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他以为温蕙是个观世音娘娘呢,不相干的人也要管一管的。
  温蕙道:“便是爹娘也管不了儿女一辈子呢。何况大家原就是陌路。她们是有意思的人,能跟她们相识已经是缘分了。她们一心想去看大海,这是她们自己想要的,我作什么要去管?”
  小安叉腰:“要死在外面,一辈子见不着了。”
  温蕙只微微一笑,问小安:“三叔其实……没经过分别这件事吧?”
  小安警惕地退后了一步:“我可是从小就跟家人分别,被卖到襄王府了。”
  “但那时候三叔才刚记事呢,反倒不怎么记得住家人。所以襄王府对三叔来说,实际上不是去处,反而是归处。”温蕙道,“平日里听你们说起,熟悉的人熟悉的名字,都在这京里呢。都是想见就见的。”
  “所以三叔,其实从没跟人真正的分别过。”
  小安抱胸:“那又怎样?”
  温蕙道:“三叔这点上,实在不如我。我十四岁便离别了父母,嫁到了江州去。原以为隔个三五年,求一求婆母丈夫,也许能回趟家再看看爹娘。哪知赶上景顺五十年的各种事,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原以为夫家就是我的归处,可你看我现在在哪里呢?”
  “曾经的夫君、婆母,都以为是一辈子不会离开的亲人,如今,也都各自有各自的去处。”
  “三叔,我跟你说。”温蕙道,“世间无人不可离。”
  “没有谁和谁注定一辈子绑在一起不分开。”
  “蕉叶她们又不是小孩,她们两个都是大人,她们想去哪里,哪怕是路上死了,也算是求仁得仁。”
  “作为女子,她们两个能无牵无挂,无拘无束,能奔着自己想去的地方去,难道不是已经强过世间太多人?”
  “我们这些人呢,总是满身都捆着,或者是亲人,或者是世事,或者是权势,哪个能真的像她们一样自由?做什么就觉得拘着她们才是对的?”
  小安只听得眼皮跳。
  “嫂嫂瞎说什么呢。”他道,“好好的,谁愿意老上外面跑,多辛苦啊。你看康顺跑得最多,就老抱怨辛苦,谁不希望留在京城里享富贵啊。”
  “再说了,什么分离不分离的。”他抱着手臂,坚信不疑,“我和哥哥,就一辈子不分开!”
  说完,又道:“嫂嫂也是。嫂嫂要是像蕉叶那样跑了,哥哥能追你到天涯海角去你信不信?”
  温蕙:“我就事论事罢了,也不必往我身上扯,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自温蕙杀过人之后,小安总觉得他嫂嫂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
  原本是很高兴的,现在又莫名有点提心吊胆。
  以前是哥哥让人提心吊胆,现在是嫂嫂让人提心吊胆。就没一天轻松的,他做弟弟的,怎么这么难呢!
  温蕙道:“说回蕉叶。她既然还带着咱们的牌子,监察院不是人手遍布天下吗?沿路照顾她一二不是问题吧?若有花销,也不必走院里的公账,走家里的私账便是。”
  她不跟监察院见外,拿自己当监察院的人,小安又高兴起来,打了包票:“交给我吧。”
  他叉腰:“认识我念安,是她们俩幸运。”
  温蕙莞尔。
  兖州离得不算远,鸽子飞个两天半便到了。
  蕉叶的手烧伤了,两只手都裹了绷带,已经在监察院兖州司事处白吃白喝了四五日。
  虽然她们俩的身份还没核实,但她们手中的牌子却是真的。
  这牌子是京城监察院总院的。拿着这牌子来求救,司事处这里一边核实她们的身份,一边就派出了人去捣了那人拐子的窝。
  监察院其实是不管这类案子的,他们只办皇帝钦定的案子。捉到了人,便丢给了兖州府衙。
  抄出来的银子,兄弟们分了些辛苦费茶水费,剩下的都给了蕉叶和小梳子。
  小梳子清点一下,很高兴:“变多了!”
