不难,但修士们两万多年无所作为,是之前不知道吗?”
宫辞露说:“是的。”
她亦有宿命般的感慨:“我听师父说,就是这么巧,象央子找他商量除魔之事的前夜,他玄星入梦,似有所悟,从浮空岛典藏秘籍之书阁寻到了一部上古残留下的只字片语,从中推出魔尊真身与杀魔之法。”
唐樱也有所感,心道,这恐怕不是巧合,不是什么玄星入梦,而是天道偷偷给他们塞攻略了。
【毕竟难带啊,两万多年那么一本典籍都找不着!哼,我看这一代代就是对除魔这事忒不上心。】
看字迹浮现又消失,唐樱微微抿唇一笑。
宫辞露恰好抬眼,也跟着笑了:“笑什么?是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吗?”
“算好了?”
“嗯。”宫辞露摊开手掌,给她看掌心中灵气构出的小小卦象。
唐樱歪着脑袋问:“这是什么意思?”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诗经隰桑篇,”宫辞露说,“意思是他爱你,但就是不说。”
唐樱连连点头,叹气道:“辞露姐,你算的准的。”
宫辞露说:“有解法。”
唐樱盯着她手掌上的灵气卦象研究:“解法?”
宫辞露却合拢手掌,收起灵卦,笑道:“解法不在卦象,在你。”
唐樱看着宫辞露,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宫辞露说:“他不说,你说啊。”
第110章 很甜 在梦里胡作非为有风险
唐樱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整个人凝固片刻。
宫辞露哈哈一笑,说:“放松些。现在感觉有没有好点?”
“嗯?”
“你之前脸色煞白,看着可怖, 虽无外伤,但大家担心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便派我来看看。”
“我没有……”她现在脸已经不白了, 转成了红。
“是没有受伤,”宫辞露眉眼弯弯, “只是太紧张,心悬着, 不安生,是不是?现如今可放下了?”
唐樱愁眉苦脸道:“天下大事是放下了, 可这……又把我悬起来了。”
宫辞露拍拍唐樱的肩膀,笑道:“不必悬着, 我算过了,一切顺利。”
她说完, 递给唐樱一块糖,便去看其他人了。
唐樱拿着糖,有点不知所措。
……自己好像被当小孩子哄了。
把糖攥手里, 没过多久,许杨花便和她说:“天魔能跑的都跑了, 这里我们会负责善后,待会郑如笙会送你们回云山。”
唐樱呼出一口气,说:“好。”
她先被带到朱雀镇路口, 不多时,郑如笙也带着燕无咎来了。
唐樱和燕无咎对望一眼,彼此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郑如笙从领口掏出一只小哨子, 长长地吹了一声,少顷,天上多了一大片乌云遮蔽阳光——是一只鹏鸟。
鹏鸟降落,唐樱和燕无咎望着鹏鸟那犀利的眼神,和硕大的身躯,都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郑如笙朝两人笑道:“别看啾啾长得挺凶,其实脾性很好。上去吧。”
“啾、啾啾?”唐樱大受震撼。
郑如笙摸了摸鹏鸟的脑袋,掏出一把谷物喂给鹏鸟,说:“是啊,它叫啾啾。”
燕无咎沉稳道:“很可爱的名字。”
“啾啾本身就很可爱。”
说着,三人坐到大鹏身上。
鹏鸟展翅,乘风而起。
啾啾不愧它这副强健身躯,速度快,遇到多大的风和气流也都很稳,还不知疲倦。
从并州到云州只用了一天。
三餐时间,它没有停,只是放低速度,飞得低些,好让两位小客人饱览修真界大好河山。
唐樱感觉很新奇,像是坐了一趟特别的观景车。
一路上,燕无咎话不多,常常在思索什么。
不过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故意避着唐樱,唐樱若是主动和他说话,他都温和地认真回答。唐樱抿唇笑笑,他偶尔也跟着笑笑。
到了云山。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云山学子沉睡一夜后苏醒,正要去上课。路上遇到两人,根本不知道他们不在云山的期间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只是照常和唐樱打招呼,胆大一些的,不知何时也学了余看霜,叫燕无咎一声“燕哥”。
走到半路,唐樱掩唇打了个哈欠,垂头丧气地说:“奔波一夜回来还要上课,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燕无咎顿了顿,道:“别去了,回南舍休息吧。”
唐樱强撑道:“那也得和岑先生说一声。”
燕无咎说:“我代你去说。”
他只停顿一下,又补充:“也替我自己说,我也累了,想休息。”
唐樱挑起唇,说:“好呀。”
她转身,逆着匆匆去斋室上课的人流走。燕无咎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起步子,跟了上去。
一路把她送到辛院。
唐樱向他挥挥手:“我进去啦。”
燕无咎点头:“嗯。”
唐樱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她是真的累了、困了。睡着的时候,她的丹田又开始吸纳灵气,隐隐有要突破的趋势。
而燕无咎,先去找岑依然说明情况。
岑依然早就习惯他们斋这两位特立独行的学生,好言说了几句,叮嘱燕无咎也回去好好休息便好。
燕无咎却没有依言回南舍,而是在路口一拐,去了物华天宝楼。
楼顶那一层,莫蝉衣还在。
她在煮酒,酒香四溢,在萧瑟秋风之下,滚烫酒气很诱人。
莫蝉衣递了一杯给燕无咎,道:“回来了。”
燕无咎接过酒,说:“回来了。”
莫蝉衣酌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望向楼外茫茫天地。她说:“杨柳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学生。”
燕无咎猝然抬头,嗓子发紧:“您见过我母亲?”
