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凌儿,”燕无咎拿开手帕,一字字道,“我叫燕无咎,我娘给我的取的名字。”
“杨柳,那个女人……”楼阔阴阴笑着,朝燕无咎走去,他说,“你不怕死是吗?”
“能杀了你,我死而无憾。”
楼阔只摇头笑:“天真。我也是一时心软,当初血魔几人混进云山,我就该让他们杀了唐樱。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是因为他你才忘了我们之间的父子情谊……”
燕无咎瞳孔骤缩,那些被梦魔和妄魔诱导的可怕梦境场景浮现在他眼前,他咬牙道:“我和你没有父子情谊!”
“为了你我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还不是父子情谊吗?”
楼阔是真的为自己当日的决定后悔,本来有机会除掉唐樱的,只是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唐樱那样一个小姑娘竟然就是万年来对魔族真正威胁最大的人,就这样轻易放过了。
“你不怕死,”楼阔离燕无咎很近了,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那很好。”
温清影的身影陡然出现在楼阔身后,她细长刀刃在天光下反射出灼眼清光,极快的闪动之后,楼阔整个脑袋从脖子上掉了下去。
不远处,坐在木台子废墟中喘气的陈此夜看着这一幕,叹着气喃喃道:“我就说杀魔尊不难,当年极辉是渡劫期,我也是渡劫期,他能杀,我怎么不可以?只是可惜,我还是差了一点,不过也足够了……”
燕无咎怔怔看着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男人、那个罪大恶极的男人身体无力地倒下去,他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悲伤,没有解脱,没有释然,只有空白。
身后惠虚突然叫了一声,蛮霓拉着燕无咎猛然后退!
从楼阔的尸体上,凝聚出近乎无形的一团细细的“乱线”,朝燕无咎延去!
第109章 谈恋爱 这个也不难︿( ̄︶ ̄)︿……
燕无咎死死盯着那团在空中舞动如活物的“细线”, 脑子里回想着吴梦乾的一字一句。
它张牙舞爪,它悠闲自在,它视他为唾手可得的猎物。
燕无咎惊奇发现自己能够感知到它。
电光石火之间, 景泓看到燕无咎皮肤下黑色的纹路显现,规律起伏,与细线遥相呼应。
他身体先于意识, 闪身阻挡在燕无咎和恶欲之间。
细线像最锋利的刀,穿过景泓就像穿过水一样轻松。
燕无咎耳边忽然响起数道重叠的喊声。
“跑!”
“燕无咎, 跑!”
燕无咎没有动,仿佛脚下生钉。更多的是突然爆发的自我厌弃, 一直恐惧,一直在逃, 他恨这样的自己。
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细线在这时成了绝佳的诱惑。或者说,正是它蛊惑了他, 使他生出这样的想法。
燕无咎身上魔气具显,黑纹覆身, 瞳子转变成金色。他不可自控地朝它伸手——
“燕无咎!”
少女从天而降,扑到他身前,仰头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他:“醒一醒!”
“唐樱?”
燕无咎晃了下神, 有一霎怀疑自己是出现了濒死幻觉。唐樱远在云州云山,这个时候, 应当在飞泉斋上课,怎么也不可能到这里来。这次计划,不应该有人和她透露。
唐樱伸手在他眼前摇一摇, 严肃道:“醒了吗?”
燕无咎:“……”
他老实道:“好像醒了。”
唐樱漆黑瞳孔中他的倒影,身上诡异的黑纹缓缓褪去,眼睛也渐渐恢复正常。
他们在此停滞少顷, 细线却没有停。景泓之后,又有两三道君拦路,无一不被它切豆腐般穿过,就这么轻轻松松重伤几位大乘。
燕无咎没有时间深究唐樱为何会突然出现,但方才消失的求生欲这时全回来了,这次没有人叫燕无咎跑,但他察觉到危险,立刻拉着唐樱跑起来。
蛮霓叫道:“去陈此夜那边!”
两人不知缘由,但上君与道君们自有计划,他们听从安排即可。
陈此夜半死不活,脑子也懵,不知道他们要过来做什么。
只知道好好的天又聚起了云层,一两声雷轰隆隆的……陈此夜心中骂了句娘,渡劫渡劫,他这都要死了,天道还惦记他是个渡劫期,要雷劈他呢。
别的渡劫期也没这么招雷劫爱啊。
但唐樱和燕无咎要过来,他好歹是他们的师兄,再半死不活,也得护着点。
陈此夜这么自我鼓励一番,扶着断柱慢慢站起来。
差不多唐樱两人也到了。燕无咎还有些迟疑,唐樱则是非常自然地拉着燕无咎躲到了陈此夜身后。她在他身后探着脑袋观察战况,同时不忘小声地、担忧地问:“师兄你脸好白,身上好多血,不要紧吧?”
