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乔妈妈欢喜得眼睛弯了,过来托着温蕙的手臂:“少夫人。”
  她是陆家后院仆妇之首,温蕙哪敢托大,与她互挽着手臂一起走到桌边坐下。乔妈妈对两个丫鬟道,“来与少夫人见礼。”
  两个丫鬟便蹲下身去。
  “奴婢青杏。”
  “奴婢梅香。”
  两个人整齐地道:“见过少夫人。”
  “这两个,以后便在这屋子里当差,听少夫人的。”她告诉温蕙,“今日先不忙,待明日认完亲,这院子里人,我慢慢告诉你。”
  温蕙已经知道“告诉”便是“教”的意思。南地北地,岂止是饮食语言,各方各面实在是有许多不同之处,甚至南辕北辙。
  温蕙晓得好歹,保证:“我好好学,都听您的。”
  还是个孩子呢。乔妈妈握着她的手,欣慰地笑了。
  丫鬟端来了鸡丝汤面和小菜,清淡精致。温蕙闻着那香气嘴巴里便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口水。
  她脸上藏不住表情,尤其那一双眼睛,什么情绪都明明白白。乔妈妈掩袖而笑:“饿了吧,快吃吧。吃完等一等再歇,别积食了。”
  “别积食了”之类的话,分明都是长辈看顾小孩子的时候才会说的话,温蕙脸上一红,心中却温暖。
  有乔妈妈在,陆家虽陌生,却让她不那么紧张了。
  有青杏、梅香伺候,便让银线和落落也下去用饭了。她们用得更快些,温蕙才落筷,她们已经回来了。
  乔妈妈便给她们讲明日的安排,见公婆、敬茶、认亲等等……
  忽然有丫鬟进来禀报:“公子过来了。”
  大家都向温蕙看去。
  温蕙低下头,脸红得不敢看人。
  陆睿进来,乔妈妈笑吟吟地站起来:“睿官儿来啦。”
  陆睿跟她十分亲昵:“妈妈。”看了眼跟着站起来,脸上晕红着的温蕙,又道:“辛苦妈妈了。”
  “瞧你,我老婆子辛苦什么。”乔妈妈嗔道,“今个真正累的是新娘子。行啦,我这把老骨头的确也是有点累,我这便回去了。你和少夫人好好说说话。”
  陆睿还行了半礼。可知乔妈妈虽是仆妇,体面却大。
  温蕙余光瞧见,暗暗记住了。
  丫鬟们都带着笑跟着乔妈妈出去了。
  银钱一看落落也缀在后面跟着出去了,瞧瞧温蕙瞧瞧陆睿,也出去了。也不是离开这房子,只退到了槅扇外面的次间里听候。
  里间里便只剩下温蕙和陆睿一对新人了。
 
 
第33章 
  陆睿转过身来,温蕙已经站起来,等他先开口说话。
  她一身鲜亮的新衣裳,色泽饱满明丽。虽不是陆睿喜欢的风格,但却十分喜庆应景,正与这新婚的气氛相称。
  看她的眉眼间有些紧张,陆睿未语先笑,问:“饿了没?”
  陆睿还穿着吉服。温蕙喜欢这种浓丽鲜亮的衣料,觉得衣裳料子衬得陆睿的面庞特别英俊,所以才不由地有些紧张。谁知他开口如此接地气,温蕙忽然便不紧张了。
  紧张什么呢,天地都拜过了,她已经是陆睿陆嘉言的妻子啦。
  她对他一笑:“乔妈妈叫人给我煮了鸡汤面,已经吃过啦。”
  紧张褪去,她的眉眼间便有了往日的明媚俏丽。
  陆睿大她三岁,已知人事,又是这特殊的日子里,颇有些心动。
  只事前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她年纪还小,今年九月才及笄,还要再等上大半年。
  这其实已经算早了。因为体面人家很少姑娘及笄便出阁的,通常都会再留个一两年,留到十六七。那宠姑娘的人家,偶尔还会有留到十八岁的。
  因父母都知道,姑娘出了阁,再不会有这样舒服的好日子了。能多留一天是一天。
  温蕙会这么早出阁,实在是余杭那两百亩上等水田压垮了温夫人。
  陆睿忽然走到温蕙身前,伸出手去,指背蹭了蹭她的腮边。
  温蕙吓一跳,赶紧用手抹抹:“沾了油了吗?”
  抹了一下看看手指,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想想刚才用完饭食,她明明用帕子擦过嘴了呀。
  陆睿嘴角含着笑,眼瞳有种异样的明亮,和温蕙前几次见他都不太一样。他没回答她,反而又捏了捏她的脸。
  温蕙惊得呆滞住了:“你、你干嘛?”
