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袖侧
时间:2021-05-06 09:28:10

  待长大,便不要京城发配过来的阉人。说了几次,京城那边便不再给他配阉人,他自己这里也不收私阉。
  现在王府里只养着从前带去的一些阉人,都近不了他的身。留着给他们养老罢了,毕竟都是从前伺候过母妃的人。
  赵王与大将边说着,边北去了。
  赵烺被烟尘迷了眼睛,狠揉了几下,都还忍不住使劲睁着眼睛目送赵王北去。
  赵王的身姿,令赵烺一生难忘。
  待那挺拔英伟的身影消失,赵烺发出长长的一声喟叹,感慨地唤了声:“永平……”
  霍决却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应声。
  赵烺微诧转头,却见霍决也凝望着赵王远去的烟尘,那目光竟痴痴的,尤甚于他。
  霍决十六七才净身,曾经是男人。他出身行伍,若无此一遭,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这样坚毅果敢的伟男子。
  只现在,不可能了。
  赵烺对霍决生出了一分怜惜,又唤了一声:“永平。”
  霍决惊醒。只他已经失了态,便干脆不掩饰,只垂下眼,应道:“在。”
  霍决虽年轻,其沉稳内敛却是赵烺生平仅见,喜怒从不外露。偶尔失态露出两分真性情,赵烺反而喜欢,并不责怪他。
  赵烺背起手,遥望着赵王消失的方向,感叹道:“赵王叔,真是人物啊。”
  霍决沉默了许久,道:“一流人物。”
  赵烺问:“我是几流?”
  霍决抬眼:“您是我的主人。”
  赵烺笑叹:“不入流,是不是?”
  霍决道:“您是我选择效忠的人。”
  “你呀。”赵烺笑道,“算了。”
  他望着北方,悠然神往:“还是你说的对,该走出来。若不是来到京城,见到赵王叔这样的人物,我是不能真的看明白自己从前有多可笑。”
  霍决不说话。
  赵烺也不强求,只道:“永平,以后我若再作出可笑之事,提醒我。”
  霍决垂首:“公子以后,只会做大事。”
  赵烺一笑,翻身上马。
  霍决却没有立即上马,他向北望了望,又向东南望了望,似有出神。
  小安牵着马凑过来,问:“哥,怎么了?”
  霍决道:“山东卫军这会,该到家了吧?”
  小安道:“算算时间,差不多吧?”
  霍决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也挺好,平平安安的就挺好。”
  小安没吭声。他知道霍决说的是什么。
  因山东卫军到了京城,城门又重新开放每天一个时辰的时候,小安就去打听过了。山东卫军里,有青州卫,青州卫里,有姓温的百户。
  他挺高兴地去告诉了霍决,结果霍决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康顺私下跟小安说:“你想让他怎么着呢?去跟前岳父说,‘我做个奴仆做得很体面了’么?”
  小安哑然。
  因他和霍决、康顺都不一样。他是从小被亲爹娘卖进王府的私阉。他在王府里长大,从来就未曾以身为奴仆为耻过。
  卫军们都不许入京,但他们是襄王府亲随,可以自由进出京城。只到最后,山东卫军都拔营了,霍决也没去看一眼。
  小安也闭口不提了。不想这会儿霍决又提起。
  到底心里,惦记着呢吧。
  小安想,若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不管是男是女,总之是有个人,会为了见他一面,说一句话,便千里迢迢而来,他大概也忘不了。
  可惜不管是男是女,这世上都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为了他奔赴千里。
  从爹娘将他送去私阉,他在这世上,便举目无亲了。他羡慕霍决,还有温姑娘这样一个人可以放在心里。
  只不知道温姑娘后来嫁人没有?她当时说要再议亲的,肯定又议了吧,就算现在还没嫁,迟早都得嫁。
  小安一想到温姑娘终究是要嫁给别人,抛弃霍决,就十分不高兴。
  他对康顺说:“以后我们兄弟几个出息了,也像牛都督那样,娶一房妻室,纳十个美妾,再养一个绝色的伎子,名动京城!”