陈此夜:“……我看起来像不要紧的样子吗?”
唐樱:“当初在落日湖,惠虚上君被藤魔所伤……”
“好了好了,”陈此夜咬牙切齿,挺了挺胸膛,“我不要紧!”
唐樱唇角弯了弯,眼睛却没什么笑意。她一直紧紧握着燕无咎的手,燕无咎最能感觉到她手上的冰凉与冷汗,还有很轻的颤抖。
但面上,她语气轻松:“说来还要多谢师兄给我报信。”
陈此夜困惑:“我给你报什么信了?”
“你不是将你的游记叫游苑长老交给我么?”唐樱说,“里头夹了封告别书,写得跟遗书似的,那殷殷叮嘱,我一读就知道大事不妙!”
“是么。”
“我把能联系到的道君、上君、院长都骚扰了一遍,总算找到个知道详情且愿意和我说的,并连夜把我带来此处。”
“连夜?”
“夸张手法,总之赶了很长、很累的路。”
陈此夜默然片刻:“其实你不必来。”
“怎能不来!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的不对?”
唐樱语重心长:“你留的信里说,‘等我办完这件大事回来,名满天下,就发表我这一百三十三秘境游历记;若回不来,还得劳烦唐樱师妹代我发表’,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陈此夜已经开始意识模糊到只会附和着问问题了。
“这叫立flag,众所周知,说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一定会被抓,说打完这仗就回家结婚一定会死在战场,你说办完大事就发表游记,我横看竖看,你这身上是插满了旗子啊。为了救你一命,我才千里迢迢赶来,师兄,要记得师妹对你的情谊!”
陈此夜神思恍惚:“好师妹,你到底在说什么?”
燕无咎看出她其实已经慌得开始胡言乱语了,便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唐樱,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熟料唐樱猛然回头,漂亮的脸上难得有生气的意味:“我是怕我有事吗?我又不会做明知自己实力低微,明知自己被所有敌人垂涎,还要拿自己当诱饵这样的蠢事!”
燕无咎:“……”
眼看战局离三人又近一些,陈此夜勉强打起精神,道:“什么时候了,还吵。再往后面站一站。”
唐樱问为什么。
陈此夜无奈指天:“此时此刻,我真不知道是那吊诡的魔族真身先到,还是雷劫先来啊。若是雷劫,你们离得这样近,可太容易误伤了。”
唐樱抬头看了看,奇道:“这次的雷电,和上次在珞城的不一样诶。”
“不一样吗?”陈此夜没力气抬头。
“嗯嗯,”唐樱说,“这次的雷电,青紫交缠,人手臂那么粗,我隐约记得上课时先生讲过,这是……”
“突破的雷劫。”燕无咎接道。
“对!”唐樱说,“若能渡过,师兄,你就是大乘期了!”
“是吗?”陈此夜茫然,“可我还没悟出我的道……”
而且,就是他全盛时期,这样的大劫都未必能渡过,更何况此时身受重伤……
正这么悲哀地想着,蛮霓和媚魔相站,且战且退,到了陈此夜面前。
媚魔身后就是魔尊真身——恶欲之虫,它一视同仁,残忍地穿过媚魔身躯。即使是这样纯粹剧烈的疼痛令媚魔发出呻.吟,那呻.吟也是颇具色.情意味的黏腻,身体扭动尽显曲线……唐樱紧张地捂燕无咎的耳朵和眼睛:“小孩子不要看。”
燕无咎:???
他把她的手拨开,握紧了,哑声说:“唐樱,我比你还大一岁。”
轰隆隆——
雷声越来越响!
蛮霓站在陈此夜身前,往后一步。
一身冷冽气息毫不温香软玉的女子就这么撞进他怀里。
陈此夜:??
蛮霓一脸肃穆,举起刀。
陈此夜想说,方才那么多道君都已经试过,刀剑不能伤它分毫。但就在此刻,多年被雷劈的经验让陈此夜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那气息来自恶意满满的天道,来自他渡劫期的宿命——
青紫雷电向下劈去,蛮霓举起的刀成了绝佳的引子。
陈此夜暗骂一声,空手夺刀,用尽力气,旋身挡在蛮霓和恶欲之间,把她推向唐樱与燕无咎。
恶欲切入他的身体,雷电灌入他的天灵盖。
蛮霓脚步及时稳住,神情一点都没变,朝前伸手按住陈此夜肩头,与他分担这大劫。
唐樱:“哇哦。”
陈此夜叫道:“你疯了!”
