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看霜动了动手,找到另一个账号点开,怼到唐樱面前:“那这个呢?!”
“这个?”
是一个新开的账号,只发布了一支视频,配字是“一切刚刚开始”。
点开视频,是另一场战役。
唐樱本以为是道君们的另一个账号,然后看着看着,她觉出不对来。景泓的视频里,激昂的乐曲配合的是道君们的高光时刻,而在这只里,主角是天魔,激昂的乐曲配合的是天魔把道君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刻。
不仅如此,在这段视频中,反复呈现天魔超强的自愈和道君们殷红的伤口乃至露出的森森白骨,光看,唐樱就感觉到了疼。
到了大乘期那个境界,自愈能力是远超他们这些筑基、金丹期的,但即便是道君,也基本不可能像天魔一样,整个脑袋被削掉也能长好,身体被斩断成几段也能愈合……
最后,在灵气与魔气的硝烟袅袅中,一个男人站出来,抬头看向镜头,微笑道:“天下分东西二陆,中有流岛,四面有海,两极有无垠冰原,修真界如此广袤、多彩,容得下万物生灵,容得下朝生暮死的凡人,容得下自以为正道的修士,怎么容不下我们‘魔族’?‘魔’之一字,上古时指的是‘恶’,如今却堂而皇之冠在我们一族头上,生生给我们定了罪,凭什么?”
余看霜开的外放,这番话说出来,就把斋室许多学生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萧未非震惊道:“他在说什么?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视频中,那人仍然从容地侃侃而谈:“与其说我们是魔族,不如说我们只是选择了与众多修士完全不同的修炼方式。你们看到了,修士中最厉害的大乘期,与我们当中最厉害的天魔,平分秋色。而再过一万年、两万年,天魔还能活着,又有几位今日名满天下的大乘、上君能够活过种种劫难、飞升上界?而不是死在某一劫中呢?修道,修你们自以为的道,真的是唯一的路、正确的路吗?”
葛清尘激动道:“当然是唯一的、正确的路!不然还能是什么——”
“还可以修魔,”男人笑道,“很多人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吧?也是,修真界向来对我们魔族有偏见,怎会好好听我们‘魔族’的声音?是的,是可以修魔的,是可以成为魔的,抛开偏见,成魔是一条可以不用渡劫的道,是一条可以在此界长生不死的道!好好想一想……想好了,联系我们。”
唐樱:“…………”
她死也想不到,魔族会用幽玄玉做传销!!
容樊冷静道:“他在胡扯!”
乐九萤道:“没错,胡扯,就算可以修魔,我也不相信魔修能不渡劫,我们做妖要是要渡劫的好不好?变人前我也被雷劈过呢!”
“可是……”葛清尘似乎动摇了,动摇令他痛苦,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可是魔族一直是异端,是不一样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萧未非先对他发火了:“你在想什么?你清醒点!魔族的话你也相信??”
“就是啊。”
“魔族不可信。”
“魔族满口谎言!”
斋内都是这样的声音。
余看霜看向唐樱,仿佛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樱姐,你觉得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唐樱镇定道:“就算是真的,你们就要抛弃现在的道,去修魔吗?”
余看霜说:“当然不会!”
唐樱笑了下,说:“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是假,但我知道一点,即使是纵横两万多年不死的天魔,我也杀死好几个了。”
第106章 星月夜 看星星,看月亮,从悲惨往事谈……
过去, 天魔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许多人虽然听过,也远远地看过几场恶行, 但大多数人并没有和他们近距离接触过。
而现在,天魔提供了一个平台。
那个叫“渔樵江渚”的魔族账号,短时间内就聚集了大量的关注度。
大家隐隐恐惧、又好奇。渔樵江渚的账号下, 每日都有新增的谩骂。恨天魔的人可比对天魔单纯好奇的人多多了。
但账号自岿然不动,那条视频之后, 不理会一应评论,只紧跟景泓步伐, 但凡景泓发一条正派修士占据优势的对战视频,渔樵江渚就发一条天魔尽占上风的, 两方对垒一般,从线下打到线上。
期间, 唐樱问景泓他们的情况,都说不用她担心。
尽管如此, 唐樱心中还是生出一股迫切的焦虑。她又开始了白天老老实实上课,晚上在构筑空间绞尽脑汁做东西的日子。
和华韵的约定还在继续,只是现在唐樱面对华韵, 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强撑出来的从容。
这周日,唐樱去丹黛城一家丝绸馆见华韵, 为了保护唐樱,空成和许杨花跟在两人身边。
华韵挑着绸子,笑盈盈道:“没想到有朝一日, 我能与道君见面却不动手,好好聊上两句。”
许杨花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你聊。若不是唐姑娘与你有交易要做,我早一鞭子过去了。”
华韵眼波流转, 打量着许杨花说:“这位道君脾气不好,脸与身段倒是极佳,不知可愿入画?”