  陆睿说:“我高兴。”
  “我每天都想你,想跟你说说话,却根本见都见不着。”他的眼睛亮得吓人,“想了十天了,今天终于能见到你了,能碰到你了。”
  他捏住温蕙的下颌,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低声问:“蕙娘,我心里欢喜,你欢不欢喜?”
  这这这这这!他他他他他!陆嘉言是在轻薄她吗?
  温蕙觉得身体都热起来了,口干舌燥,心脏怦怦跳得让人无法呼吸!
  可是,可是,他是她拜了天地的夫君啊,这这,这算不得轻薄吧?
  陆睿微微低下头。
  少年看她的瞳眸中,有些什么跳动,让温蕙觉得害怕。
  但她忽然顿住,抽了抽鼻子……
  “你喝酒了?”她拨开陆睿的手,质问。
  她真是一遇到陆睿就变傻。他身上这么大的酒气,她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陆睿笑了。
  从前温蕙觉得他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笑起来的时候能让人看得失神。可此时此刻,他穿着吉服笑起来,却没有从前那种云淡风轻、冰清玉润的感觉。
  好像,很放肆。
  就,怪怪的。让人莫名脸红心跳。
  “哪有新郎不喝酒的?傻瓜。”陆睿的手今天是注定不能老实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捏住了温蕙的脸,揪一揪,再捅一捅。
  温蕙:“……”
  温蕙终于明白了!这个人,他在撒酒疯啊!
  真是的!他们读书人撒酒疯怎么这么斯文呢!
  她爹撒酒疯就要去赤膊抡石锁。
  她大哥撒酒疯就要爬墙上树。
  她二哥撒酒疯就要去马厩里抱着马一起睡。
  她三哥撒酒疯要打醉拳。
  她娘撒酒疯,要把家里所有的男人都揍一顿。
  陆睿这酒疯撒得太斯文,他说话的样子也看起来太正常,以至于温蕙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个人其实已经醉了。
  但他那轻风流云一样随意、放肆的笑和奇怪的、让人情不自禁羞涩的眼神都有了解释——他醉了嘛。
  温蕙拨开了他的手,跺脚:“我哥他们是不是灌你酒了?真是的!我让银线去说他们!银线!银——”边喊,她边向外去。
  陆睿捉住她的手腕,对刚从槅扇帐幔外探了个脑袋进来的银线喝道:“没事,出去!”
  陆睿于银线仿佛群山之巅高不可攀的雪莲花,银线颇有些怕他。且两个人的对话声音不小,尤其是温蕙嗓门大,银线都听到了,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睿一喝,她便止住了脚步,又退回到帐幔外面去了。
  “傻瓜。”陆睿握着温蕙的手腕,无奈地笑,“今天是什么日子,舅兄们敬酒,怎能不喝?别叫人笑话。”
  温蕙仔细看他,惊奇地说:“你这样说话,一点也不像喝醉的样子。”
  陆睿眼中笑意更浓:“谁说我喝醉了。”
  好吧,反正喝醉的人总是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的。
  他要不是喝醉了,怎么会对她动手动脚?他要不是喝醉了,怎么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他要不是喝醉了,怎么会现在还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开呢。
  温蕙也觉得刚才自己一着急,嗓门太高了。怨不得他会说“别让人笑话”。她压低了声音,问:“那我叫她们给你煮醒酒汤吧?”
  小小年纪,眉间青涩还未褪尽,却要摆出一副贤惠模样。陆睿觉得十分想笑。
  他眉梢眼角都透着风流,问:“那你是要留我吗?”
  他们不圆房,现在他过来看过她了,等喜宴散了,就不会再过来了,会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去。
  温蕙却说要给他煮醒酒汤。那不是马上就能煮好的,是不是得他晚上再过来?