蛮霓举起刀,淡淡道:“天雷是最好的淬刀之火。”
“也是最好的灭魔之火。”吴梦乾望着那被灼烧得开始分崩离析碎为齑粉的恶欲之虫说。
原来如此!
前因后果,整个计划,唐樱在这一刻骤然洞悉。不光是他,燕无咎也懂了,陈此夜也懂了。
半个时辰后,雷劫消散。
陈此夜还活着。
他完全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虚弱道:“我说咱也不是特别熟,怎么特意找到游苑问我愿否参加这一剿魔行动,原来是看中我这一被雷劫‘眷顾’之体质……“
陈此夜劫后余生絮絮叨叨,唐樱则看着空气中黑如飞灰的恶欲齑粉消散的场景愣了愣神。无他,只因这一幕太过熟悉,过去她吸收幽玄之气,不论是魔花也好,魔族动物也罢,幽玄之气被吸尽,魔族实体消散时,最后都有这样的灰烬残余。按照天道说法,这是魔族中不属于幽玄之气的部分。
所以,那是恶欲?
【是。】
沉浸在大boss这么简单就被消灭的震撼中良久,唐樱才回过神,发现她和燕无咎的手还紧紧抓在一起,立刻松开!
她手心都是汗。
唐樱不动声色地在裙边擦了擦手汗,幸而燕无咎没有注意到这么多,他这时更在意的是魔尊生死。
“他……真的死了吗?”
“死了,彻彻底底。”
意识到一切已成定局、无力回天,几位天魔当即变了脸,不再和道君艰苦缠斗,直接用最快的速度撤退!
狂魔撤的最快,紧随其后的是毒雾、媚魔和寒冰……最后是血魔。在血魔彻底逃离之前,惠虚甚至逮住个机会将他装入了象央子的琉璃瓶!然而不到一刻钟,琉璃瓶就崩碎殆尽,他也化作一道浓郁血雾飘然而去!
余下正派修士们,虽未有被杀死的,但不少都受了重伤。大家坐下休息了一会儿,没受伤的在朱雀镇中扫荡一圈,将纯魔族杀了了事,拎着半魔的血成来问:“这孩子怎么处置?”
血成还要挣扎怒骂,痛斥燕无咎与修士苟且,燕无咎陡然笑出来,慢悠悠道:“你虽负有血魔之子的称呼,但在这大难时刻,血魔却弃你而去,独自逃亡,你在得意什么?”
血成哑口无言。
他强撑道:“那你又算什么!你真以为这些修士会接纳你吗?不论是幽玄玉的小天地中,还是学院大比这样盛会,那些修士嘴上不说,心里都是恨你的!”
“你不懂,”燕无咎怜悯地说,“你永远也不会懂。”
血成怒道:“故弄玄虚!有本事你说来听听,我不懂什么?”
“你不懂爱,你很可怜,没有人爱你。”燕无咎说。
血成:“……”
郑如笙提剑道:“还是杀了罢。”
得知自己临死了,血成还在叫嚣:“爱?没人爱我,难道就有人爱你了吗?”
燕无咎顿了一顿。
这短暂的停顿吸引了在场全部的目光。
燕无咎坦坦荡荡地对血成笑道:“至少我娘爱我,以她的全部,爱我。”
“可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的爱也值得你这个夸耀?哈哈哈哈哈哈,楼凌,你真可怜,你真可笑!——”
郑如笙的剑斩断他狂笑的尾音。
安静了。
众人开始清扫朱雀镇的残局,大乘期中的一位医修忙得脚不沾地,到处帮人看伤。陈此夜倒在地上,被雷劈了一遭后,伤势没有恶化,反而愈合得差不多了。
天地灵气在他身上聚集,渡过雷劫就是突破。
他闭上眼睛。
唐樱看着空气中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的灰烬,呼出口气。
她看着燕无咎垂在身侧的手,犹记他牵她手时,宽阔手掌包住她的手。
“燕……”
她话音未落,燕无咎便骤然起身,目光在众人中搜寻,找到这场行动的话事人之一吴梦乾。
他走到吴梦乾身边,沉静地说:“道君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