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温蕙只是生长在乡下,见识少,不是傻。听了乔妈妈这话,便欠身:“我什么都不懂呢,问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妈妈若不嫌我烦,都请跟我说说吧。”
  乔妈妈心下暗暗点头,笑道:“那我便先从咱们余杭陆家说起……”
  温蕙认真地听着。
  温柏兄弟俩待到日头西斜了才回来,玩得十分尽兴。只当妹妹的在房子里憋了一天,他们当哥的也不好表现得太开心的样子,温柏装模作样地说:“应酬了一天,累死了。去给你婆婆请了安,又跟着嘉言见了些人,跑了不少地方……”
  温松到底有些心虚,咳了一声,问:“你今天都干啥了?可觉得闷?”
  “还可以。乔妈妈说这些天都会来陪我。今天给我讲了许多余杭陆家的事,很了不得,出过九位进士,还出过三品大员。”温蕙道。
  “陆家当然了不得,书香世家嘛。”温柏在榻上坐下,屁股还扭了扭——他们坐惯了炕的人,总不太习惯这榻。抬眼看了眼自家妹子,问:“你不高兴?”
  温蕙托着下巴:“今天讲了一天陆家的祖宗和陆家在余杭的各支。明天乔妈妈还会过来跟我细说说陆府的规矩。这些天就都这样了。”
  温松道:“这不是挺好的嘛,提前跟你说了,省得你进了门两眼一抹黑的。”
  温蕙叹口气。
  温柏问:“到底咋啦?是那乔妈妈态度不好吗?她是不是见你年纪小,欺负你啦?”
  “没有。乔妈妈可好啦。”温蕙说。乔妈妈对她有善意,这是能感觉得到的。
  “那你咋还不开心?”哥哥们不明白。
  这两天所见,陆家着实是不错的。如今看陆夫人身边的体面婆子对温蕙也好,就更让人放心了,怎地妮子还不开心起来了?
  “哥。”温蕙说,“落落大约是说中了,我以后可能不是想出门玩就能出门玩了。”
  “废话,谁家姑娘做了媳妇还能想去玩就去玩了?你看你嫂子,她从前多喜欢打猎啊,你小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打猎,都是她带着你骑马。你看她从进了咱家门,可还有那个时间?倒是娘轻松了很多,反而能跟爹出去跑个马。”温柏说着,有点心疼自己媳妇了。
  但杨氏是长媳,温夫人器重她,她进门不久,温夫人就把中馈全交给她了。
  杨氏也因此在家里说话有分量,下人们没有敢驳她的。
  杨氏自己并没有因为不能如少女时代那么自由自在不开心,她娘家更是十分得意,觉得自家女儿有体面。
  “还是不太一样,哥。”温蕙道,“陆家的规矩跟咱们家真的很不一样。”
  乔妈妈人很好,对温蕙也很好。但温蕙也从乔妈妈身上清晰地感受到,陆家和温家的差距。
  她隐隐感觉到,未来的生活,将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温柏偷瞧她。才一天呢,一下子好像就又长大了些似的,懂事了似的。
  当哥的有点心酸,摸摸怀里,掏出包东西丢在几上:“喏,陆嘉言给你的。”
  温蕙:“……啥?”
  温松笑道:“孙记的茶饼。”
  温蕙奇道:“给我茶饼做什么?我今天吃过茶饼了。”
  茶饼是江州特产,今天和昨日上的点心里都有茶饼,温蕙已经吃过了。
  温柏温松同时觉得他们妹子有点傻,都没有他们的媳妇当年灵醒。
  “那当然是因为,你吃的是这客栈的厨房自己做的。”温松嘲笑道,“而孙记的,是全江州最好的茶饼,要从一早上笼屉便开始排队,才能买得到。”
  温蕙眨眨眼,忽地明白过来,那粉红色便从脖根开始,迅速蔓延晕开。
  还行,哥哥们想,还没傻到底。陆嘉言这一份心思,没白托付。
  温柏道:“去看看陆家给你的添妆吗?”
  温蕙强撑着发烧的脸道:“不是陆家给帮着看着呢吗?合适吗?”
  温柏道:“昨个是我们俩都喝了酒,又太晚,陆家人才帮着看着,今天一早就把钥匙给我了,现在刘富和他俩儿子给看着呢。你想看我便带你去看看,你心里也有数。”
  银线激动起来:“想看,想看!”
  温蕙其实也想看,可她想起乔妈妈沉稳的气度和陆家仆妇的进退有度,压下了好奇,道:“你带银线和刘妈妈去看看吧,清点一下,让她们俩心里有数。”
  温柏惊奇了:“你不去?”什么时候,他这妹妹这么能沉得住气了?
