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温蕙点头,“好。”
银线和刘富家的都托着大托盘,落落掏出个红封递过去,平舟笑着接了:“谢少夫人。”
只捏到手里,神情顿了一下,随即如常——陆家人这么多,能来到陆家独子身边当差,自然是聪明的。
但温蕙也不傻。那孩子虽然脸上的表情只顿了一瞬,温蕙也看出来了。她便知道自家准备的红封定是薄了,没被夫家的一个小厮看在眼里。
但那有什么办法呢。有多大碗吃多大饭,温家家底就这么些,爹娘已经尽力了偏向她了,为了她还简办了二哥二嫂的婚事。
温蕙并无怨言,甚至很坦然。明知道这院子里肯定不止她一个看出来刚才是什么情况,但她依然坦然。
因温家不曾隐瞒过、虚报过,温家的是什么样子的,陆家早知道的。
陆睿将一切收在眼底,看着温蕙平静的面孔,坦然的目光,嘴角勾了勾。
平舟机灵着呢,立刻躬身:“小的给少夫人带路。”
平舟走在前面,陆睿跨上一步跟上。温蕙微提裙摆,正也要跟上,前面陆睿忽然半转过身,对她伸出了手:“走吧。”
温蕙的平静保持不下去了!
丫鬟婆子都看着呢!
可,可也不能任陆睿的手就这么伸着,更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拒绝他让他失了面子。温蕙鼻尖冒汗,只能试着伸出手去。
陆睿自然无比地攥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施施然牵着她离开了院子。
银线和刘富家的互相使了眼色,含笑跟在了后面。
落落留在院子里收拾箱笼。
陆府的正厅里,从陆老夫人起,个个都着着素服,厅上人虽多,打眼一看过去,真看不出来这家是在办喜事。
陆老夫人坐在上首,犹在关心自己儿子:“可睡足了?可睡好了?”
陆大人无奈:“睡足了,睡好了。您老人家莫要担心了。”
陆老夫人嗔道:“这当娘的怎么能不担心。你如今年岁上来,也不比从前了,要注意身体。”
陆夫人只带着淡淡微笑。
丫鬟进来禀报:“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厅中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很快,帘子撩开,一对新人比着肩一起走了进来。霜色的衣裳,玉一样的一双璧人。
众人顿觉眼前一亮,窃窃私语起来。
便是陆夫人,虽对温蕙有诸多不能满意的地方,但在此刻望着这一对小儿女交辉相应的容颜,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喜微笑。
厅堂上有许多人,也有许多声音。
上首更是坐着一位富贵雍容的老太太,便连陆大人夫妇都坐在这老太太的下首。
温蕙觉得这时候是应该紧张的。可奇异的是,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紧张。这可能是因为手心里还残留着陆睿的温度。
这一路,陆睿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不用怕的。祖母是慈爱长辈,这次我成亲,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亲戚们大多是余杭过来的,没有出仕,或者需仰仗父亲的,且都出了三服,出了五服的也有。都是来添人气,决不会来添堵的。”
“你是父亲母亲亲自相过求来的,他们必珍你重你。”
温蕙忍不住问:“那……你呢?”
她知道这么问不合适。谁个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当事人自己没有决定自己姻缘的权利。可她就是忍不住问出来。而且她直觉,陆睿不会因为这个问题不高兴。
陆睿说:“这样问,不合礼法呢。”
单听声音,觉得他颇严肃正经,仿佛在责备她。可他眼睛里其实在笑呢。
这个捏她的脸、牵她的手的家伙,果然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他眸子里闪动着的亮光让温蕙明白,他甚至喜欢她问出这样大胆的问题。
