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是他用来加恩,展示天子的手足之情的那一个。
  皇帝道:“嘿!我对他还算寡恩?”
  霍决道:“人心总是贪的,给了再多也还想要更多。或者,也可能兔死狐悲,有同仇敌忾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皇帝道:“嘿。”
  自此,小郡主被杀案结案。
  渝王从此失了帝宠。
  十月初,陆嘉言公干结束,回到了京城。
 
 
第238章 
  陆睿回到京城,先回家里。
  见到宁菲菲,告诉了她开封那边发生的事。
  宁菲菲大吃一惊:“这么严重吗?”
  “是,脑子不清醒了,但身体无事。”陆睿道,“已替他辞了官,母亲陪他回余杭休养了。”
  宁菲菲颇不喜欢陆正,但怎么也不想家里发生这种事,作为媳妇还是得道:“怎么不接到京城来呢?”
  陆睿道:“母亲对京城不熟悉,也不喜欢北方的气候,还是回余杭家里,更舒适也更方便。”
  宁菲菲问:“母亲还好吧?”
  陆睿道:“好些了。”顿了顿又道:“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宁菲菲心想,照顾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丈夫,纵有许多仆妇,也得费心呀,怎么还会慢慢好起来。
  她不由为陆夫人叹口气。
  陆睿摸摸她的头:“别担心。以后,这个家……我来当。”
  宁菲菲望着他有些苍白的脸,心疼地点点头。
  陆睿问起这一个月京中可有什么事。
  宁菲菲道:“想都想不到,渝王家那个混世魔王,叫人杀死了。”
  陆睿问:“谁?”
  “渝王家的郡主嘛。”宁菲菲道,“二十二娘。”
  “我们一起玩耍的,就没人喜欢她。只也想不到她会这样死。也有点太惨。”她碎碎地念,“虽说也算是恶人有恶报,可好歹也是贵人呢,就这么死了,唉……”
  陆睿不说话,只垂下眸子。
  回到书房,银线求见。
  陆睿道:“我明天去见她,等我回来再与你说。”
  银线微微动动嘴唇。
  如今,内心里竟不想他去见她了。
  只她也没有能力阻止。
  第二日,霍决在府中,下人来报:“翰林修撰陆嘉言求见。”
  霍决正在跟康顺小安说话,闻言,撩起眼:“真慢。”起身去了。
  康顺懵了:“怎么回事?”
  他揪住小安的领子:“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什么事了?快快,跟我说说!”
  小安笑嘻嘻:“放手放手,我先通知嫂嫂去!”
  霍决步入正堂,陆睿抬起眼来。
  霍决脚步顿了顿。
  陆睿生得有多好看,自不必多说了。只他今日穿了件大红的圆领袍,绣了金线的,不知怎地,看着竟有几分艳色。
  陆睿行礼:“都督。”
  霍决还礼:“翰林。”
  放下手,霍决盯着陆睿,发现了端倪。
  陆睿的脸色很苍白。他本就白皙,今日里格外的白。
  可以想见,他的嘴唇此时也应该是苍白没有血色的。为了掩盖这种苍白,他用了淡淡的一点唇脂修饰了唇色。
  便有了一种艳丽感。
  霍决问:“翰林开封之行,公干可顺利?”
  “公事倒还顺利,私事不大好。”陆睿缓缓道,“家父见到下官,喜开家宴,不幸酒醉跌到伤及脑部,虽身体无恙,却失了神智。下官已经替父辞去官职,家母已经携家父回余杭休养,此生,怕是不能再出仕了。”
  霍决挑挑眉。
  为着让陆正横亘在温蕙和陆睿中间,他一直保着陆正不动他。
  不想,陆睿竟逆人伦拿下了自己的父亲。话语中透露出来的细节信息,实令人玩味。
  霍决赞道:“翰林好心志。”
  陆睿不置可否,垂下眸子。
  许久,终于抬眸,说出了那句话。
  “可否,”他说得艰难,“……求见霍夫人?”
  好一声“霍夫人”。
  霍决这一刻只觉得,愉悦极了!
  他嘴角勾起,唤了声:“来人,请陆翰林往内厅去。”
  陆睿一来,小安便忙不迭地去告诉温蕙了。
  霍决到上房的时候,温蕙安静地坐在那里,正等他。
  霍决进来,她抬眸:“他来了?”