“不愿!”
华韵遗憾叹息,又转向唐樱,将那群青色的料子对着唐樱比了一比,道:“这个颜色不错,衬得阿樱白。”
将绸缎交给管事,推着唐樱去量了身,华韵叮嘱她过两天记得来取衣服。
做完这些,才拍拍手问:“今次有什么新的画要我作么?”
提到这个,唐樱想说的就多了。她神情中全无对魔族的偏见,万分诚恳:“你在修真界行走多年,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美人,想必对这万年来修真界的时尚流行,颇有见解吧?”
华韵望着她瓷白细腻的脸,她漆黑发亮的瞳,不知为何,心中一动。
唐樱朱红的唇上下动着,在说她的新创想。
“……这就是我想做的新游戏,”唐樱说,“主题便是一个‘美’字。”
华韵眼睫垂下来,眨了眨,笑道:“好呀。”
*
新游戏除了华韵,唐樱还与余看霜的母亲余美人联系,了解、学习了许多。
事情做起来,忙起来,找回之前的感觉,那种踩在半空的不确定感才减轻一些。
学校从古至今都是象牙塔,云山学院外,从论坛、微言各个地方获取的信息,都可以看出渡劫期、大乘期和魔族小范围开战,而觉得自己最应该在前线的唐樱,却只能在学院日复一日地上课。
……
符课。
宋离忧先生教“定身符”。
他在半空中用灵气画出橘红色的线条,繁复、华丽、漂亮,一气呵成,而后线条消失,他要求学生在符纸上默写。
这是符课的常规流程,最初唐樱不习惯也跟不上,后来经过不断地练习,已经能够跟上了,只是偶尔万一走神没看清,还是会抓瞎。
很不幸,这堂课,她就走神了。
——她在想新游戏的剧情线,眼睛虽然盯着宋离忧画符的手势,但根本没看进脑子里去。
提着朱砂笔墨,唐樱呆呆看着符纸,不知如何下手。
这时,她下意识望向燕无咎那边,燕无咎察觉到她的视线,领悟她求助的意味,便顿了一顿,旋即低头很快将自己的符画完,过来教唐樱。
燕无咎的项链在胸口晃了晃,唐樱余光瞥到,几乎快是纯黑了。
下一次的纯净期在秋九日。
唐樱有些好奇这项链的运作机制,无意中看得久了,燕无咎便动手将链子塞回自己衣领里。他嗓音微沉道:“还学吗?”
唐樱:“学学学!”
……
还有乐课。
乐课是所有课程中最为休闲的一课,没有太大的课业和考试压力。
这天毕春约上课,叫众学生拿出幽玄玉。
他道:“音乐这一应用中,有几位乐曲大家,诸位可关注他们,时时拿出来欣赏、学习。”
毕春约说了几个名字。
唐樱给音乐软件做了专门的乐师主页,点进去就能看见他们上传的作品。
“这两位,”毕春约说,“一个出身缘机仙宗,一个出身一椿山,其乐曲中包含无穷意味,若是能现场听之,甚至有助修为、能够突破。不论是乐曲、绘画、剑法、武艺……修士之间,灵气互相交错感应,常有触动,由此寻得契机,攀升大道。”
飞泉斋众学生听得连连点头,心向往之。
毕春约挑了几首,放给学生们听。
仙乐缭绕,如痴如醉。
下课之前,毕春约指定一首,叫学生们回去扒了谱子,用自己擅长的乐器演奏而出。
家庭作业。
在云山上课,其实有点像大学的模式,大多数时候上完课便了事,其他时间由你自己支配、提升自己,但偶尔也会有作业需要完成。
离开斋室时,燕无咎问唐樱:“要帮忙吗?”
唐樱仰脸冲他笑:“这个不用!”
