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渺点点头,“臣女只是运气好罢了。”
“哪有人运气那么好的,你倒也不必谦逊,往后有空你便多教本宫下下棋,有你和熙毓姐姐一块儿教本宫,总有一日,本宫能让那沈笺心甘情愿同本宫下棋。”
一侧的闻朗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公主殿下,臣以为以公主殿下的棋艺,还是放弃吧......你应该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胡说什么!定是你在沈笺面前搞鬼,不然他早就同本宫下了。”九公主鼓着两腮,不悦道,“分明都是本宫的哥哥,怎一个个就知道欺负本宫,太子哥哥也是,分明今日也要出来看灯会,却死活不让本宫跟着去,宁愿同韩奕言那块大木头呆在一块儿。”
韩奕言?
陶渺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她疑惑不解地向闻朗看去,闻朗会意,用口型无声地告诉陶渺三个字——平阳侯
陶渺恍然大悟,原是那个林熙毓往后要嫁的,狠厉薄情的老男人。
闻朗算起来还是九公主的表兄,他们之间关系亲密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个平阳侯和九公主一群人的关系竟也如此好。
安国公府的这辆马车很大,两马拉车,坐四个人依然绰绰有余。从林府到京城西街,一路上,拜九公主所赐,马车的叽叽喳喳声就没停过。
林熙妍刚开始见到几个生人还有些拘谨,后来被顾菀拿着糕点逗了两下,便也逐渐放松下来。
马车在西街街口停下,四人下了车,陶渺从街口往内望,不由得看呆了去。
无数的长线从两侧楼阁之间伸出来,交织成了头顶的一张网,网上挂着无数形状各异,色彩鲜艳的灯,璀璨夺目,灯网之下,往来行人如川,皆提着一盏大大小小灯笼,从高处往,整个西街宛若一条金光闪烁的游龙。
饶是九公主顾菀也愣了一瞬,但她的目光很快被街边琳琅满目的小摊吸引了去。
“走,买些点心去。”九公主说完,当即扯着陶渺和林熙妍往那厢走。
不一会儿,糖葫芦,面人儿,油饼便堆了林熙妍满手。
陶渺倒是对这些没有兴趣,只是看着行人手上托着的莲花灯,颇有些许眼馋。闻朗似看出她的心思,“我方才好似在那头看见有卖这种灯的,我去给你们买。”
陶渺感激地点点头,目送闻朗远去,可在收回视线的那一刻,她的笑意却倏然僵在了脸上,她仿佛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长身玉立,眉眼精致却带着和她记忆中一样的凉薄,两人隔着人海遥遥相望,陶渺似乎在他的薄唇间看到了淡淡的笑意。
可一眨眼,那人却又消失不见了。
一股不知名的感受从心底蹿至四肢百骸,陶渺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冲动,不顾身后青竹的呼喊,径直撞进了人群里。
眼睛划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都不是她想要见的人。
明明过了那么久,她也不是经常想起他,可即便是眼花,即便是错觉,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在寻找。
来往人群拥挤,都错愕地看着这个美艳的女子急急地奔跑,张望。
寻了半晌,陶渺逐渐冷下心来,正欲回返,也不知绊到了什么,脚底一个踉跄,径直往前扑去。
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疼痛,她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伴随着一股淡淡青松香扑面而来。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怨怪在她头顶响起。
“怎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第47章 重逢 如今再见,她自也不必装作相识……
陶渺只觉自己半个身子都僵了, 她缓缓抬眸,便看见那人鼻梁高挺,双眉斜飞入鬓, 面容冷硬清隽一如往昔。
韩奕言同样垂首望着怀中的小丫头,她身着一袭烟紫的折枝山茶花湖绸长衫,配着一条月白软烟罗褶裙, 湿漉漉的杏眸微微睁大,一副怔愣的模样。
四目相对间, 她忽而踮脚,抬起那双如玉般青葱的小手, 往他脸上伸去。
韩奕言不闪不避,任由她的指尖在他面颊上轻轻一触, 冰冰凉凉。
似是感受到了温度,小丫头一瞬间惊慌失措地从他怀中退了出去。
他从容地看着她, 以为她接下来大抵会高兴,会惊喜, 却不想再抬眸,她的眼中只剩下淡漠疏离,只见她端庄地冲他福了福身道。
“多谢公子相救。”
说罢, 旋即利落地转身而去。
韩奕言望着她的背影,剑眉微颦, 难得怔了神。
那厢,陶渺一双步子走得飞快,胸口一股子酸涩之意涌上来, 漫到鼻尖和眼眶,她不敢眨眼,生怕眼泪一旦落下来就止不住。
她觉得自己方才根本就是疯了, 才会在人群里拼命地寻他。
怎的,日子一久,就忘了那个男人当初是怎么对她的,丢了一包银子敷衍她,然后不告而别。他当初既存着与她一刀两断的心思,如今再见,她自也不必装作相识。