  霍决点头,道:“他从开封回来了。”
  温蕙垂着眸,听霍决讲了陆睿处理的结果。
  一个儿子,软禁了自己的父亲,替他辞官,还篡夺了掌家的权力。
  这是逆人伦,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有朝一日事发,则再难以立身于士林。
  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值得开心,不值得笑。
  温蕙明明恨陆正入骨,也感觉不到快意。
  因明明做错事的人是陆正,却要陆睿来承担后果。
  温蕙叹息,问:“他要见我吗?”
  霍决柔声道:“我陪你去。”
  温蕙笑笑,站起来:“不用。”
  霍决有些舍不得,还是一路陪着到了内厅。
  内厅是个穿堂,有前门,屋中有墙屏,墙屏后面是后门,通往内宅。当初,温蕙就是在这里与温柏见的面。
  这一次,要见陆睿了。
  温蕙放开了霍决的手,嘱咐他:“我自己去。”
  霍决点点头,放温蕙去了。
  温蕙走进后门,绕过墙屏,便看不见了。
  小安和康顺尾随过来。小安抬脚就想往里去,上次温柏来,他就在墙屏后面偷听。这次却叫霍决一把薅住了衣领扯回来了。
  小安道:“上次温大郎可是叫嫂嫂去死!你都不知道嫂嫂当时那个脸色!”全亏了我!
  霍决道:“你别管。”
  顿顿,他道:“你嫂嫂,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安悻悻,整整衣领。
  温蕙绕过了墙屏,便看到了陆睿。
  身形颀长,穿一件大红织金的圆领袍。
  大红织金啊,他最不喜欢的。他说,俗不可耐。
  温蕙恍惚了一下。
  陆睿听见了声音,倏地转身,看到了温蕙。
  这一个月来,他想象过温蕙的模样,很多种。独想不到她是这样子。
  太巧了,她也穿的是大红织金的料子。因这,一直都是她最细欢的,只是在陆家,因他的不喜欢,她几没什么机会穿。
  不是袄裙,不是长衫,不是褙子。她穿的是一件曳撒,袖口收着,裙摆放着,没有盘什么发髻插什么掩髻分心,只一个精致金环,将一头鸦青发丝束成马尾。
  利落飒爽。
  陆睿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这是蕙蕙吗?
  这才是,蕙蕙该有的模样吗?
  她五官生得明艳,其实,原就趁这种稠丽富贵的衣料。
  她原就不适合人淡如菊。
  在江南,她硬压着自己,以免格格不入。
  可其实,这才是,蕙蕙该有的模样啊。
  温蕙与陆睿四目相视。
  倘若没有陆睿,或许陆夫人和温蕙都会少了许多束缚。
  但陆睿存立于世间,是个绕不过去的人。
  温蕙上前一步,凝视着曾经的夫君。
  “陆嘉言。”她开口,“我……”
  我不亏欠你。
  我不亏欠陆家。
  我与你的母亲,互不辜负。
  即便你叫我去死,我也不会去死。
  我还要和四哥好好地一起过日子,我答应了他了。
  只她还没说出来,陆睿已经大步过来将她拥入了怀中!
  温蕙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中怔住。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不是你的错!”陆睿紧紧抱住她,流下了眼泪,在第一时间就告诉她,“蕙蕙,不是你的错!是陆家的错!”
  必须说!必须立刻就说!一刻都不能等!
  人生谁也无法预测,一个转身,就是错过,一个轻慢,便再也来不及!
  必须马上告诉她!
  “蕙蕙!事已至此,我没有能力带你回家,但你……”陆睿眼泪决堤,痛苦于自己的无力,“你要好好地活!”
  “你要好好地活着!”
  “不要管世间旁的人怎么看你!不要信节妇烈女那一套!”陆睿道,“不过是为着放牧百姓,糊弄愚夫愚妇的。”
  “聪明的人不会被骗的。蕙蕙,你一直都很聪明。”
  “好好地活下去,答应我!”
  温蕙闭上眼睛,只觉得心脏绞动。
  漫天遍地的酸意涌上了全身,心脏肺管,四肢指尖。
  她爱过的人啊!
  她愿意为他牺牲付出的人啊!
