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右手微抖,努力使自己镇定。可越慌越乱,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反过来掉入陶渺设好的陷阱里,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阮云不甘心地咬牙,像在干涸岸上的鱼挣扎了一会儿后,手腕无力地垂下,最终不情不愿地将两颗白子放在了棋盘右下角。
在一旁负责记录的小黄门便开始数子,末了高呼道,黑子胜。
“林三姑娘的运气可真是不错,希望你之后的棋也能保持这份好运才是。”阮云离开时,咬牙切齿,言语之间仍有些忿忿不甘。
“承阮姑娘吉言了。”
此时,已有不少贵女完成了第一场棋赛,故几乎无人注意到陶渺这厢的动静。
她走出长廊,便见林熙毓从众人的簇拥中出来,急急行到她身前,安慰道:“三姐姐不必太难过,妹妹听闻那阮姑娘的棋艺算是极佳的,姐姐就算输了,也不丢人。”
陶渺不言,只垂眸,一副失落的模样。
这下,林熙毓便愈发坚定她输得很惨,她执起陶渺的手道:“姐姐毕竟练棋的时间不长,输了也是难免,往后妹妹会多抽出些时间来教姐姐下棋的。”
此言一出,周遭的贵女便纷纷开始夸赞起林熙毓的善良大度来。
看着林熙毓带着那张完美无瑕的假面具,在众人面前辛苦地演戏,陶渺真心替她悲哀。
“姐姐确实很难过。因为四妹妹你始终都觉得我不可能赢,实在是令我伤心。”
她不动声色地撇开林熙毓的手,勾唇轻笑。
“但让四妹妹失望了,姐姐运气好,这一局,竟是赢了呢。”
第45章 质疑 她这种低贱的人竟是赢了,真是见……
林熙毓面色倏然一白, 眸中闪过一丝难堪,但终究是常年受着贵女教养,很快林熙毓便恢复常态, 甚至于面露惊喜道:“真的嘛,三姐姐赢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着, 她又要来牵陶渺的手,陶渺往后退了一步, 徒留林熙毓尴尬地维持了一瞬双手前伸的动作。
“是啊,不枉费我这几日在房中苦学弈棋。”陶渺眉梢上扬, 显出几分自得,“不过, 除了运气,我大抵也是有几分天赋的, 妹妹你说是不是。”
林熙毓的笑容有些僵,可陶渺一副期许的表情望着她, 碍于周遭的人,她只能违心夸赞道:“那是自然,姐姐你才学了几个月的棋就能将那阮姑娘给赢了, 着实厉害。”
看着一向自视甚高的林熙毓逼着自己说这种不情不愿的话,陶渺心下大快, 可没欢快多久,又听林熙毓道:“姐姐既如此有天赋,想必下一场棋也能轻轻松松地赢下, 对吧?”
她的话语中带着笑意,像是开玩笑,但又带着几分认真, 双眸炯炯地看着她。
陶渺忍不住在心中啧啧了两声,这林熙毓到底是厉害,轻轻松松地一句就将她架到了高处,周遭已有贵女望着她在窸窸窣窣地谈论讥笑,若是她输了,只怕到时会摔得很难看。
“这个嘛......我也只能努力努力了。”陶渺道,“我自然是希望能赢的。”
林熙毓掩下眸中的鄙夷,重重点点头,“好,妹妹等着姐姐。”
这场姐妹情深的戏唱罢,休息半晌,第二轮棋赛的抽签也开始了,这回陶渺抽着了一个“叁”,与她对弈的是一个她并不认识的贵女。
那女子面色泛着不健康的白,看起来温婉娇弱,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她秀眉微颦,时不时用绢帕掩唇,低咳两声,可即便如此,依然美得醉人。
“是林四姑娘吧,我叫苏缨。”那苏姑娘浅笑着说明自己的身份,声儿同黄鹂鸟一般婉转好听。
与方才的阮云不同,苏缨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锐气,举手投足间似有一道和煦的春风迎面而来,沁人心脾,故甫一见着这苏姑娘,陶渺便心生好感。
两人猜先后,陶渺执白子先行,她看得出这位苏姑娘虽身子不好,可心地善良,棋艺也佳,同时亦很尊重她,每一步都下得极其认真。
这样的人,陶渺自然不会起什么戏耍的心思,也拿出一大半的水平与她对弈。
不远处的高楼之上,顾勉坐着喝了两盏茶,已有些耐不住了,可他作为太子,亲自跑到比赛场上观摩那些贵女们下棋,终究不成体统。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让那些奴才们抄了棋,给我们看看。”顾勉建议道。
见韩奕言默默点头,顾勉又问:“这下头有六场棋局,你要看哪一场?”