  康顺哈哈大笑。
  只这些都还太遥远,眼下,国无主君呢。
  赵王和代王大战这几个月,京城的风向有了压倒性的逆转。绝大部分人都倒向了襄王。
  赵王以一己之力,打破了众人从前对三王的印象,他偏拍拍屁股潇洒北归了。此时众人只剩下两个选项,要么襄王,要么代王。
  亲眼看着代王是怎么被赵王打残的,看着他张皇逃跑,看着他身为赵家宗室,竟不觉得胡虏异动赵王该戍卫北疆。众人,实在很不想选代王。
  那么不管乐意不乐意,就剩下襄王这唯一一个选项了。
  只内阁都是老狐狸,跟襄王讨价还价:先解决城外代王再说。
  因代王听说赵王竟真的走了,欣喜若狂,当下也不撤兵了,开始归拢残兵。这一归拢,归拢出三万人来。
  京城外还有着代王三万人,内阁不觉得襄王能安稳登基。襄王自己也这样觉得。
  如今,赵王那杀神走了,代王是疲敝之师,军队人数几乎被赵王腰斩,已经不及襄王人多了。襄王便觉得气壮起来,他那四万雄师,终于动起来。
  襄王发了讨伐代王的檄文,指代王先对同胞手足动刀兵,为不悌,为失德。襄王以嫡长之尊,要求代王束手就擒,入城去太庙自行认罪。
  代王当然不干。
  打不过赵王,还打不过襄王这个死胖子吗?
  真巧,襄王也是这样想的。
  亲眼看着代王被打成那熊样,襄王实没把代王的三万残部放在眼里,发兵四万,围剿代王。
  他是抱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态,满以为也会像赵王那样,打得代王满地找牙,谁料到首战就败了。
  襄王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京城武将叹道:“山西卫军被北疆军追着打了整整三个月啊。”
  “能活到现在,还没逃散的,再怂的兵,也算练出来了。”
  “唯有实战,才是最好的练兵。”
  山西卫军也感叹:“打湖广的鸟人,才体会到北疆军打我们是什么感觉。”
  人虽多,却都是拿刀的农夫啊。
  首战即败,襄王本来就胖的脸,被啪啪地打肿了都。
  才欢呼赵王离去的京畿百姓,再一次陷入战争的水深火热之中。这一次是图穷匕见,为了大位,什么遮羞布都扯下来了。
  不谈嫡长,无论贤德,就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第83章 
  比起水深火热的江北,江南一直安稳太平。只因粮道不通,六月以来,粮价跌得厉害,谷贱便不免伤农。
  但总的来说,伴随着许多真真假假不能确定虚实的从北边传来的各种小道消息,江南的人还是感谢襄王的。
  不管襄王封了南北通路动机为何,他的确是将战火拦在了江北,没有使之波及江南。就凭这一点,江南人士就感恩襄王。
  七月的时候,江州陆府,陆夫人的上房里,温蕙难得与公公陆正碰面。今日里是特意将她唤到上房,便是为了有些消息要告诉她。
  “所以山东卫军到京师的时候,诸王已经入京了。原就是张忠矫诏,作不得数,更何况张忠已经伏诛。”陆正告诉儿媳妇。
  温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就是不用打仗了?”
  “赵王和代王打起来了,但其余诸藩王和京卫三大营都未参与。北平都司和山东都司的卫军更加没有卷进去。京城的兵太多了,内阁想把两地卫军都打发回去。只湖广的押粮官回来的时候,北平、山东的都指挥使,都还在和兵部撕扯钱粮的事,不肯走。”陆正说,“这是四月底的的消息,八虎都伏诛了,内阁已经在主持大局。至少这么看应该是不会卷进去。”
  不仅地域上有距离,南北通路还被封了,消息传递比从前困难得多了。更有许多不真实的假消息乱人心。
  陆正拿到的消息,是辗转从湖广的押粮官那里探听来的,基本保真。只是拿到手,也是三个月前的情况了。
  温蕙知道这消息探听不易,公公知道了,还特意唤她来告知,心里十分感激,站起来行礼:“多谢父亲,有劳父亲了。”
  媳妇年少可爱,自打进门后,和妻子、儿子相处得都很好。她天天到上房给妻子请安,陆正每日回家时亦有感觉,上房的气氛似乎都比从前轻松了。
  今年夏季换衣裳,丫鬟们竟穿上了石榴红的裙子。陆正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妻子的品味,问了下,果然是儿媳妇挑的颜色。
  妻子并无不快,反而自己打趣自己说:“竟是我带得大家都冷清了。小姑娘们,原该亮丽些。”
  的确没有从前的配色清雅,但府里突然间就喜庆了几分,其实让人看着也挺舒服的。陆正也有年纪了,不比年轻的时候只求一个“雅”,现在也颇喜欢这股子喜庆劲了。
  只儿子笑着摇头。
  毕竟还是少年,还在秋华春月,阳春白雪,求雅不求俗的阶段。
  陆正捻须微笑。
  陆夫人道:“所以把心放下来,不要成日里自己吓自己。”
  温蕙赧然:“是。”
  陆夫人又问陆正:“只南北交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封?”
