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北方人喜欢称哥儿,柏哥儿,松哥儿。南方喜欢称官儿,睿官儿。
  只这说话的口气,再次证明是有体面的妈妈。
  旁边有机灵的媳妇子,笑嘻嘻地说:“乔妈妈是咱们夫人的教养嬷嬷。”
  刘富家的被陆家这些婆子、媳妇挤在外围,便隔着人给温蕙打眼色。温蕙省得,便站了起来:“原来是乔妈妈。”说着便要福身。
  “使不得,使不得。”乔妈妈结结实实地托住了温蕙,不让她给她行礼,硬按着她的手臂按她坐下,“折煞老奴了。老奴可受不得。”
  “家里母亲一直教我,对长辈身边的人也要敬重。”温蕙道,“我从北边来,对南边很多事不大懂,以后若有疏漏的地方,还请妈妈教我。”
  乔妈妈说:“亲家太太真是好家教。只姑娘也不用紧张。我知姑娘初来乍到,远离家乡,必是难受的。咱们夫人和亲家太太一样,也是贤惠明理的人,十分可亲。至于我们这等做下人的,原就是要为主人分忧解难的。姑娘以后在家里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尽管问便是。”
  她头发花白,眉目十分可亲,又带着笑说话,温蕙对她印象很好,便忍不住对她露出笑容:“那,先谢过妈妈了。”
  少女这一笑,眼睛弯如新月,甜美娇俏。那目光也十分坦诚清澈。乔妈妈心里暗暗点头。
  等到回府路上,同车的媳妇子讨好地往前凑:“妈妈恁地客气,便受她一礼又如何。你看她,下船连个帷帽都不晓得戴,到底小门小户的……”
  乔妈妈本来闭目养神,闻言忽地睁开眼看过去,冷声道:“那好,你去跟公子说,他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妻子。”
  那媳妇子吓了一跳:“那、那怎么成!”
  乔妈妈冷脸斥道:“既知不成,在这里胡说什么。温家姑娘十日后便是我们府上的少夫人,是睿官儿的媳妇了。我们什么身份,敢受少夫人的礼?去下少夫人的脸?少夫人的脸面就是睿官儿的脸面,睿官儿的脸面就是夫人的脸面!不然你以为夫人凭什么给她添这么多嫁妆做脸!不都是为了睿官儿!”
  那媳妇子马屁拍到马脚上,讪讪地闭嘴了。
  乔妈妈继续养神,不理她。
  待回到府里,陆夫人正等着她回禀:“这回见着了吧,怎么样?”
  乔妈妈嗔道:“你镇日里吓唬我,我还以为睿官儿媳妇是个怎么上不得台面的。今天亲见了,人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明明很好。听说我是你身边的人,站起来要给我行礼。我伸手去托,托了个实实在在,不是虚的。娘家人教导说敬重长辈身边的人呢,可知家里人也是知礼的。”
  陆夫人微叹,揉额角:“我不是说亲家母或者这孩子人坏,只是……”只是无论是门第还是人本身,都离她理想中的媳妇差得太远。
  乔妈妈过去帮她揉:“人不坏就很好了。只要人不坏,就不怕把日子过差了。”
  “我知道你心气高,过去那么多想说给睿官儿的,你都没看上。谁知道老爷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给订了个军户家的姑娘。”乔妈妈道,“可月老要牵线,谁能抗拒得 ?这就是缘分啊。说不得睿官儿等这许久,就是为了等她呢?”
  “我知道你看不上她读书少,可说真的,内宅里过日子,哪里是靠读书多读书少的,还是看人啊。我今天粗粗一看,觉得像是个实在的姑娘。以后慢慢再看,只要人不坏,咱们慢慢教她,总能将她教出个样子来。”
  “要不然咱们干什么这么早就抬她进门呢。就趁着现在年纪小,好教。”
  “以后啊,教出个媳妇来,孝敬婆母,恭顺丈夫,再教她学会打理家务,等她再给睿官儿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你看,会不会人人羡慕你的福气!”
  “知道了,别念叨了,头都疼了。”陆夫人叹气,“也只有慢慢教了。”
  客栈里,温蕙从入住便被照顾得很好。温茶热饭,伺候周到。乔妈妈临走,还留下了两个仆妇给她:“有事尽管叫她们。”
  温蕙再三道谢,要起身相送,乔妈妈坚持将她按下。
  陆家的仆妇收拾停当,道:“咱们便在外面,姑娘但有事,使人唤我们便是。”
  说罢,规矩退下。
  温蕙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想往榻上瘫去,却叫刘富家的伸手顶住了:“别,可不是家里,叫陆家人看见了不好看。等天黑了再歇。”
  温蕙叹口气,只稍稍倚着,却不能像在家里那样想怎么瘫怎么瘫,想什么时候瘫就什么时候瘫了。
  想起来问:“我哥他们呢?”
