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青竹也眯着眼打量了半晌,蓦地双颊浮上两片红云,发现了问题所在。陶渺这还真不是胖,因那腰肢分明还同先前一般纤细,盈盈可握,只其上似乎不知不觉间丰腴了不少,这才使得衣裳看起来小了。
青竹微微撇过眼,“正好天气也暖了,看来又得请示方嬷嬷,请人来量了尺寸,再做两件新衣才是。”
用完早膳,陶渺带着青竹和琳琅去了林府侧门,本欲乘马车,却不想侧门空空如也,问了才知林熙毓得知九公主也要参加诗会,已先行一步去了安国公府。
青竹问了府里的下人,然当日可用的几辆马车都已派出去了。
“这......这可怎么办?”青竹焦急道,“毕竟是安国公府的诗会,若是迟了只怕不好。”
陶渺微微颦眉,犯愁间,却听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三姑娘。”
陶渺侧首望去,恰见崔焕向她走来,发觉陶渺和两个婢女的神色都不大好,崔焕不由得问道:“您这是要出去?”
“崔总管。”陶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你可否帮忙借一辆马车来,我今日要去安国公府,可府中已经没有多余的马车了。”
回京的路上,崔焕和陶渺也算相处过一月,对她有几分了解,不管旁人怎么想,他对这位机敏聪慧的三姑娘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他当即应下:“三姑娘莫着急,让奴才去想想办法。”
崔焕转身急匆匆地去了,不多时,便牵着一辆不大的马车回来,招呼道:“三姑娘快上车吧,奴才送你去。”
陶渺对崔焕微微颔首致谢,赶忙和青竹琳琅钻入马车之中。
摊肆大开,行人如织,如今正是街上最繁忙的时候,纵然崔焕一路喊着避让,马车仍是行得不快,安国公府递来的帖子虽只说了巳时,可照这样下去,就怕过了巳时都到不了。
急也急过了,陶渺索性就安下心来,罢了罢了,左右都已经坐在了车上,能不能赶上,都随缘吧。
陶渺靠在车厢内的引枕上小憩,还未歇上一会儿,只觉马车猛烈摇晃起来。青竹和琳琅尖叫之余,忙伸手稳住毫无防备的陶渺。
“崔总管,怎么回事?”
“三姑娘,坐稳了!马不小心受了惊。”车帘外,崔焕一边高声喊,一边试图勒停受惊的马。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渐近,随着一声急促的马嘶,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
陶渺被颠得胃中难受,只觉晨起吃的早膳都已涌到了喉间,晕晕乎乎间,又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车厢外似乎来了一群人。
“参见平阳侯。”其中一人道,“属下该死,押送犯人回刑部时不甚让他逃跑,追赶间才会让他惊了道上的马。”
片刻沉默后,一道低沉清冷的声儿,透着几分威仪从外头传来:“将人押回去后,各领一百大板,罚俸半年。”
“是。”
崔焕自马车上跳下来,冲平阳侯恭敬地行礼,“小的是林府的家奴,今日多谢平阳侯出手相救。”
“林府?”韩奕言微微挑眉,“哪个林府?”
“自然是首辅大人家的,车中坐着的是我家姑娘。”崔焕如实答完,不知为何,只觉脊背一寒。
他垂着头,见久久没有动静,才敢小心翼翼地抬眸,这才发现平阳侯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
他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虽说这位平阳侯爷生得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可浑身的戾气和似乎与生俱来的威严着实让人胆寒。
他在衣袍上抹了抹,擦掉了手心的冷汗,转身掀开车帘,见陶渺木然地怔愣在那里,以为她是因着方才的事,惊魂未定,安慰道:“没事了,三姑娘,幸亏平阳侯及时相救,马已安定下来。”
陶渺脑中空白,久久缓不过神,不由得怀疑起来,她莫不是教方才那一遭,弄得混沌了。
不然怎那位平阳侯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像云峥。
第40章 桃花簪 眼前这支木簪和她那支一模一样。
“姑娘, 你没事吧?”见陶渺双目空洞,怔愣在那厢,青竹担忧道。
“无妨。”陶渺摇头, 冲她安慰地一笑,恐是近日学得勤,频频想起在小别村时, 那人教她习字弈棋的场景,这才生了错觉。
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毕竟他说过, 他只是个商人,又怎会和那高高在上的平阳侯有所关联。
崔焕扶陶渺下了车, 马毕竟才受了惊,这辆马车定是不能坐了, 崔焕另去寻了一辆,一番折腾下来, 等到安国公府,已然过了巳时。
安国公府的家仆领着她去了后院花园。
虽是春日, 可今日天气格外燥热,即便后院树木丛生,比外头凉快不少, 可那日头照下来,还是毒的。
乔氏命人在花园临时搭起架子, 其上铺设凉席,倒也挡了大部分的日光。
架子下,设了十几个长案摆放瓜果吃食, 又置了好些椅凳供来客歇脚。
贵女们在花团锦簇间围坐一团,吟诗作对,言笑晏晏。
陶渺的忽然而至, 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宁山寺抄经那回,虽说不少贵女都是见过陶渺的,可那回碍着太后娘娘,到底不敢多言,也没细瞧。
此时再看,竟不由得眼前一亮,且见这位林三姑娘一袭秋香色的折领衫子,下搭柳绿暗纹的百迭罗裙,清新雅致,裹挟着一片盎然的春色扑面而来。
许是方才步子走得急,此时她咬着朱唇,微微喘息,抬手用绢帕轻轻抹去额上的汗,袖口下滑,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藕臂来,妩媚柔美。
一时竟教众人看愣了神,怎上回见也没觉得这林三姑娘生得这般貌美。
陶渺见东北角上一位端庄柔和的妇人站起身向她走来,便也幽着步子迎上前去,施礼道:“是熙渺来迟了,请安国公夫人莫怪。”
“是首辅大人家的三姑娘吧?”安国公夫人笑道,“来了便好,哪用说什么迟不迟的。今日这诗会也没那么多规矩,姑娘随意玩乐便是。”
“多谢夫人。”
陶渺悄悄打量着这位安国公夫人,她虽身着华服,可笑容真挚,平易近人,不免让她感受到几分亲切。
“三姐姐!”