燕无咎沉默片刻,点点头,便离开了。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作业恐怕会让唐樱两眼一黑,但是镇了琴魔之后,只要打开幻阵,唐樱就能如有神助——相关技能点满,琴曲从她指尖倾泻而出,扒谱什么的,轻而易举。
这项当初唐樱以为自己能够凭此大杀四方的金手指,如今用的最多的,就是在做作业上了。
唐樱一边感慨大材小用,一边用得快乐无比。
……
其他课程不消多说,痛并快乐。
唐樱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进步,完全适应了修真界的生活。实际上,从那次在秘境考核出来之后,她就觉得云山的日子相当好了……或许凤乖让他们经历那样的考核,也有让他们日后能够忆苦思甜的目的。
奇异的是,那漫长的二十年,如今回望,点滴虽然记得,但没有那种经历万千世事后的心灵疲惫苍老之感。只有隐隐约约,似乎触摸到一些的世事洞明。
唐樱回忆着当时,在宣纸上细细描摹那秘境中的田园。
想到那段日子,焦躁的心会平静许多。
幽玄玉安安静静在她手边摆着,像一枚极普通的镇尺。
夜渐渐深了。
已经入秋,这样的夜晚逐渐有淡淡的潮冷,唐樱找了件衣服披上,转动手腕,继续作画。
窗棂忽然传来被敲动的声音。
唐樱愣了一下,握紧笔,小声问:“谁啊。”
“我。”
是燕无咎。
唐樱搁下笔,去开窗子。窗外月亮清光洒在庭院,像是积了一汪汪水,燕无咎站在廊上,一身白衣,熠熠生辉。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你怎么……”她话没说完,陡然意识到一件事。
方才过了子时,现在是秋九日了。
但……之前……也没有半夜来敲窗的啊。
燕无咎轻声道:“想上屋顶,看星星月亮吗?”
唐樱:“……”
她说:“想!”
两人上了春屋屋顶,踩在密实的瓦片上,发出极轻的响声。
他们找了个好位置坐下,抬头看天。天空星光璀璨,月牙弯得细锐漂亮。秋风微凉,这点凉爽令人觉得惬意。
“怎么突然来找我啊?”唐樱心里知道他肯定是魔气都被吸收了,想她了。她翘着唇,美滋滋地等燕无咎说两句甜甜的话哄她。
燕无咎却没有如她意:“在想一些事,想来想去,睡不着。”
唐樱偏头看他,疑惑道:“想什么?”
燕无咎一时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多事情……夏假的那段日子,我没回燕家,是去了天榕山。虽然没能进去,但是待在外面,远远看着,心里也舒服。”
也只有在纯净期,燕无咎会和她这样剖白心迹。
“为什么不回去呢?”唐樱低声问,“我看燕瑾若是真心把你当兄长的。”
“我知道,”燕无咎说,“但她其实心里是怕我的。”
唐樱:?
她说:“怎会。”
燕无咎说:“大战初歇,我娘和我被从魔渊救出,道君送我们回了燕家。燕家人避我们如避蛇蝎,彼时我娘重伤不愈,躺在床上无法走动,事事都由我与燕家人周旋走动,他们躲我、欺我、骂我,我摆出怒色,他们又怕我。后来我娘为魔尊生了个孩子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这种情况便愈甚,我和我娘说,我不喜欢燕家,我娘说,那就不留在燕家了,我们找个南方小镇,隐姓埋名,快快乐乐。那时她的伤势好了些,我也满心欢喜。临走那日,燕瑾若的父亲,带着她,出来挽留我们。争执时,起了阵狂风,我和燕瑾若被一位上君掳走,关押在地牢,他问我们,谁是魔尊的孩子。”
“他要杀你?”
“差不多吧,”燕无咎说,“我说我是,让他放燕瑾若走,他不肯。他说燕家人都该死。燕瑾若一直在哭,哭得我心里烦……我第一次魔化,就在那时。清醒过来,牢中只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我的身上、手上、脸上……全是血。燕瑾若不哭了,呆呆地看着我,脸色惨白,怕得发抖。我冲她笑了一下,说坏人死啦,没事了,我们回家吧。眼泪从她眼眶涌出,我朝她走了一步,她惊叫一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在燕家时,大约是因为父亲的缘故,燕瑾若虽始终有种怯生生的姿态,但对待燕无咎没有其他人那种露骨的恐惧与厌恶。她在他面前惊恐跑掉时,燕无咎手脚冰凉、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茫然片刻,心里又告诉自己,这样的反应再平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