  陆正说:“这可难说。代王和赵王四月就打起来了,如今三个月过去了,路卡还没撤,也没有新君登位的诏书下来,可知还没结束。耐心等吧,内阁能控制住局面,不使诸王趁机裂土自治便行。”
  陆夫人点点头,对温蕙说:“现在就是担心你母亲到时候不能过来给你主持及笄。”
  公公、婆母、夫君都对她极好的,温蕙承他们这份情,不愿大家为她操心,只道:“知道大家都安好就行。我没关系的。”
  陆夫人道:“没事,便亲家过不来,咱们也好好给你办一场。”
  温蕙笑着道谢,和陆睿一起告退了。
  陆正看看妻子神色,问:“今天气色还挺好的?看着脸色比往常红润。”
  陆夫人一笑:“下午无事,叫着丫头们和蕙娘一起玩了投壶。出了场汗。”
  陆正觉得有趣:“都好多年不玩了,竟玩起这个?你当年玩得很好的,十中六七。媳妇可能赢过你?”
  陆夫人失笑:“别提了,你媳妇十投十中呢。”
  陆正惊讶:“喝?”
  陆夫人道:“蕙娘那手,准得跟什么似的。她说她投镖,十丈之外能稳中靶心,你听听。”
  陆正大笑:“不愧是武将家的闺女。”
  陆夫人也轻松一笑。
  往日里丈夫忙于公务,儿子专心治学,她的日子过得宁静无波,平淡似水。自娶了儿媳,连乔妈妈都说,这上房多了好几分人气儿,挺好。
  从上房出来,小夫妻两个拖着手。
  陆睿问:“还是不开心?”
  温蕙立刻笑道:“没有啊。”
  陆睿挑眉道:“跟我还装?”
  温蕙就不装了,抱住了陆睿的手臂,把头倚在他肩头,倚着他走,不吭声。
  陆睿心中明白,微叹,安慰道:“现在都不一定呢,也许马上就放开交通了也说不定呢。”
  温蕙“唔”了一声,情绪还是低落。
  因及笄实是一个女子人生中重要的仪式,生身之母竟不能在场的话,实叫人遗憾。
  陆睿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低声说:“到时候给你好好地办一场。”
  温蕙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我知道,母亲刚才说过了。你别担心我,我难过一会儿就好啦。”
  很努力地不想让公婆夫君为她担心,或者因她扫兴呢。
  陆睿微微心疼。
  终于有些后悔,不该和母亲因为一些私心,就让温蕙早早地和家人分离。她,真的还小呢。愈强作大人模样,愈是让人觉出来她小。
  原是想着待她过门,对她好便是。此时才意识到,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母亲的位子,无人可以替代。
  但这种后悔于现实中,实无什么大用。毕竟木已成舟。
  陆睿遂转移话题,分散温蕙的注意力:“今天又和母亲做什么了?”
  温蕙从来就是一带就偏的人,赶紧炫耀:“我们玩了投壶,我大杀四方呢。”
  陆睿:“嚯。”
  温蕙:“真的!”
  陆睿道:“不信。”
  温蕙气恼:“那我们玩一个让你看看!”
  陆睿问:“你那里可有?”
  温蕙才想起来:“没有呢。母亲说给我准备一副……”
  陆睿牵她的手:“我那里有。”
  便一起去了栖梧山房,果真玩了起来。
  温蕙其实下场之前也暗搓搓考虑过要不要稍微放放水。毕竟她娘她嫂子以前都悄悄跟她说过,一定要给男人留面子。
  可陆睿斜她的那小眼神儿实在可气呢,竟敢看不起她!
  温蕙便没客气。
  陆睿十中八九,以投壶来说的话,算很好了。只他也万万想不到,温蕙十投十中。
  温蕙安慰他说:“你也不错。”
  陆睿:“……”
  陆睿捏住她的脸往两边扯:“瞧把你能的。”
  温蕙拨开他的手揉揉脸蛋,抬头看他,忽然踮了踮脚,又用手在头顶比了比。
  “?”陆睿问,“干嘛?”
  “怪了。”温蕙说,“我明明长高了,去年做的裙子,折在里面的褶子都放出来,怎么站在你旁边,好像没长似的?”
  陆睿要笑死,按住她头顶:“因为我也长了啊,小冬瓜。”
  温蕙拍他手:“你才小冬瓜!”
  晚上便在栖梧山房用饭。夏日里暑气太盛,温蕙就想吃冷淘。厨房做的臊子特别可口,冷淘是用冰凉的井水过过的,拌在一起特别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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