  陆睿其实是真的醉了,虽还有一丝清明,但总归于平时不太一样。何况今天是新婚大喜之日,眼前人是明媒正娶拜了天地的妻子,陆睿便觉得调笑一二也无妨。
  只是他想不到,他说完,温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眨,分明是全然没理解其中的调笑之意。
  两个人只差了三岁,却是一个已经知晓人事,已经迈过了成人的那道坎;另一个还懵懵懂懂,想来不到圆房的前一天,不会有成年女子来告诉她人事。
  陆睿反应过来,妻子还小,尚不解风情。他心底笑叹一声,终是收敛了,告诉她:“喜宴会到很晚,待散了,你大概已经睡了,我也直接回我自己的院子去了。”
  温蕙才“哦”了一声,有点担心地道:“那……”
  陆睿喜欢温蕙惦记他,关心他。他笑起来,道:“没关系,大厨房那边……”
  话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转头向窗口望去,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但隐隐能听到,外面似乎乱了。
  “怎么回事?我去看看。”陆睿捏了捏温蕙的手,“你歇了吧,今晚没你的事了,好好养精神,明日里认亲。”
  说完对她微微一笑,放开了她的手出去了。
  他走了,银线才探头探脑地进来。却见她家姑娘犹站在原地,一手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腕,嘴角噙着甜甜的笑。
  银线嗤一声,掩着嘴笑道:“行啦,人都走啦。”
  温蕙才恍然回神,臊了一下,强行镇定问:“外面怎么了?”
  “不知道呢。落落出去看去了。”银线道,“咱们是不是可以歇了?”
  “可以了吧。”温蕙说,“他刚才说今晚没我的事了。”
  “他什么他?”银线又捂嘴笑,“该改口了。”
  温蕙脸上飞起红霞,啐她:“你讨厌!”
  银线不依:“你现在不改,明天也得改啊。我问你,你明天可一下子改得过来?不如现在先练一下?”
  温蕙一想也是,遂吸口气。
  银线眼巴巴地看着她。
  哪知道想得容易,那个称呼就在舌尖上,想吐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温蕙憋了一会儿,终于声如蚊蚋般地说:“夫君……”
  “啊?”银线把手搭在耳朵上,“你说啥?”
  温蕙跺跺脚。反正四下无人,房中只有银线,她再吸了一口气,这回音量起来了:“夫君说,今晚没我的事了,咱们可以歇了,好了,你满意了吧!”
  银线捂嘴乐。
  温蕙哼了一声,一边向里走,一边便自己去解衣带。
  银线忙过去:“我来。以后,都我来。”
  温蕙道:“我又不是没有手。”
  银线道:“你看刚才青杏梅香,可许你自己动手了?入乡还得随俗呢,何况是嫁了人家,自然要跟着夫家的规矩走。以后啊,你少夫人的架子端起来,凡事叫我,可别跟以前似的自己往上冲,咱可不能让人小看了咱们。”
  温蕙闷道:“知道了。”
  银线又小声告诉她:“刚才刘妈妈在厢房理箱笼,听见说姑爷过来了,忙不迭地也过来了,就在明间里候着。看姑爷走了,她才放心回去……”
  温蕙不解:“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新婚夜,少年男子一身酒气地过来。她家姑娘还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刘富家的怎能放心,当然是得盯着那喝了酒的新郎离开,才能放心。
  银线比温蕙大些,又时常与百户所军堡里的人打交道。乡下人的确粗鄙些,言谈中常常不太讲究。银线便懂得比温蕙多些。
  刚才陆睿调笑那一句,温蕙没听懂,银线隔着帐幔倒是听懂了。
  只是温蕙一派懵懂,银线反不好解释了。只想,这姑娘都嫁了人了,什么时候才能真长大啊。
  又想,待九月里她及笄的时候,温夫人还要过来。到时候必会在圆房前教她了,这事轮不到她操心。
  银线便没解释,含糊了过去。只才帮温蕙解了衣裳,卷了袖子,刚拿来齿木和青盐,落落回来了。
  “姑娘!”她脚步匆匆,略显慌张,“圣人、圣人崩了!”
  圣人便是皇帝。于百姓心中,皇帝便是这天上的太阳。
  银线吓得一松手,青盐洒了一地。
  景顺五十年三月里,皇帝驾崩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各州各府。一同传来的还有新帝登基的消息。
  皇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外人不知道,只知道阁老们被宣入禁中,皇城大门便落锁,十多日才重新打开。
  张贵人所出的五十二皇子登基称帝,改元泰升。
  诏令诸王各在封地凭吊,不得入京。
  新房里,三个小姑娘都被这消息吓懵了。
  纵落落出身官宦家,也不懂这消息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
  陆府的喜宴已经乱了,远远地,听到许多不真切的嘈杂声。
  温蕙茫然:“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很快就知道了。
  这一天是个吉日,江州城里办喜事的不止陆家一家。如今街上,已有衙役敲着响锣挨街挨巷地向百姓宣告景顺帝殡天,泰升帝登基的消息。
  百日之内禁宴饮、音乐、玩乐、嫁娶。
  官宦之家需服国丧。
  梅香快步进来传达:“所有喜绸、吉服、红烛都要撤了。外面已经在撤了。少夫人这里也得撤。”
  温蕙与银线面面相觑,问:“那,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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