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母亲,在云山修炼过?”
莫蝉衣转脸看向燕无咎,目光一寸寸流过他的面容,淡声道:“你和她很像。性子也像。平日不声不响,发起怒来,谁都敢咬。”
燕无咎黯然道:“是吗?”
他印象中的母亲,是在那暗无天日的魔渊,似乎除了温柔和流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还会爱他……倾尽所有的爱他。大战时,最先找到他们的一位上君是要杀了他的,是母亲跪下来求那位上君……
莫蝉衣转着手中小且白腻的瓷酒杯,垂眸道:“杨柳修炼极有天赋。就是太有天赋、太敏、太灵、太固执,才会一头扎入无望的情爱中。直到一切无力回天……她临死前,我去看她,她说,只想求我一件事。”
燕无咎握紧滚烫的酒杯,喑哑道:“让我入学云山?”
莫蝉衣低低笑道:“痴人!”
她放下杯子,给自己倒满酒,望向燕无咎:“让你入学云山。她求我庇佑你,能够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有志同道合的同窗,交三两知己好友,再幸运些,遇上一段美满姻缘。足够了。”
不知不觉,燕无咎脸上已全是泪水,他轻声说:“是的,足够了。”
莫蝉衣的手在空中一捞,链子便出现在她掌中。
燕无咎恍惚了一下:“这个……”
“这个和之前的不一样。”
“何处不同?”
莫蝉衣说:“戴三年,根除恶欲。”
把项链丢给燕无咎,莫蝉衣说:“代价是三年后,抽出此链后,你修为要折掉大半,熬不过来也可能会死。这是象央子根据浮空岛典籍中的记载炼成,没人试过是否真的好用。若你不愿意用这个,用之前的也行。”
她手中又出现一条和之前款式一模一样的。
燕无咎犹豫了片刻,最后说:“我要戴三年这条。”
莫蝉衣说:“好。”
过了一会儿,莫蝉衣抬眼道:“还站这作甚,回去吧。”
……
回到辰院。院子空荡、安静。兰摇风他们都去上课了。
燕无咎进了自己的屋子,屋内陈设一如既往,他却觉得恍如隔世。突然之间,天地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魔尊死了。
楼阔死了。
那个一直悬在他头顶上令他喘不过气的“父亲”死了。
他最大的恨,最大的怨,最大的恐惧——
灰飞烟灭。
燕无咎照着洗手盆架上的铜镜,缓缓戴上那条银链。
链子冰凉,颈后锁扣合上的刹那,银链突然之间延伸生长,像是活物一般从他颈后钻进去,冰凉的,钻进他的经脉里,血液里。
莫蝉衣的声音在他耳边轻描淡写地响起:“会疼一阵,不要紧。恶欲在你血水经脉、五脏六腑中,不伸进去,无法彻底清理干净。”
燕无咎低低应道:“知道了。”
真好,连“父亲”留下的血脉都可被清洗一番。这样想着,剧烈的疼痛都令他无比喜悦。他疼得闷哼,闷哼逐渐变成了笑,他笑着,说“好”“好”“好啊”。
太好了。
最后燕无咎满身大汗,没有力气清洗,爬到床上,疲倦地合眼沉入深深睡眠。
*
唐樱的意识比身体先醒。
她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辰,只知道自己盘腿在金海之上,丹田中好像金丹又圆润不少、光泽许多。
刚睁开眼,天道的字就出现了。
【睡足了?】
唐樱点点头。
【此次灭杀魔尊的行动,做得不错。】
唐樱莫名其妙:“那是道君们筹谋策划的,与我何干?”
天道似有些遗憾:【我没法这样和他们说,便借你这儿夸他们两句。】
唐樱笑道:“那我就厚颜替他们领了吧。”
天道说:【该夸奖的夸奖了,该动员的还得继续动员。】
唐樱:?
【天魔还有一大半没镇,这进度有些慢了啊。】
唐樱:“……”
她清清嗓子,说:“我觉得时辰不早,我该醒了。”
这么说着,当真用力一翻身,醒了过来。
窗外天还没亮。
唐樱口干,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饮尽。
窗外月色很美,唐樱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儿,想到那夜和燕无咎坐在屋顶赏星月之色的那半个晚上。
想到宫辞露的话。
想到很久之前,初初听说有梦魔时,她脑子里曾闪过的想法。
也许,这是付诸实践的天赐良机。
唐樱又喝了两口凉水,咬了下唇,最终还是没忍住,放出幻阵。
她现在的幻阵已膨胀了许多,不止当初的一屋之大,而是能够涵盖大半南舍。燕无咎所在的辰院便在其中。这样,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就能进到燕无咎的梦里。
今天燕无咎的梦中的场景是天榕山。
他面前有一块碑,上面刻着“燕杨柳”三个大字,燕无咎在墓碑前摆了鲜花、水果和烈酒,低声在说些什么。
唐樱听不太清,逐渐向他走近。
燕无咎警惕回身:“谁?”
见到是唐樱,他愣怔一瞬,神色忽而柔软下来。
“你怎么来了?”
唐樱说:“来看你呀。”
对话间,唐樱眼睁睁看着身边景色变动,他们不再是在天榕山内,而是到了当初他们在天榕山外拜望燕无咎母亲的地方。
青草绿地和树林,天空澄澈,阳光温暖。
两人坐在草地上,遥望天榕山。
燕无咎似乎对梦境的变动一无所察,从乾坤袋中拿出枣泥糕、荷花糕和青梅酒,给唐樱。
唐樱觉得有些好玩,现实里,当时分明是她拿给他的。
燕无咎问:“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