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唐樱已经没有再看天,也没有看燕无咎,而是低下头。她的手有些冷,犹豫了一下,她缓缓把手移到燕无咎身前,落在他的手背上。燕无咎的手比她的还要凉。
唐樱觉得嗓子有些涩:“你睡不着,就是在想这个?”
燕无咎轻轻一动,反手抓住唐樱手掌,五指交握。他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只说:“唐樱,我不是傻子。”
唐樱挑了下眉,语调微扬,似是有些不信:“是吗?”
燕无咎另一只手勾出自己脖间项链,低声道:“这东西会吸收我体内的魔气,魔气被吸收干净了,有些事情在我身上、心中留下的痕迹会变淡,导致我想法改变、无力克制对……对美好的渴求……但不代表我是失忆了、变蠢了。”
唐樱点头:“嗯嗯。”
燕无咎蹙眉道:“你不信?言行如此敷衍。”
唐樱笑道:“没有呀。”
燕无咎肃然道:“分明就是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唐樱好奇:“怎么证明?”
燕无咎抬起两人相握的手,说:“我知道,这样牵着手的意义。”
唐樱耳廓微红,咬着舌尖忍了忍,没有羞赧到立刻抽手,而是一本正经地说:“意义就是在好朋友脆弱的心灵受伤时给予安慰!”
“不是的,”燕无咎说,“若是余看霜与你说他的惨烈往事,你会去牵他的手么?”
唐樱认真地想了想:“牵不牵手另说,余看霜能有什么惨烈往事,被他娘停生活费和零花钱么?”
燕无咎:“……”
唐樱哈哈一笑。
燕无咎默然松了手。
唐樱这下笑不出来了,她莹白的手在他脸前使劲晃了晃:“干嘛不牵了?”
燕无咎淡淡道:“不想牵就不牵了。”
他从乾坤袋中拿出酒来喝,不是青梅酒或其他什么果酒,而是烈酒烧春。
唐樱闻到那辛辣中带着醇香的味道,凑过去深嗅两口,一边觉得光闻就有些醉了,一边和燕无咎讨要:“我也要喝!”
“没有杯子。”
“不要杯子,”唐樱说,“就着壶口喝!好朋友!不避嫌!”
燕无咎:“……是我喝了酒,所以才没闻出来你也喝了么?还喝得不少?”
唐樱摇头:“不是,我只是困,困到一定程度,神经反而会兴奋你知道吗……给我喝一口嘛。”
燕无咎迟疑片刻,最终被唐樱夺走酒壶。
唐樱喝了一小口,整张脸都皱起来,她艰难地咽下去,半呼半叹道:“味道太冲了!”
把酒壶还给燕无咎,转着脸聚精会神地看他。
燕无咎也看着唐樱,因为酒,她的脸红扑扑的,双眼湿润,眼尾那抹红更显得她容色潋滟。
“燕无咎,你要是一直在纯净期就好了,”唐樱说,“不要那么冷漠,那么浑身是刺,即使身有魔族血脉又如何?上个纯净期,燕瑾若跟前跟后喊你哥哥,余看霜、甘琥天、兰摇风都视你为好友,大家都喜欢那样的你。”
“可那不是完整的我。”
唐樱叹了口气:“也是。所谓记忆造就一个人,把你的过去模糊所呈现出的你,确实不是完整的你……”
“但那样真好,不是吗?”
酒劲上头,唐樱有些晕乎乎的,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没发现是哪里不对。
她又去握燕无咎的手,诚恳道:“不要伤心,怎样都好,反正我觉得是这样的。”
燕无咎被她抓着手,听得自己心跳一下又一下,略略急促,酸苦中夹杂着欢喜。
“唐樱。”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
燕无咎说:“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牵着你的手,看星星、月亮,看黑夜被天光驱尽,天空一点一点变亮。
唐樱倦极了,歪头倒在燕无咎的肩膀上,嘟囔道:“我睡一会儿。”
燕无咎微微低头看她。
晨风骤起,吹动他的发,他的衣领。他脖颈间没有那条项链。
第107章 恶欲 准备搞魔尊
云山主峰很高, 从物华天宝楼楼顶往下眺望,能看到绵延万里的青原,能看到远方的天际线, 能看到人群聚居的城、镇、村。天光熹微,云卷云舒。
“你真的想好了?”莫蝉衣言语透出几分温柔。
“想好了。”燕无咎说。
“不最后见唐樱一面再走?”