低着头在街上盲目地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等陶渺停下步子,环顾四下,才发现自己迷了方向,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找不见方才和顾菀他们分开的地方了。
那么贸贸然地跑掉,他们寻不到自己定然很着急,陶渺不免又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
独自懊恼了一会儿,陶渺轻叹了一声
罢了,若真遇不见,到时就同人问问路,去西街街口等,他们左右都得在那边坐马车回去的。
这灯会上卖什么的都有,鲜花点心倒是常见,陶渺信步走着,忽得被一摊肆吸引去了目光。
那摊肆上放着两只竹笼子,竹笼子里几只兔子紧挨着一块儿,毛绒绒的,浑身雪白,实在可爱,陶渺光是看着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忍不住伸手在其中一只兔子身上抚了抚,手感绵密柔软,不由得让她生了些笑意。
那小贩见她喜欢,赶忙道:“姑娘,不如买一只吧。”
陶渺闻言,犹豫半晌,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然腰间空空如也。她如今既为林府的姑娘,出门在外,荷包定是由青竹和琳琅保管的。
她遗憾地往那笼中多瞧了几眼,正欲离开,便见一人挨近她身侧道:“姑娘若是喜欢,在下替你买吧。”
陶渺侧首一瞧,却见一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男人,他一双绿豆眼泛着精光,咧着嘴笑盈盈地看着她,衣着华贵,像是什么富绅。
陶渺微微颦眉,拒道:“不必了。”
说罢,转身要走。
那富绅却不死心,伸手就要来扯她,却被陶渺快一步避开了,连个衣角都没让他碰着。
“姑娘,你家住何处,一人出来太过危险,不如让在下送你回去。”
富绅眨着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将陶渺上下打量了个遍,这灯会上见到的貌美小娘子是不少,但似这般姿容绝色还是形单影只的,可遇不见第二个。
陶渺被男人赤裸裸的目光看得直犯恶心,不可能感受不到他那龌龊的心思,她瞥了眼那富绅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不由得悄悄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
这里是灯会,人来人往,想这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做什么,怕只怕防不胜防,毕竟她是吃过几次苦头的。
陶渺正琢磨着如何脱身,却觉一只大掌强硬地将她拽到竹笼前,问道:“喜欢这只,还是这只,若都喜欢,便全部买下。”
陶渺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韩奕言,懵了懵,直到那人在她手心轻轻捏了捏,她才反应过来,缓缓往竹笼中指了指。
韩奕言掏出一锭碎银丢给小贩,将那兔子拎出来,丢进陶渺怀中。
那富绅不想陶渺原是有伴的,他讪讪一笑本想了却此事,却见那男人倏然斜眸看过来,沉声道。
“哪儿当值的?”
富绅身后那两护卫听韩奕言语气不善,登时斥道:“我家老爷可是中散大夫,你是何人,胆敢这么同我家老爷说话。”
“中散大夫?”韩奕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区区五品……”
说罢,并未再多言,只拉着陶渺离开。
那富绅两股战战,吓得额上都泛了冷汗,他哪儿看不出韩奕言身份不凡,举手投足间那种矜贵与威仪便令人心怯胆寒。
这下可好,被美色所迷,惹了不知哪个大人物!
“老爷,要不要小的偷偷上去将那人给干掉。”其中一个护卫以手为刃,在脖子上抹了一下,“再把那个美人儿给老爷您带来。”
“干掉?”那富绅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往那护卫身上踹,“我让你干掉,老爷我先干掉你,还把我的身份给暴露了,你个废物!废物!”
被韩奕言拉走的陶渺单手抱着兔子,无奈兔子不老实,在她怀中拼命蹬腿,陶渺只得把手抽回来,将那兔子抱牢了。
她逗弄着怀中毛绒绒的小家伙,将头垂得低低的,生怕泄了藏在眼中复杂的思绪。
韩奕言低眸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一瞬间背后璀璨的灯火似都虚化成光点,衬得陶渺越发美貌惊人。
前几日在御花园中,因隔得远,他尚且不能完全看清,如今再瞧,便察觉陶渺变得不仅仅是那张脸。
两个月的功夫,她似抽条的嫰柳一般长得飞快,从前只到他胸口的小丫头如今已到了他的肩上。视线下移,便见那只白兔在她胸前拱啊拱,伴随着微微的晃动,他停留了半瞬,飞速收回了目光,脸上浮现出极浅的红晕。
也难怪他跟了她一路,见到无数男人对着她露出痴迷的目光。
韩奕言又想起方才那富绅盯着她时的赤裸猥琐的眼神,眸色不禁深了深。
“想放灯吗?”