  蕉叶举着手,趴到盘子里叼住一块点心,仰着头吃了下去,道:“就看京城那边认不认我们了。”
  幸好认了。
  京城总院来了信。
  监察左使念安手书,将二人形貌特征描述了一番,确认了身份和牌子的对应,并令“各地司事处,见其人,见令牌,凡银钱物品人力,有求皆应”。
  盖了监察院的大印,监察左使的名章,还有念安大人的亲笔画押。
  这相当于是为蕉叶两个人做了一份监察院内部的路引,她们两个持着这封信,可以横着走遍每一个司事处了。
  蕉叶笑道:“哎呀呀,他这人呀……”
  小梳子道:“我都跟你说了,他是个管事的,你别省那几文钱。”
  “好吧。”蕉叶说,“下次也好好给他写封信。”
 
 
第241章 
  霍决从乾清宫里出来。
  冬季了,天地肃杀,白玉栏杆处站着陆嘉言,在一片萧瑟中成了一抹亮色。
  霍决看到他,便知道他是在等他的。
  他走过去。
  “她跟我说想见宁氏。”陆睿道。
  霍决点了点头:“是。”
  宁菲菲是陆璠的继母。陆璠如今七岁了,还要在陆家继续待个八九年。宁菲菲是一个必然会对她产生影响的人。
  作为继母,她的影响可大可小。看陆睿,也看她这个人本身。
  温蕙一直都想见见她。通过别人描述,有时候会有许多误差,总还是想亲眼看看。不管她是善是恶,是大度温柔还是小肚鸡肠,心里如果有数,就能踏实。
  陆睿道:“三日后,宁阁老夫人大寿,待为她贺完寿,宁氏会去慈恩慈为家父祈福……”
  他的意思是,安排在慈恩寺。慈恩寺是隐形的皇寺,京城权贵们很信,香火鼎盛。什么时候都有许多女眷在那里做法事、参拜、祈福,或者只是去听讲经、修行。
  女眷们在那里相遇,很常见。
  不料霍决直接道:“好,就三日后,宁阁老府。”
  陆睿说了一半的话便戛然而止。
  霍决哼了一声,道:“她也该出来见见人了。大活人,哪能终日里不见天日。”
  温蕙作为霍夫人,却要藏头盖脸地生存,一直令霍决耿耿。
  其中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温蕙要躲避陆睿。但现在一切都揭开了。
  陆睿望着宫台下的广场,道:“正是。”
  温蕙从未做错过任何事,她不该过着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人生。
  “我已经筛过了,京城认得她的不过二三人,与她相见的机会很少。”他道,“便是被看到了,都督不承认,陆家不承认,谁又能奈何。”
  霍决难得能跟陆睿有一回共同语言,叹道:“她便是想不通,这些事,根本在男人,不在她。”
  “那便三日后吧宁阁老府。”陆睿道。
  霍决正要答应,有小监唤“都督”,他脖颈扭动,转过头去。
  陆睿的话语和目光,都忽然滞住。
  霍决脖颈扭动处,原本被衣领遮住的地方,微微露出了一线。
  那里有一点红梅。
  那个位置,是温蕙喜欢的。因可以被衣领藏住,又偶露,莫名地跳动在人的心上。
  那时候的温蕙,还顽皮,还爱笑,还喜欢故意这么闹,得逞了,便小小地得意。
  那些顽皮笑闹,当时只道是寻常。
  霍决听完小监过来传皇帝的话,转回头,正要开口,却见陆睿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他的手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按到了颈子某处。
  哦,那里!
  今早铜镜里看见了。那是温蕙喜欢的位置。
  温蕙帮他穿衣,拉好了衣领,还道:“遮住些,别叫三叔看见。他嘴上不说,心里定笑我。”
  她眸光流动,似笑似嗔,眉间慵懒疏散,叫他看着就想将她拥入怀中,低低地哄。
  “敢笑就揍他。”他说,“咱两个一起揍,让他鬼哭狼嚎。”
  霍决微微地勾起嘴角。
  “那就这样吧,我回去告诉她。”他道。
  修长有力的手指抚平了衣领,遮住了偶泄出的一点夫妻间的私密,从陆睿身边走了过去。
  冬季白日里的空气也寒凉。
  微起了风,扑在人脸上,让人清醒。
  一件陆睿一直回避去想的事再无法回避了。
  霍决让温蕙成为霍夫人,与他给银线名分仅为了照顾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真正做了夫妻。
  男女之道,方法多了去。不是只有一种方式。
  纵然霍决身体有残缺,只要他想,还是能和温蕙达成鱼水之欢。
  陆睿想起温蕙润泽的眼睛,明亮的面庞。
  天地肃杀之间,他感到了从身体深处蔓延至指尖的酸涩之意。
  那曾经只有他看过尝过的美丽娇软,那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领域,都已经为另一个男人侵占。
  那些潮红的脸颊,湿润润的眼睛,呓语般的呢喃。
  没有隔阂的贴伏,肌肤与肌肤的接触。
  如今,都不再属于他了。
  太难受了。
  太难受了。
  陆睿在白玉栏杆边站了许久,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充满胸臆间酸涩难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曾说,不许妒,不许妒。
  “不许”两个字轻如鸿毛,天经地义,里所当然。
  只觉得,她为何就做不到?