燕无咎转头看着莫蝉衣,冷冷地说:“此一去, 我未必回不来。”
“是,”莫蝉衣倏而笑了, “那若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打算做什么?”
“不做什么, ”燕无咎说,“和以前一样。”
“你太固执, 总想不通。秘境考核,只有你的伤势, 迟迟不愈。”
燕无咎讽然说:“这与道君有何关系?道君宁愿背负天下骂名将我收入云山,不就是为了将我放在眼皮子底下, 不让我惹出祸害么?又不是为了真的让我在这里学习。”
“是啊,这一年多,你也很乖。”
听到这个字眼, 燕无咎眼角一跳,冷笑一声。
太阳渐渐爬高, 鸟鸣愈盛,人声嘈嘈。
到了要上课的时辰,学生们都起床, 打着呵欠,背着功法,吃着朝食, 走向各自的斋室。
燕无咎转动目光,看着那条从寝舍去飞泉斋必经的大路,人零零散散地走着,他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余看霜、萧未非、应观潮、乐九萤、兰摇风……路过物华天宝楼时,兰摇风似有所感,抬头往楼顶的方向看了一眼。
“象央子到了,”莫蝉衣说,“我送你到山下。”
*
燕无咎今天又没来上课。
余看霜说:“咱斋除了樱姐,翘课最多的就是燕哥了。”
杨南期沉吟道:“颇有点天生一对的意思。”
“咳咳。”余看霜装模作样,朝他拼命使眼色。
杨南期朝斋门口望去,是唐樱踩着上课钟声进来了。她脚步虚浮,因睡得太少、起得太早而头脑昏沉。
余看霜和她打招呼,她嗯嗯点头两句。
坐到位置上,刚要趴下来小眯一会儿,余看霜就说:“樱姐,要出去列队了,这节是体课。”
唐樱:“……”
闭着眼睛梦游一般起身出斋。
唐樱不止是昨晚睡得少,最近她都在熬夜,万恶之源幽玄玉!
浑浑噩噩在后院列队,鲁醉游中气十足、慷慨激昂,硬生生地把唐樱吼清醒了。清醒,是清醒地感受扎马步时双腿的酸痛。
课间休息,唐樱迫不及待地扑倒在草地上,大喇喇不顾形象地躺了会儿。
太阳微微刺眼。
唐樱坐起来,从乾坤袋中拿出幽玄玉。最近她常逛载道。自大乘期们出关之后,载道一下热闹起来。
修真界修士千千万,有幸得到大乘期指点的能有几个?
这就是用户痛点!
给了大乘期道君们幽玄玉,询问了他们的意向,和推广微言一样,给道君们加上认证头衔,并用其他应用的开屏以及载道本身的开屏宣传引流!
今天也是一样,载道开屏就是唐樱熬夜写的宣传语。
各位道君的答题风格各不相同,许杨花简短直白,温清影条理清晰,慧遥言辞中满是禅机,郑如笙……在每个想要学剑的问题下推荐烈阳剑派。
唐樱逛了片刻,忽然弹出一条快信消息。
点开看,是惠虚问她:“三十六天魔可由三十六州特定地点镇杀,魔尊楼阔呢?”
唐樱盯着这条消息,愣了好久。
她下意识晃了晃脑袋,漫漫地想,是自己睡眠不足所以脑子转不动了吗?
好一会儿,唐樱才回道:“我不知道……”
惠虚:?
唐樱坐不住了,从草地上爬起来,周围同学们晒着秋日阳光,惬意谈天,而唐樱却觉得心上压着一股沉重的负担。
她神识站在金海上呼唤天道,惠虚在问她:“什么意思?可否说得清楚一些。”
唐樱找了棵树靠着,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向惠虚确认:“魔尊不属于三十六天魔中吗?”
“当然。”
唐樱想起来:“我上历史课,谈到过几次著名人魔之战,上万年来,魔尊几易,极辉等人也是杀过魔尊的,除了天魔,其他魔族应当不难杀啊?”
惠虚惊诧:“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也是听几位道君讲述才得知,两万余年来的每一位魔尊,都是同一人,只是在‘死’后,换了皮囊身份,若你也没有办法,恐怕魔族彻底剿灭就难了。”
望着惠虚发过来的消息震惊少许,唐樱回道:“稍等。”
不多时,金海上字迹显现:【魔尊有魔尊的杀法。】
唐樱问:什么杀法?