看着温蕙黑亮清澈的眸子盯着他,陆睿拳头在鼻端抵了一下,好像发出似有似无的一声轻笑,最后却说:“回去再告诉你。”
捏了捏温蕙的手,牵着她往正厅去。
温蕙虽没听到回答,可她心里知道那答案一定不会让她失望。她嘴角翘起,用力地回握了陆睿的手。
他们的手直到到了正厅的时候才放开,两个人规规矩矩,以合乎礼法的姿态一起走进厅里。
温蕙心中非但不生怯,反而觉得满满当当,无所畏惧。
她容色过人,眼睛大而明亮,眉间厚正,进退行礼规规矩矩。许多事前知道新娘子是军户出身的人都暗暗点头,怨不得陆正和陆夫人会肯愿意抬一个军户家的姑娘进门。
这新娘子和陆嘉言看着,着实般配。有些原先暗搓搓想看陆夫人笑话的,也熄了心思。
温蕙敬过了媳妇茶,改口称“父亲”、“母亲”。陆正夫妇俩赏下一套头面。
媳妇茶喝完,陆正便起身:“还要往府衙去。”
国丧事大,娶媳事小。
陆睿道:“父亲辛苦了。”
陆正却对温蕙温声道:“委屈你了。”
温蕙福身道:“父亲为公事操劳,媳妇没有什么委屈的。”
大大方方,眼神清澈。看得出来坦诚,并没有什么不满或怨气。
陆正娶她做儿媳,一是报答温百户的救命之恩,一是为着她母亲擅生养。原是想着其他的地方,便只能将就了,不意今日看这新媳妇,倒比预期得好不少。
陆正捻须点头,向老夫人和众人告个罪,先离开了。
待他走了,认亲则从陆老夫人开始。温蕙奉上鞋子、抹额,口称“祖母”,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赏下一顶赤金花冠子。
那花冠子镶嵌着各色宝石,丫鬟端出来,便在堂上熠熠生辉。众人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贵重竟还压过了陆夫人赏的头面。
余杭来的陆家人哪有不知道这对婆媳之间的事的,便有人拿眼去瞧陆夫人。陆夫人只面带微笑,一如往常。
温蕙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条条道道。
这些天她已经认识到陆家的富庶,因此接了陆夫人的赐下,倒还平静。只陆老夫人这花冠子着实吓了她一跳——寻常来说,儿媳妇以后这半辈子,主要是跟婆婆相处,所以这场合旁人给的礼通常不会压过儿媳的亲婆婆,即便是太婆婆也不该。
这太婆婆给的东西却显然过于贵重了。
但温蕙想起陆睿说的“祖母一定会喜欢你”,他说的时候语气十分肯定。温蕙心里便踏实了,稳稳妥妥地接了,交给了银线,稳稳妥妥地福身谢长辈赏赐。
陆家这一房人丁单薄,正如陆睿所说,厅中旁人都出了三服。主家两代人都明白表示了对这媳妇的满意和重视,自然不会再有人不识趣地刁难新人。
事先准备好的香囊、扇套、帕子、鞋子一一送出去,收回来各种各样的回礼——大部分都比较体面,没有什么过于寒酸的。
这一日,陆氏族人对陆正这一房新进门的媳妇的印象都还不错。
貌美,恭顺,稳妥。第一条且不提,有了后面这两条,一个好女子的形象便已经立起来了。
上午的认亲顺顺利利地结束了。陆夫人帕子掩口:“累了吧,去吧,歇一歇。”便放了温蕙出来了。
待从上房出来,刘富家的和银线都放松了下来,喜气洋洋。
院子里却没见到平舟,随身的小厮不是该在这里候着吗?温蕙微感诧异,但陆睿毫不见怪的样子,她便没多问。到了一个新地方,新环境,若事事都要问一嘴,也怪让人烦的。
出了上房,略走远些,陆睿就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温蕙的手:“认得路吗?”
“认得,我是住在西路。”温蕙有点小骄傲,“我最会认路了。”
陆睿挑眉:“那你带路。”
“好。”
温蕙反牵住陆睿的手,就朝正确的方向走去,果真是记住了路。
“我住的院子离你稍远些,在花园北边那个坡上。”路上,陆睿给她指认陆府里景物。待稍停,却见温蕙似乎有话要说,问:“怎么了?”
温蕙犹豫一下,还是问:“我今日……还可以吗?”
陆睿失笑。
到底还小,还没离开过父母,定是习惯了做任何事都要接受来自父母家人的肯定或者否定。他便捏捏她的手,表扬她:“很好呢,很稳重,我看父亲母亲和祖母都很满意。”
温蕙便吁出一口气。
陆睿含笑,又道,“这宅子的园子还不错。等你收拾好屋子,回过门,我带你好好逛一逛。”
温蕙高兴地答应了:“好!”