陶渺正想在这园中逛逛,抬眸便见林熙毓双眉微颦,步子急促地走到她跟前,“三姐姐怎么才来,可担心死妹妹了。”
她亲昵地牵起陶渺的手,担忧地望向她。
陶渺心中发笑,这会儿倒是一副关心姐姐的好妹妹模样,怎早上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将她落下。陶渺也不是事事能忍的人,她唇角一勾道:“没什么,只是妹妹你今早独自走了,姐姐不得已坐了旁的马车,路上马受了惊,这才来得晚了些。”
林熙毓面露难堪,用余光小心谨慎地往四周打探一眼,见没什么人注意到陶渺这番话,才一副惊讶的样子,急急问道:“马惊了!姐姐可伤着哪儿了?”
陶渺只笑,“我若伤了,只怕此时也不会在这儿了。”
“那便好。”林熙毓松了口气,又道,“妹妹正和京中几位贵女们在一块儿作诗,姐姐我一起来吧。”
她不由分说地扯着陶渺的手,将她拉到不远处的凉亭中。
虽同为贵女,可这亭内亭外的,可谓云泥之别,亭中的多为朝中重臣的嫡女,连九公主也坐在里厢。故而见着陶渺,那些贵女们虽表面谦和有礼,实则在心底将她暗暗鄙夷了一番。
“熙毓姐姐对你这位三姐姐可真好,还去亲自迎了她。”九公主林熙毓带着陶渺进来,笑道。
“我三姐姐回京城的时日不长,难免对京中事务不熟悉,熙毓也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林熙毓说完,还不忘冲陶渺粲然一笑。
陶渺可没这个心思配合她演好妹妹的戏码,只将视线投向铺满纸张的石桌,上头搁置了不少完成的诗作。其中最上头那一张她看得清清楚楚,字迹她也认得,是林熙毓的。
不得不说,林熙毓这第一才女也不是浪得虚名,这首诗以春日鸟语花香,草长莺飞的蓬勃之景,反叹韶华易逝,岁月难留,用字独到准确,情感婉约细腻,不可不谓是一首好诗。
陶渺细细品诗间,只听一贵女突然道,“林三姑娘不愧是首辅大人的女儿,生得竟与四姑娘一般明艳动人。想必也和四姑娘一样才华横溢吧,那不如也以‘春’字为题作一首诗。”
此话言外之意,在场无人听不出来,林家三姑娘的事他们多少都有些耳闻,自然也清楚,陶渺不可能受到和林熙毓一样的教养。
他们想看的就是陶渺的丑态和窘态,可惜,陶渺闻言依旧神色如常,大大方方道:“熙渺才疏学浅,实在比不得四妹妹万分之一,对于写诗也不甚了解,还是不要拿出来贻笑大方的好。”
这番还真是陶渺的真心话,她的诗才学了两日,不要说跟林熙毓相提并论了,就是能完整做出个简单的五言诗来也很勉强。
意图为难陶渺的贵女面上一僵,不曾想陶渺居然这么坦诚,她思忖片刻,又道:“既是如此,不如三姑娘便坐在这儿,为我们记记诗,可好?”
陶渺疑惑地看了那贵女一眼,实在不解,两人素昧平生,她怎总是与自己过不去。
见陶渺不言,那贵女转向九公主,“我也只是想着三姑娘既然来了,光站在那儿不作诗也无趣,不如动动笔墨,记录抄写一番也是好的。您觉得臣女说的是不是,九公主殿下?”