天道答:【斩断恶欲。】
唐樱:……说清楚点,谢谢。
天道说:【道君们知道的。】
之后,任凭唐樱如何呼唤,天道都装死不出现。
唐樱无法,只能斟酌着原话回复了惠虚:“大乘期道君应当知晓。”
焦灼地等了片刻,惠虚才回道:“的确如此,多谢唐姑娘。”
飞泉斋后院,鲁醉游先生敲响小钟,叫他们练新招了。
……
唐樱是下午没撑住,睡过一场符课、一场史课,醒来神志清明,才陡然发现,今日一整天,燕无咎都不在。
*
唐樱想起他时,燕无咎刚到并州。郑如笙等人一路护送过来的。
他拿着幽玄玉,微言账号私信了那位渔樵江渚,说他有意修魔,渔樵江渚便给了他一个并州地址。
这是众位道君的计划。
来并州的道君也是浩浩荡荡,哪怕是惠虚、蛮霓,也都不免有些震撼,他们一生没见过这么多大乘期聚在一起。
除了郑如笙几人,还有缘机仙宗宗主、他千年来首徒宫辞露,还有一椿山掌门、春涧洞道祖、紫霄宗宗主……可以说,为保此次灭杀魔尊万无一失,小半个修真界的大人物都在这儿了。
在这些人面前,惠虚蛮霓都得是恭敬规矩的小辈。
燕无咎问:“我现在就去吗?”
慧遥道:“歇一晚再去罢。”
燕无咎没什么情绪:“都听你们安排。”
景泓说:“我再与江小韩确认一遍。”
江小韩是启州清平城人,也是第一批用上幽玄玉的。清平城鱼龙混杂,他在其中如鱼得水,被磨炼得心思活络圆滑如泥鳅。他修道天赋不高,两三百年还停在金丹期,眼看寿命将尽,便开始寻各种延年益寿的方式。
恰巧看到渔樵江渚在微言大肆宣传的视频,便起了心思。
他按照视频所说,联系账号背后之人,对方给了一个地址,是东陆密州。江小韩活生生地去了,半死不活地出来。
彼时密州有大乘闭关,正得了郑如笙的消息,为除魔出关,正好遇见倒在路边的江小韩,便顺手救下他。大乘问知魔族所在,提剑而去,却已人去楼空。
不过,他扣下了江小韩。
被一众大乘期围着,在清平城最多只接触过洞虚期的江小韩还不是有什么说什么。
他说,他亲眼见到不少如他一般的修士寻到魔族,要修魔。
出来和他们说话的是视频中的那个魔族,其他魔族都叫他“血魔”。
江小韩问,修魔当真能长生不死?
血魔笑说,是。
江小韩问,修魔当真不用渡雷劫?
血魔说,是。
江小韩迟疑道,我怎知你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血魔看着他,说,你寿数还剩两三年,你若想搏一搏,除了这条路,还有别的路可选吗?
江小韩被说动,做了第一个接受“种子”的人。
种子,是修魔关键,将种子种进人体,经过一番痛苦消化,就能成魔。
据说,成魔之后,世界在人眼中将与过去大不相同。
这种子不是真的种子,也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而来源于魔尊一指。
当楼阔的指尖点在江小韩眉间,他便感受到一下刺痛,楼阔收手,江小韩伸手去摸双眉之间,摸到淡淡血迹。
血魔告诉他:“成了。”
之后便是万虫噬身般的生不如死。
江小韩病急乱投医,朝路人求救,这路人恰是大乘期道君。
他被关起来,熬过成魔的痛苦,却也无法从这些道君手里脱身了,只能乖乖配合。
景泓从江小韩这边确认过一应细节,再去找慧遥确认明日行动。
他们在一家客栈落脚,住同一层。
景泓推门而入,意外发现惠虚竟在。
他与惠虚还算熟悉,当年并肩作战过,也很欣赏这个后辈,便和颜悦色地问:“怎么了?”
惠虚朝他和慧遥恭谨行礼道:“在下只是想问一问具体要如何杀魔尊。今早大师要我问唐樱姑娘有无镇杀魔尊的方法,唐樱起先说不知道,后来说道君应知,我再问大师,大师缄默不语,良久才叹,说‘看来只能如此’。”
他抬眼,目光灼灼,清醒中透着冷冽:“只能如此,是如何?燕无咎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这么多道君齐齐剿魔,他一个金丹期,为何反而像是重中之重?”
慧遥念道:“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