韩奕言不自觉低眸望向那紫藤长廊中隐隐约约的青色身影,在看清与她对弈之人后,瞬间洞察了顾勉的心思。
“坐在第三张棋桌上对弈的可是苏家姑娘?”
顾勉顿时精神一凛,“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奕言低头啜了口茶,他表现得太过明显,甚至不需要去猜,“我记得姑母当年为你定过一桩婚事,对方正是礼部尚书的嫡次女苏缨,你总有一日要将她迎进东宫,不如趁现在了解一番她的棋艺?”
“倒是......也可。”
顾勉还以为是韩奕言好意满足了自己的私心,瞥向他的眼神还带着几分感激,殊不知他其实是在不动声色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韩奕言朝内官投去一眼,内官会意而退。不多时,便拿着记录了赛局的纸,将那一局棋在棋盘上一一复原出来。
韩奕言凝眉看了半晌,唇间不禁泛起淡淡的笑意。
没想到不过二月有余,小丫头的棋已精进到了这个地步,虽说这位苏缨姑娘的棋力并不弱,可面对陶渺下棋时的灵活多变,终究是有心无力,疲于应对,很快便处于下风。
顾勉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不免惊诧地问道:“和苏姑娘对弈的是哪家姑娘?”
内官答:“是首辅大人家的三姑娘。”
“林三姑娘?”顾勉难以置信地从楼上眺望,直到看到林熙毓好端端坐在长廊外头,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他仍有些出乎意料,“这位林三姑娘的传闻,孤倒是听过一些,京中不都传她是林首辅的外室所生,自小教养不佳嘛,怎还有这般棋艺,倒像是自幼就开始学的。”
韩奕言笑而不语。
自幼?她何时开始学棋的,他比谁都清楚,毕竟那可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人。
为了将棋局进展通传上来,内官上上下下地跑,跑到第五次的时候,气喘吁吁地禀报道:“太子殿下,棋局已经结束了。”
就算内官不说结果,韩奕言和顾勉都已经猜到了,毕竟是习棋多年的人,初初看到棋局时,他们便知胜负已分,基本不会有奇迹出现。
虽说如此,顾勉还是忍不住走出楼外,俯看长廊,直到见苏缨走出来,浅笑着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丧气难过,他才算放下心来 。
二轮棋赛过后,当胜出的三人站在沈笺面前时,沈笺着实愣了一瞬。
他还记得陶渺,可是以第一轮时他看到的陶渺的棋准,一时疑惑她到底是怎么顺利熬过两轮的。
陶渺坦然地接受来自四面八方质疑的目光,当然不出意外地在人群中看见了林熙毓惨白的脸,陶渺冲她勾唇轻轻一笑,一瞬间,仿佛从林熙毓的眼底看到一丝怨怒。
陶渺顿时心情大好,伸手从内官捧着的竹筒里抽走了最后一根签。
她将竹签翻开,却是愣了愣,因竹签上一片空白。
不待她问,内官解释道:“林三姑娘这一轮不必比了,待其他两位姑娘比完,您只要同她们中获胜的一位比便可。”
原是如此,因她们只有三个人啊。
抽完签,两位贵女便进了紫藤长廊对弈,其余人则退到了廊外。
林熙毓登时凑上来,低声道:“三姐姐运气可真好,这一场竟是没轮上,这下也可以晚些再结束棋赛了。”
陶渺哪能领会不到林熙毓话中的意思,却仍是装傻道:“当然是得晚点结束棋赛,因为最后与妹妹下棋的定会是姐姐我呀。”
换做方才听到这话,林熙毓兴许还能自信地多讽刺陶渺两句,可陶渺到底是赢了两场了,若第一场是巧合,难道第二场也是嘛,可别到最后她自己成了笑话。
“那妹妹就祝姐姐成功了。”林熙毓不再多说,强笑着转身而去。
“我倒是挺看好林三姑娘你的。”
林熙毓前脚刚走,便有一个清越的声儿在陶渺耳畔响起,她侧身回望,便见苏缨款款向她走来。
苏缨在她身侧站定,刻意压低声儿道:“里头两位姑娘的棋艺,我是见识过的,说句实话,并不如三姑娘你。”
陶渺回之一笑:“苏姑娘过谦了。”
“方才与三姑娘那盘棋,苏缨看得出来,三姑娘仍有所保留。”苏缨顿了顿,脸上浮现意味不明的笑,她往四下望了望,见没人注意,才声若蚊呐道,“我猜沈先生要找的那人,是三姑娘你吧?”