  温蕙放低了声音,道:“陆家留的人在看着呢,我不好乱跑。”
  那么淘气,连大铁锁也锁不住的小妹妹,如今知道为了不让人觉得“不好看”,规规矩矩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温柏的鼻子一酸,心底刹那柔软。
 
 
第32章 
  温柏道:“好,我带她们去清点一下,叫银线回来讲你给听。”
  银线拉上了刘富家的,雀跃地去了。
  温蕙一抬眼,看见落落还在角落里坐着打络子。
  温蕙诧异:“你不去看看?”
  落落道:“我陪姑娘。”
  这孩子便是这样,很安静,似乎与温家人一贯风风火火、叽叽喳喳的风格有些难以融合。到底是半路买来的,时间短,不像银线那样,完全被温家人的行事风格同化了。
  温蕙安沉默了片刻,忽然问:“落落,你家里从前,也跟陆家一样规矩很大吗?”
  落落打络子的手顿了顿,轻声道:“都差不多,这样的人家,都差不多的。”
  银线和刘富家的去了很久才回来,回来时神情都有掩不住的激动。
  “好多!”银线抓着温蕙的手使劲晃,“好多好多!”
  温蕙诧异:“我知道呀,昨个晚上不是已经看了单子了吗?”
  “看单子哪感觉得到!”银线激动得情绪平复不下来。
  连沉稳如刘富家的,也使劲点头:“是,是,光看单子没啥感觉的,就一张纸。”
  那真是要亲眼看见才能感受到。
  “那套珍珠头面,珠子有莲子那么大!”
  “那赤金绞丝镯子,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镯子!”
  “那些绣品都不用说了,哎呀,咱们青州,上哪去找这么精致的东西啊!”
  “还有那些南边的衣料,塞得箱子满满的,手都插不进去!”
  银线和落落原睡在次间里,这个晚上她非要睡在温蕙的脚踏上,给温蕙说了半晚上陆家添的那些东西。
  “咱们大少爷说陆家厚道,这何止是厚道啊,这简直……哎,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兴奋得睡不着,“姑娘,姑娘,陆家对你可真好啊!哎!要是夫人也能亲眼看到就好了!她一定会高兴得哭了!”
  温夫人最难受的便是温蕙的嫁妆太薄。只温家就这么些家底,温百户做人十分小心,旁的百户能吃掉三成四成的空饷,温百户只吃半成意思意思。旁的百户强占军户的屯田,这事温百户从来不干。
  但只靠着俸禄和慢慢积攒下来的基业,温家的底子实在有限。若结个门当户对的婚事,倒不十分显眼,偏高攀了这么一门亲事,温蕙的嫁妆便显得十分的寒酸了。
  温夫人为这个,偷偷哭了好几回。
  次间里的落落听着银线叽叽喳喳说的那些,翻了个身,用被子捂着耳朵。
  她实在提不起兴致。银线从没见过的、想都不敢想的那些东西,从前于她,只是寻常。
  只叹现在,她沦落成奴婢,伺候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小姐。
  落落躲在被窝里,眼泪打湿了枕头。
  温蕙望着帐子顶,轻声说:“是,陆家对我太好了。”
  陆家太好了。
  温蕙翻了个身,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
  夫家对你太好了怎么办呢?那只能,孝顺公婆,尊敬丈夫,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呀。要做不到,都对不起人家对你的这份好是不是?
  温蕙闭上眼睛。明明洗过手了,指尖却好像还隐隐沾着茶饼的香。
  陆嘉言让温柏给她带的茶饼,果然比客栈自己做的好吃许多。
  想起未婚夫看她时明亮的又带着温柔情意的目光,一丝丝的甜,冲淡了那一点点不安。
  要是在从前告诉温蕙,她能在一个屋子里一待十天,连屋都不出,温蕙肯定觉得是个笑话。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真能做到。
  乔妈妈每天过来陪她说话,给她讲些她不知道的东西。她十分有耐心:“我随便说说,姑娘随便听听,不必强记。以后日子长着呢。”
  十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到了吉日,温蕙终于穿上了新嫁衣,盖上了盖头,温柏将她背上了花轿。
  “以后,孝顺公婆,勤俭持家。以后爹娘不在你身边,哥也不在你身边,你照顾好自己。”他扒着轿子低声说,“别怕,你先去,待会我们便过去喜宴上。”
  因是黄昏,轿子里暗,他凑着外面的火光只看见妹妹的手攥紧了裙摆。
  她“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哭没哭。从小就是个心大的傻妮子。
  反正做哥哥的是要哭了!