  刘富家的说:“跟陆大人和陆公子去前面酒楼吃接风宴去了。有小子们跟着呢。要有事,让我家大穗儿去传话。”
  “没事,就问一下。”温蕙又问,“你们吃了没有?”
  刚才都是陆家仆妇围着她伺候。银线、落落和刘富家的都被挤到后面去了。待用过饭食,乔妈妈又与她温声说话,问起路上辛苦,温蕙也不好问。
  “吃过了,就吃不太惯。”银线砸吧砸吧嘴,“味道跟咱们那里不太一样。”
  温蕙和刘富家的都笑了:“那是肯定的,走了这么远的路呢。”
  温蕙说:“其实我也不大吃得惯。”而且还被那么多人围着吃,只能硬着头皮小口吃。
  刘富家的宽慰她:“没事,灶台上的事我会。以后若吃不惯,什么时候想吃家乡菜了,我给姑娘做。”
  只落落没说什么,对江南饮食没什么意见。
  温蕙道:“都过来坐。”
  在家里的时候没那么大规矩,一个屋里围坐着聊天做针线都寻常。见客的时候才稍微讲讲排场,立立规矩。
  如刚才那般,只乔妈妈陪着坐,其他人都站得规规矩矩的,搞得温蕙都紧绷着。
  三个人都围过来。
  银线先担心:“陆家规矩好大,以后我们是不是也得那样啊?要是做得不好会不会挨骂挨罚?”
  刘富家的道:“先看看,咱反正听姑娘的。咱就算现在不知晓他家的规矩,等过去了好好学就是了。”
  温蕙其实也担心,别说银线,陆家规矩大得连她心里都发憷。可如今离开了温家,她就是这三人的主心骨,只能胸脯一挺,强作镇定地道:“别怕,有我呢。”
  落落坐在榻沿,垂着头轻声说:“有规矩的人家,不论南北,其实都差不多这样子。陆家的规矩也没什么特别的,江北、江南有底蕴的人家大体都是这样子的。只咱们家是军户家,平时不大讲究,便觉得他家规矩大了。其实没什么,到时候多听多看,跟着学就是了。”
  “就是。”刘富家的搡银线,“你看看你,你看看落落,落落才多大,都不怕。”
  银线吐吐舌头。
  房中的东西准备得太齐全,以至于温蕙都无需开大箱笼,只把那只装贴身物品的小箱笼打开就行了。
  刘富家的一边拾掇,一边道:“先不管规矩大不大,这用心是看得出来的。姑娘,就凭这点,便不用怕。”
  陆家的周到体贴,温蕙自然感受得道。她想起码头上与陆睿匆匆一见,心头便如这江州河岸上的拂柳春风一样,暖暖柔柔,连声音都软起来了:“我才不怕……”
  天色都黑了,院子里有响动,温柏和温松回来了。
  “傻妮子!”他们俩一见到温蕙就咧开嘴笑,感叹,“你真是傻人有傻福!”
  “你不晓得陆家给你添了多少东西!”
  “陆家,真是厚道。”
 
 
第31章 
  陆家过去这一年送到温家的东西,温百户夫妻俩一点都没留,全给温蕙带过来了。但即便这样,温蕙也就只有二十八抬的嫁妆,许多箱子也不是全满的。
  温家尽力了,便是温松的婚事也是简办的,想尽量给温蕙挤出些钱来。
  因为媳妇进门以后可以好好对她,找机会补偿她。女儿嫁出去,家里不能给她足够体面的嫁妆,去了旁人家被轻视了、受气了,娘家也无能为力。尤其温蕙嫁得远。
  但即便这样,温蕙的嫁妆还是简薄。
  这也是为什么陆家一个媳妇子也敢轻视她的缘故。她的嫁妆从船上抬下来,精明的媳妇子便悄悄在心里撇嘴了。
  只当初,陆夫人便慷慨表示,喜帐喜被这些大件绣品都不必温家出,她这边全包了。她果然没有食言。但温家给添的又远不止这些。
  温柏同陆家父子吃过接风宴,便被引着去看添妆。
  温柏、温松兄弟俩是眼睁睁看着一只又一只的箱笼抬进去和温家准备的嫁妆堆在了一起。那些箱子都沉甸甸的。
  温柏待想说些什么话,陆大人只笑吟吟地摆手:“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作甚。”
  未来的妹夫只抿唇微笑。
  温柏原觉得这妹夫太瘦弱了些,现在却是怎么看怎么好。
  陆家的仆妇送上了醒酒汤,温柏喝完,从怀里摸出张单子给温蕙:“你自己看看。”
  温蕙在烛光下看了,惊道:“这么多吗?”
  “要不我干嘛说陆家厚道呢。硬是给你添到了四十二抬!”为淘气的妹妹收拾了多年的烂摊子的苦逼哥哥欣慰道,“你呀,掉到福窝里了。”
  银线心痒,低声问:“能去看看吗?”