  陆睿按住心口,呼吸了两口寒凉的空气。
  这使人涩得难受,堵得难受的感觉,怎个不许法?
  怎个能消散了?
  怎个能不使人伤?
  只伤她的时候,他不曾体会到罢了。
  陆睿闭上眼,深深呼吸,调息,硬生生把喉头一股涌上来的甜腥咽了回去。
  “翰林,”有小监过来,“陛下宣翰林。”
  陆睿点点头,放下手,往宫门走去。
  小监躬身跟在后面。
  只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陆翰林的背影。
  今日翰林为何脸色苍白,步子比平时慢了一半?
  令人生出一种,脆而易碎之感。
  霍决回到家里,将三日后的安排告诉了温蕙。
  温蕙诧异:“宁阁老府?”
  “若安排你和她单独相遇,未免扎眼。毕竟你是我夫人,身份有些不同,惹人注目。”霍决道,“若想自自然然,不如便混入人群中。”
  看温蕙还有犹豫,霍决道:“你知道今天陆嘉言说什么?”
  他把陆睿的话学给了温蕙。
  温蕙问:“你们两个都确定无事?”
  霍决挑眉:“若有事,按下去!”
  温蕙只有一个要求:“别伤人命。”
  霍决道:“我又不是杀人狂。”
  温蕙道:“好吧。”
  她唤来丫鬟:“最近收到的帖子里,看看有没有宁阁老夫人的寿宴的?”
  霍夫人从来不参加任何饮宴。但霍夫人不去是霍夫人的事,旁人家该给霍府人下请柬还是得照样下。
  形式得走全了,才算礼数到位。
  温蕙也保持了在陆家养成的习惯,将这些请柬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丫鬟只在“三品及以上”那层抽屉里找,一找便找到了。
  温蕙打开请柬看了看,点了点头。
  霍决忽然伸出手指在空气里点了点。
  温蕙:“?”
  “打扮得漂亮些。”霍决道,“让她们知道,我夫人有多美。”
  温蕙扑哧一笑,笑着啐他。
  宁老夫人的寿宴是个正经的寿宴。
  不像霍决给温蕙办的晚宴纯为敛财收礼。这寿宴在白日里,邀请的都是女眷。
  宁菲菲作为出嫁女,早早过去,也给娘家搭把手,帮忙招呼客人,令嫂嫂们轻松些。
  宁菲菲性子很好,过去在娘家,跟嫂嫂们都处得挺好的。
  她只在新婚时候脑子不清醒,轻狂了一阵,陆睿许她回娘家,她竟真的频频往娘家跑。
  被宁老夫人训斥了之后,才醒过来,轻易不敢随便回娘家了。
  娘家虽带着个“家”字,却终究不是已嫁女的家。
  已嫁女便是携着夫婿从外地回来探望,在娘家都要夫妻分房而居。有许多讲究和避讳。
  世间的正道,认为夫家才是女子的家。
  在大门口负责迎接客人的是宁老夫人的一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媳妇。
  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到得越晚的,年纪越大,身份越高。
  三个人忙碌了许久,渐渐地,来的人就稀疏了,偶一两个,是出门时忽有事,来迟了的。
  宁家的儿媳从仆妇手里接过名单看了看,对孙媳们说:“差不多了,该来的都来了。”
  因天气冷了,她们也想赶紧回去取取暖。
  孰料话音刚落,又数辆马车过来停靠。
  制式一致,帘幔同色同纹,车夫俱都穿着皂色衣衫,身手矫健利落。
  这一看就是大员家眷。
  三人忙又打起精神来。
  果然后面马车下来丫鬟婢女,前面马车放了脚凳,撩开帘子,婢女伸出手臂让搭着,下来了一位丽人。
  相貌、仪态、气度,一看便是大家妇。
  却竟不认得。
  宁家儿媳心里犯嘀咕,迎上去笑脸相迎:“恕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竟一时没想起来夫人是哪位?”
  丫鬟将请柬递给宁家儿媳身边的仆妇。
  “我与夫人未曾谋面过。”丽人微笑着报上丈夫的名姓,“外子,提督监察院事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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