陶渺抬眉顺着韩奕言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卖灯的摊子。
不待她回答,韩奕言已先一步买下一盏莲花灯,带着她往河岸边走去。
河岸上聚集了不少放灯的人,韩奕言点燃莲花灯中那一小截烛火,抱过兔子,将灯搁在她的手心,示意她推到河中。
陶渺摇了摇头,“不能这么放,我从前跟我阿娘去镇上,见她们放河灯前都是要许愿的。”
她顿了顿,许是觉得方才这话说得太过亲昵了些,旋即低咳一声道,“公子许是不知道……”
“还要同我装?”
韩奕言面不改色地拆穿她,“陶渺,你是觉得我认不出你,还是觉得我会相信你没认出我?”
陶渺愣了愣,见韩奕言微沉着脸,面容端肃清冷,好似是她做错了什么一般。
一股子委屈如潮水一般漫上心头,陶渺鼻尖酸涩,眼眶一下子红了。
眼瞧着陶渺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要钱地往下掉,韩奕言一瞬间慌了神,也不知如何安慰,嗫嚅半晌,只拧眉笨拙地问出一句。
“我又没骂你,哭什么?”
“是你自己先不告而别的。”陶渺抽抽噎噎道,“拿着包银子就想把我打发了事,凭什么怪我不认你。”
不告而别?
韩奕言记得,他确实让元凌给陶渺留下了银两,虽说没有亲口同陶渺道别,但也实在说不上是不告而别。
“我有留信给你。”
“你没有。”
“我在纸上留了字,就压在那棋盘之下。”韩奕言确信道。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分明除了那包银子,什么都没有。”陶渺此时就像是个不讲理的孩子,“我里里外外都找过了,你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韩奕言微微颦眉,陶渺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撒谎,纸张也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眸色深沉,许久,才难得耐下性子解释道:“我的确给你留了信,告诉你,一个月后便来接你。”
唯恐她不信,韩奕言又道,“后来我也派人去了小别村,可是听村里人说你已被你父亲的人带走了。”
陶渺渐渐停止了抽泣,冷静下来去想,若韩奕言在那之后不曾去过小别村,似乎也不会知道她被林尧接走的事。
可她仍是半信半疑:“真的吗?”
韩奕言正想点头,他单手抱着的那只兔子就先蹬着腿剧烈挣扎起来,韩奕言一时不防,竟让兔子跳了出去,可惜兔子没得逞,双腿还没落地,就让韩奕言一把提住耳朵悬在了空中。
白兔不甘地四脚扑腾着,被强行转了个方向,与韩奕言大眼瞪小眼。
看到这副场景,陶渺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心中的气姑且也算是消了。
“且信你一回。”
她嘟囔完,转而蹲下身,闭眼在心中默念了几句,缓缓将手心的莲花灯推入河中。
夜间无风,星河倒映在水面之上,放眼望去,若千百朵耀眼的金色莲花在夜空中绽放。
陶渺痴痴地望了一会儿,才回首对韩奕言粲然一笑,从他怀中抱回了兔子。
韩奕言什么都没有问,两人只默默地并肩走着。
西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陶渺本就娇小,还时不时左顾右盼,若不是韩奕言偶尔拉她一把,好几回都差点被汹涌而来的人流撞到。
“看着点路。”韩奕言拧眉无奈地望着这个有些冒失的小丫头。
陶渺赧赧地冲他一笑,忽得向他凑近了一步。
韩奕言低头,便见陶渺用她那只洁白纤细的小手很自然地揪住了他的袍袖一角,双眸灼灼地看着他,温顺乖巧的样子像极了猫儿。
他只觉心下微微一动,并未说什么。
“云峥,你是来京城做生意吗?”陶渺昂着头问。
她记得韩奕言对她说过,他是商人,在京中也有产业,想必是为了生意的事才来京城的吧。
韩奕言不答,沉默了半瞬,反问:“你父亲对你可好?”
陶渺微微垂眸,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不好,林家在衣食上的确不曾亏待过她,可若说好,林家人其实打心底里瞧不起她,而且也不知暗地里都在打着什么算盘。
韩奕言见她这副模样,心下了然。
他并不知原本身处小别村的陶渺为何会突然替了林家三姑娘的位置,成了林尧的女儿,不过他猜想她大抵过得并不好。
且不论京中对她这个林三姑娘的传闻有多难听,就是那日棋赛时众贵女对她的态度他也能瞧出几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