  其实大家都心痒,温蕙也心痒。温柏哥俩喝了酒,又兴奋,人也有点飘,当即便想带她们去看。
  刘富家的却说:“陆家的人可在呢,别让人觉得咱家的人眼皮子浅。”
  到底年纪大的人老成,一句话把几个人的蠢蠢欲动都摁住了。
  “明天!”温柏忙道,“明天再看。刚刚我看过了,就落锁了,今天要看,动静太大。”
  温柏又道:“跟嘉言说好了,明日里他带我在江州府四处走走。”
  温蕙“啊”一声:“那我呢?”
  “你?”温松咕咕地坏笑,“你老老实实在这儿等着嫁人。”
  温蕙睁大眼睛:“十天都关在这院子里吗?”
  “不然呢?”温柏也好笑,反问,“你见过谁家待嫁的新娘子到处乱跑?死心吧你,别这么看我,看也没用!”
  温蕙垂头丧气的。
  温柏笑道:“傻子,以后你就住在江州,想什么时候出来看看,叫嘉言带你出来转就是了。”
  温蕙一想也是,又高兴起来:“不用他带,他不是还要去书院读书吗,我自己出来玩就是了。”
  在青州,武风昌盛,女子出门不是什么大事。特别是那些拳脚功夫厉害的女子,想出门就出门了。
  银线和刘富家的也没觉得有啥。
  只落落在屋子一角,忽然声音细细地说:“怕是没那么容易。”
  大家静下来,都转头看她。
  落落道:“这等人家,姑娘、媳妇轻易不随便出门的。若要出门,安排车马,出入门房,都要对牌才行。想出门,得主持中馈的人肯给对牌。当然了,姑娘要是自己就是主持中馈的……”
  但温蕙都还没及笄呢。陆家也早就表明意思,早早抬她进来便是便是怕她许多事不懂,想早早带在身边教导。
  温蕙怔道:“这么麻烦的吗?”
  温柏犹豫一下,道:“那要不然,你先看看,别着急到处玩,先看看陆家的规矩再说。”
  他生怕温蕙不懂事,道:“一家有一家的规矩。你看你嫂子,原在家里也有许多习惯与咱家不同的,进门之后,也都跟着咱家的规矩走。”
  落落心道,你家一个乡下百户家,哪有什么“规矩”可言。便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温松也道:“那什么,你别任着性子瞎来,以后,毕竟不是在家里了。”他话说得小心翼翼,唯恐温蕙耍脾气。
  温蕙无语:“你那是啥眼神看我?”
  她微微一叹,扯起嘴角:“别瞎操心了,我晓事的。以后,跟从前再不一样了,我不会给爹娘丢脸的,你们都放心好了。”
  温柏没想到这傻妹妹也有这样懂事的一天,想着以后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再不能由着性子撒娇淘气,心里不由得一酸,安慰她道:“我想着也没那么悬乎,陆大人可和气了,嘉言是个周到贴心的人,你有什么事,跟人好好说便是。”
  刘富家的心想,这话说得,偏把最关键的人漏了。只现在未嫁将嫁的姑娘正担忧以后,她也不说这话出来再给她添压力,只闭上了嘴。
  温柏却瞧了瞧落落。他知道落落是温夫人幸运从贺夫人手里得来的,是个出身好,读过书的伶俐人。
  他道:“落落别看年纪小,可懂得多。以后你有事多问问她。她要是做得不对,你也多提醒她。”
  后一句却是扭头对落落说的。落落便站起来福个身:“是。”
  这一晚便歇了。第二日用过早饭,仆妇便来禀报:“乔妈妈来了。”
  温蕙忙请进来。
  乔妈妈笑眯眯问:“昨晚可睡得习惯?”
  温蕙老实道:“挺好的,就是被子太轻了,好像没盖一样,怪怪的。”
  乔妈妈失笑,说:“是丝绵的,这丝绵还不是本地的,是我们余杭的。”
  “我听说过余杭丝绵,没想到这么轻,云朵似的。”温蕙说,“我们在家盖的都是棉花的,冬被一床要七斤重,春秋的薄一些,也要四斤重。压在身上沉沉的,才觉得踏实。”
  她目光坦然,落落大方,并不因自己没用过丝绵而羞惭。
  乔妈妈年纪大了,见过许多人。因她是陆夫人跟前第一人,府里太多人在她面前用心思。温蕙的坦率简单,便让她格外地喜欢。
  两人又就着这个话题,说了些穿衣裳薄厚和南北天气的差异,乔妈妈才转入正题。
  她道:“这些天,姑娘待嫁,不宜走动见人。怕姑娘太闷,夫人谴我来与姑娘说说话,姑娘若想知道什么,也可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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