九公主单纯,听得这一番话,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没错,那林三姑娘就负责记诗吧。”
公主金口玉言,不可违抗,林熙毓却是着了急,那位一而再再而三为难陶渺的贵女是礼部尚书家的嫡次女阮云,因着总被林熙毓压上一头,故从来与她不对付,此番让陶渺记诗,想必是知道陶渺不善文墨,想借机侮辱她一番。
毕竟陶渺是林家的人,她出丑,林熙毓同样也跟着丢人。
“我三姐姐她......”
林熙毓正想寻个借口,却见陶渺已抢先一步福身道:“臣女遵命。”
她话音方落,阮云便得意地看向林熙毓,林熙毓虽面上风轻云淡,可掩在袖中的人却不安地攥紧,她嗔怪地看了陶渺一眼,怨陶渺怎这般不自量力,轻易便应下了此事,教她往后被阮云嘲笑。
陶渺坐定执笔后,阮云下颌微扬,道:“接下来我便献丑了。”
她望着亭外风景,摇头晃脑,慢慢悠悠地将所作之诗吟来。陶渺落笔之时,也在琢磨着这诗句,虽说也是难得的佳作,可与先前林熙毓那诗相比,到底逊色了一些。
“阮姑娘这诗......”九公主似乎听出了其中不足,但她不好打击阮云的自信,只道,“很是不错,文辞华丽,意境唯美。”
然阮云听在耳里,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与林熙毓那大片溢美之词相比,她那八个字的评价着实显得太简单潦草了些。
可她还是得强笑着行礼道谢,一抬眸,恰见坐在九公主身后的陶渺直直看着她,那淡然的神色落在阮云眼中,却成了一种露骨的讽意,她本就心中不平,旋即上前道:“三姑娘记完了?可否给我看看。”
她本存着将纸张拿起来,供众人欣赏取乐的心思,可手方一伸出去,触及纸上的字笑意却霎时凝在了那里。
其余贵女也纷纷围拢上来,甫一触及纸上的字,都作了同样的反应。
陶渺见阮云面色发白,缓缓将手缩了回去,索性自己将纸拿起来亲自递给她,眸中含笑,“阮姑娘不是要看吗?你仔细瞧瞧,熙渺可有写错的地方。”
她将纸张一竖,上头的字清晰地落在众人眼中,纸上的字遒劲有力,自成风骨。方才等着看好戏的此时都存了几分心虚,这样的字无论如何都说不上一句难看。
若不是当场写就,他们怎么也不信这是出自于陶渺之手。
林熙毓也是懵了一瞬,她明明听林老夫人说陶渺只识得几个字,可为何她不仅一字不错地将阮云的诗记了下来,而且那字......
九公主好奇地凑近来瞧,毫不掩饰地“哇”了一声,夸赞道:“林三姑娘,你这字写得可真漂亮,竟一点也不输给熙毓姐姐。”
林熙毓闻言心下一咯噔,她在九公主身边伴读多年,素来知九公主单纯,心直口快,几乎从不说假话。
她抬眉,果见周遭人纷纷跟着将视线落在陶渺身上,或惊诧,或赞赏,或不平,而这些目光本该是看她的,就算被陶渺分去一点也不可以!
“是啊,三姐姐写得可真好!”林熙毓附和道,“不枉母亲特意请了萧夫人来教姐姐你读书习字。”
她话音刚落,那些看向陶渺的目光霎时就变了。世家贵族家的姑娘,往往六七岁就得请先生授学启蒙,到十一二岁,便已饱览群书,可从未有人到了这般年岁才开始读书习字的。
看来,这位三姑娘兴许只是字练得好,堪堪能拿得出手,其他的如她自己所言,浅陋无知,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
陶渺倒也不否认,戚氏为她请了先生的事的确是事实,何况她也很喜欢萧夫人。
林熙毓似乎很担心陶渺解释一般,说完此话,亟不可待地对九公主道:“殿下,你方才不与我提起说太子殿下不日就要在宫中举行棋赛吗?”
“是啊,太子哥哥也不知从哪里听说,沈笺那家伙在四处寻一个女子的事,生了好奇。”九公主嫌弃地瘪瘪嘴,“你也知道,太子哥哥和那沈笺一样,都是实打实的棋疯子,说什么这么寻太过于麻烦,不如将京中贵女都召在一块儿,比试比试,不就知道是谁了。他们原也只是开个玩笑,也不知为何传到皇祖母耳中,竟是将此事应下了。”
听九公主说起棋赛的事,亭中几位贵女的心思霎时被吸引了过去。
棋赛?
陶渺不解地蹙眉,就为了寻她,特意兴师动众弄出一个棋赛来,那位太子可真是个无聊的闲人。
陶渺并无兴趣去听,她起身走出凉亭,反同国公府的婢女问起恭房来,青竹和琳琅作势也要跟去,被陶渺命令留在原地。
她不过是去解个手,哪里需要这么多人陪同。
婢女领着陶渺进了花园附近的一处院子,指了指恭房的位置,表示会在门外守着,可待陶渺从恭房出来,那个领她来的婢女却是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