她的眼睛很亮,闪动着雀跃的、欢喜的、期待的光。这蕴含的饱满情绪带着极强的感染力,令陆睿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了。
第36章
陆睿便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走,缓缓给她讲府里的格局。
路上不时能遇到府中的下人,脚步匆匆,还看到了有抱着孝衣的,显是都在为国丧忙碌着。见到这对手牵着手的新人,都躬身避让,那嘴角眼中都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那些笑意让温蕙觉得羞,可心里又觉得高兴。
陆睿一路就牵着温蕙回到了她自己的院子,进门便对梅香说:“我在这边用饭。”
梅香应了,去外面传话。那跟落落差不多大的小丫头子便飞快地跑出去,显然是去厨房传话了。
“你先收拾屋子。”陆睿道,“与我随便找卷书来,我在旁边等你。”
箱笼都还没拆,都是刘富家的管着的。她放下手里东西,飞快地去找了。好在温蕙那几个贴身的箱笼里的确放了几本书,她不识字,也不知道是什么书,便都抱来了。
陆睿一看,六本书里,有三本是他给她的游记,另三本……他翻了翻,抬眼看温蕙。
“咳……”温蕙表情严肃道,“就、就打发时间……”
那三本都是讲游侠故事的话本子,仗剑走天下,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那种。起码对读书人来说不是什么正经书,属于家里孩子偷看被发现了要被打手板的那种。更加不适合女孩子读。
陆睿看她一张俏脸绷着,明明心虚得厉害,似笑非笑:“正好,我也打发时间。”拿着书去了东次间。
没说她呢。温蕙才松了一口气。
刘富家的不明所以。
回到内室,便张罗收拾屋子。
所谓收拾屋子,便是开箱笼将她自己的物品都取出来挪进屋子里。实际上她们回来之前,落落已经在做了,只她人小力气小,做的慢。
青杏、梅香虽是在屋里伺候的,但新少夫人还没正式发话,她们也不敢擅动少夫人的东西。
温蕙终于回来,她二人给陆睿上了茶,便主动到西侧内室里求活干。
温蕙已知道这以后就是自己的丫头了,便让她们一同帮忙。人多力量大,很快便收拾利落。
外面小丫头进来告诉:“饭来了。”
青杏梅香便出去摆饭。
果然如陆睿所说,陆家的厨子烧的菜都是江浙口味。
陆睿问:“可还吃得惯?”
温蕙点头:“比家里吃得淡些,但好吃。”
好吃就行。陆睿笑道:“在你家的时候,可把我咸死了。”
温蕙惊了:“那你不说?”
“我先以为,是你家厨子失手了。左右一看,岳父和舅兄们都吃得若无其事。才知道你们便是这般口重。”陆睿道,“只我一个男子,挑剔这种事,舅兄们恐怕更不喜欢我了。”
“……”温蕙强道,“别瞎说,没人不喜欢你。”
“真的?”陆睿斜乜她,“没人嫌我弱不禁风?”
温蕙吃惊:“你怎么知道?”说完就想咬自己舌头,忙找补:“不是,我意思是……”
陆睿无语抬头看屋顶的描金:“三哥说的。”
温蕙想打死温杉。
只又想着那时候她全家都看着陆睿谪仙似的一个人,雪里踏过,好像不沾人气一般,谁知道他吃完饭回到房里会不会“吨吨吨”地灌水。
光是想就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陆睿乜她:“想什么呢?”
温蕙:“没什么。”
陆睿仿佛能看到她那小脑袋瓜里在想象什么画面,了然,道:“在我面前便罢了,到了母亲面前不可这样,食不言,寝不语。”
温蕙忙道:“我晓得。”
在面对公婆的时候,陆睿还会提点她。虽还没圆房,温蕙却能体会到什么是夫妻一体了。陆睿是陆家里与她最亲近的那个人。
用完饭,温蕙问:“你可累了?要回去歇个午觉吗?”
陆睿却说:“院子里的人都认过了吗?”
温蕙道:“还没来得及。”
通常新婚第二天,都是天不亮新人就准备好了去见公婆,敬茶认亲。认亲的时候,自家的丫鬟便该把屋子收拾出来,箱笼该挪的挪,东西该放的放。等新嫁娘回来,夫家给的下人便一起来拜见新夫人。
今天却赶上国丧,陆大人起得晚,温蕙敬茶认亲去得晚,便也结束得晚。
她又统共只陪嫁了一个妈妈两个丫头过来,银线和刘富家的还要跟着她去上房,只落落一个在院子里收拾箱笼。
便每一件事都往后拖了,直拖到了用了午饭。
陆睿点头道:“我陪你一起认认人。”
温蕙却道:“稍歇歇,先让她们用饭吧。”
陆睿看了她一眼,温柔一笑:“好。”
温蕙以为陆睿和她该去东次间里稍歇,不料陆睿一掸衣摆,径直去了西次间里。
东边的次间和梢间才该是温蕙日常起居的地方。也可以招待闺中密友。西次间则更私密,再往里的内室,也就是西梢间,便是温蕙的卧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