  陆睿穿着吉服,如菩萨座下的金童下凡,美玉一样的人。他给温柏行礼:“有劳兄长了。”
  行完这个礼,他便要将温家的女儿带到陆家去了。
  “她从小就倔,脾气不好,又淘气,家里把她惯坏了。”温柏吸了口气,道,“往后,还请,还请……”
  请怎么着呢?请人家像他们一家子那样惯着温蕙吗?那是不可能的了。
  温柏说不下去了,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忙别过脸去,抹了一把。
  丢人!
  陆睿却露出了微笑,深深一揖:“大哥放心,我必好好待蕙娘,今生今世,举案齐眉。”
  温柏觉得这个妹夫真是太好了,陆家也太好了。好得有点让人承受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大约是,若别人对你好得太过,的确是会令人惶恐吧。
  他们青州讲究做舅兄的,要凶恶一点,妹夫才不敢欺负妹妹。
  大哥眼泪崩得不大行了,二哥温松便粗声粗气地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若在青州,舅兄们肯定还得多说几句恫吓的话,甚至要挥挥拳头以示“我妹子娘家有人,不好欺负”。温松娶汪氏的时候,汪家的大舅哥可是按着温松的肩膀对他晃拳头的。
  可温柏、温松对着陆睿这玉一样的读书人,实在下不去手,只好说了这么一句便罢了。
  那俊美的新郎便上了马,迎亲的队伍动起来,陆家的公子,将温家的姑娘娶回了家。
  温蕙全程蒙着盖头,下轿、进门、拜天地高堂都是丫鬟搀扶着完成的,然后便把她送进了她自己的院子——陆家与温家说好了,等温蕙及笄才给二人圆房。温蕙嫁进来,便有一个单独的院落。
  她被扶着坐下,感觉到屋子里有许多人。
  喜娘唱完了吉祥话,眼前便忽然亮起来——那一直盖在头上的喜帕终于揭起来了。
  温蕙顺势抬头,陆睿含笑的眉眼落入她眸中。
  温蕙新得的那个怪病便犯了——只要陆睿对她笑,她就会不由自主地笑回去。
  甚至这一刻,温蕙竟觉得天地间只有她和陆睿两个人似的。她看着陆睿的眼睛,陆睿的眼睛里不仅有笑意,还有她的影子和绵绵的情意。
  这一刻他们的心意有那么一刹那的相通——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天地间也是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直到嗤笑声四起,陆睿和温蕙才落回现实里。
  这是新房,房里还有很多人。
  大家都在笑。带着善意,带着揶揄,或者是带着羡慕。
  喜娘唱“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观礼的人也低声说笑,温蕙听见那些人说“新娘子是个美人呢”,她脸颊忍不住发起热来,微微垂下了头。
  她听到很多人说“恭喜”,她余光悄悄看过去。看到一个贵气矜持的老夫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并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和祝贺。
  她知道这是谁,乔妈妈已经提前告知了她——独孙子成亲,陆正的母亲,陆家的老夫人,怎么能不来参加婚礼。余杭到江州的水路如此畅通,过来一趟原不是难事。
  新房里自有一番热闹。而后热闹便移出了新房,分了内院外院,开设喜宴。
  温蕙在属于她自己的新房里,隐隐能听到外面不真切的声音。
  温蕙侧耳听了一会儿,正打量这房间,乔妈妈来了。
  “可累着了吧。先换了衣服吧。”她吩咐银线,“去给少夫人取套舒服些的衣服来。”
  因不圆房,温蕙今日的任务算是已经完成了。银线忙去找刘富家的。嫁妆有刘富看着,她们几个人自己常用的箱笼刘富家的在看着。
  乔妈妈瞥了眼还在旁边服侍的落落。她这些天早知道了,温蕙的身边便这么老、中、少三个人。她告诉温蕙:“已经吩咐了厨下准备饭食,先宽衣裳,待换了衣裳用些饭。”
  说话间银线已经拿了要换的衣裳来。
  落落还没伸手,一直在房间角落里安静侍立的两个丫鬟上来伸出手:“少夫人,这边。”
  温蕙顺着丫鬟的手看到一架花鸟屏风,她便跟着她们到屏风后面去。银线也跟过去了。人已经够多了,落落便在屏风外面等着。
  温蕙终于脱了那身又沉又繁琐的嫁衣。
  这嫁衣以后圆房还要再穿一回的,得保存好。银线小心地抱出来叠好,收进箱子里。两个陆家的丫鬟打了温水来服侍着温蕙卸了花冠,洗了脸,换了衣裳出来。
  乔妈妈打眼一看,银红的琵琶袖短襦,宝蓝的八幅湘裙,白生生的小脸,水润润的眼睛,像小葱,像嫩柳,像院子里刚刚绽放的娇花。
  与睿官儿多么地般配啊,金童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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