  最怕的是再见之时,他会叫她去死,以死来洗刷失贞带给他的耻辱。
  最怕的是,爱得不值得,付出得不值得。
  从细雪天温家廊下眼睛含笑的执梅少年,到余杭水榭里挑着婢女下巴与她对视的凉薄郎君,温蕙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都付在了“爱陆嘉言”这件事上。
  付出得太多了,若不值得,便是否定了自己。
  温蕙自陆睿怀中抬起头。
  自那日他奔赴春闱一别,直到如今,她终于没有再躲藏,面对面地站在他眼前了。
  “陆嘉言。”温蕙流泪笑了,“别来无恙?”
  “蕙蕙。”陆睿笑着,却流泪,“好久不见”
  自分别后,今日再见,恍如隔世。
  别离后的重逢,他们今日都穿了温蕙喜欢的大红织金,恍惚仿佛一对要拜天地的新郎新娘。
  可蕙娘有了夫君,嘉言有了娘子。
  回不去了。
  人生一步步走过来,再也回不去从前。
  回不到儿时的天真,回不到少时的情醇,一路回首看着,但还是得往前走。
  陆睿贪婪地凝视她。
  因他知道,今日离开了这里,他将再也没有机会这样看她了。
  他看着她明润亮泽的眼睛和饱满柔美的面颊,确信了霍决是真的对她好。
  珍惜了她,疼爱了她,呵护了她。
  因唯有这样,她的眉眼间的精气神里才会有这样的生命力。
  陆睿低下头去,抽了抽鼻子,许久,抬头,告诉了温蕙一个迟来的好消息。
  他道:“蕙蕙,我金榜题名,点了探花。”
  我还,为了你请了诰命。
  我还,有许多,对你我未来生活的畅想。
  温蕙也抽抽鼻子,含笑道:“我知道。我去看你游街了,你穿红衣裳真的好看,我早说过了。”
  陆睿道:“那你再多看看,我今天特意穿的。”
  温蕙笑了。
  陆睿道:“我那天看到你了,你裹着头脸,只露出眼睛。我认出你的眼睛了,只我当时想,你不可能在这里。”
  温蕙道:“这不怪你。”
  陆睿的眼泪流下来。
  我还看到,八人抬的大红喜轿从我眼前飘过。
  我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你。
  那么近。
  离我那么近。
  咫尺天涯地错过了。
 
 
第239章 
  陆睿低头抹了把脸,抬头告诉她:“你穿红衣也好看。”
  温蕙笑了。
  她如今笑起来,真好看。
  红色的衣裳趁着她的脸,平添了几分美丽。
  “家里的事,我处理了。”陆睿问,“他告诉你了吗?”
  温蕙的笑意敛去,点了点头。
  陆睿垂泪:“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温蕙轻声道:“你做得很好了。”
  她问:“母……令堂还好吗?”
  陆夫人并不好,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但这,没必要告诉温蕙。这是陆家人的事。
  温蕙从离开陆家大门的那一天,陆家人的事就再也不是她的事了。
  陆睿道:“她已经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她很欣慰。”
  温蕙点点头:“我二哥去开封的时候,她自缢向我二哥示警。嘉言,当我知道的时候,我便想,我嫁入陆家的这七八年,与她相伴,都未曾错付。”
  陆睿只觉得苦涩。
  他忍住喉头又涩又梗的感觉,道:“她,有话要我带给你。”
  温蕙凝眸。
  “她想告诉你的,也是我想告诉你的。”陆睿看着她,认真地告诉她,“蕙蕙,这世间,其实无人不可离。你……在霍临洮身边,不必记挂母亲,不必记挂璠璠,也不必记挂我。你,好好地照顾好你自己。”
  温蕙流泪:“你们两个,都是聪明又有见识的人,我不担心你们。但是璠璠……”
  陆睿问:“你总戴着面衣,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怕影响璠璠是吗?”
  温蕙点头。
  “你想错了。”陆睿道。
  他想起温蕙想抱抱璠璠,都要藏头露尾,她是打算这么过一辈子吗?
  所以霍决对他有许多怒气。
  他是真的很在乎温蕙。
  他道:“世间重男子而轻妇人。婚姻是结两姓之好。”
  “璠璠姓陆,她的未来如何,要看我的未来的如何。”陆睿道,“我卑如草芥,她便低微;我登阁拜相,她便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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