陶渺双眸微张,面上显出一丝惊诧,她没曾想苏缨竟这般聪明,仅凭一局棋,便猜出来了。
见陶渺这般反应,苏缨心下了然,她轻轻拍了拍陶渺的肩,未置一言,径直走开了。
沈先生费尽心思要寻的人,竟是因出身和才学被众贵女鄙夷的林三姑娘,可真有意思!
长廊下两位贵女的棋力似乎不相上下,比了许久才终于比出了个胜负,胜者是户部侍郎家的五女,章五姑娘。
那位姑娘同阮云一样,学了一副用鼻子看人的本事,见陶渺在她面前落座,同她微微颔首,她也不应,只道:“猜先吧。”
对于这样的人,陶渺向来不屑用口舌之争,毕竟可以用更优雅的方式嘛。
执黑子后,她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喘息的机会,直接进行最狠厉的进攻,以至于下了二十几手后,那章五姑娘不但傲慢的神色消失地无影无踪,就连捏住棋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在一旁观棋的沈笺,他也就是好奇,想看看陶渺到底靠得什么本事才赢了前头两局,可细看之下,那熟悉的棋风和落子的方式,顿时让他呼吸一滞。
这是......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在陶渺脸上流连了半晌,因着外头的传闻,他确实一开始便对陶渺存了几分偏见,以至于在看到陶渺第一局下的臭棋后,还在心中道了句果然如此。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是,他要找的人一直在他眼前。
章五姑娘的棋艺其实并不差,可她太轻敌再加上陶渺的步步紧逼,最终自乱阵脚,不过三十多手便败下阵来,且输的极其惨烈。
当小黄门数完子,宣布“白子胜”的时候,陶渺只听到背后一片吸气声,她没有回首望,但用想象的都能猜到林熙毓此时的面色有多难看。
她甚至听到平素端庄的贵女中,也不知谁先还暗暗骂了一句“她这种低贱的人竟是赢了,真是见鬼了”!
“怕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哼,现在赢了又如何,她还能赢过林四姑娘去......”
身后句句刺耳的话清晰落在陶渺耳中,她只作不闻,当初在小别村时,那些村妇们的辱骂之语,可比这个难听恶毒百倍。
陶渺起身之际,只听不远处一声尖细的通传声响起。
“太后娘娘驾到!”
第46章 灯会 (二合一)她仿佛在川流不息的人……
太后的忽然而至着实将众人惊了惊, 众贵女忙低身行礼。
“参加太后娘娘。”
“平身吧,哀家今日就是来瞧瞧。”太后转向沈笺道,“沈先生, 这棋赛比得如何样了?”
“回太后娘娘,棋赛已比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场。”
“哦?是哪位姑娘要与林四姑娘比试的?”太后在众贵女间扫视一眼, 笑道,“让哀家猜猜, 是苏家姑娘还是章家姑娘?”
御花园中诡异地沉静了一瞬,少顷, 沈笺才上前禀道:“是林家三姑娘。”
太后微微诧异,倒是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毕竟她对陶渺的印象只止于那些传言,“是嘛, 上前来,教哀家看看。”
陶渺垂首低眉, 自人群中走出来,恭顺地步到太后面前,她缓缓抬头, 在与太后对视的一刻,她明显看见太后的笑容凝滞在那里, 惊得舌桥不下。
太后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的脸,身形摇晃,双脚不由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刘嬷嬷忙扶住她, 担忧道:“太后娘娘,您怎么了?”
太后唇色发白,又细细端详了陶渺半晌, 忽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伸手将陶渺扶起来,眸光温柔。
“你叫什么?”
陶渺答:“回太后娘娘,臣女叫林熙渺。”
“熙渺……”太后握着陶渺的手拍了拍,“好,好,待会儿好好比。”
在场的贵女面面相觑,均对太后对陶渺亲昵的态度不明所以,其中面色最难看的便数林熙毓,她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五指深深陷入掌心。从前这般场合,最出风头的永远是她,可为何不知不觉竟频频教陶渺抢了去。
太后也未多说什么,只留恋地在陶渺脸上看了半晌,才转身去了不远处的楼阁。
刘嬷嬷忆及太后方才的失常,不由得低声询问:“太后娘娘,可是那林三姑娘有什么不对?”
太后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还记得上回在宁山寺哀家说见着一个很像长姐的女子吗?”
刘嬷嬷顿时恍然,“难不成正是这林三姑娘?”
“其实也不能说容貌特别相近,只是眉眼之间有些许相似,可不知为何哀家总能隐隐在那孩子的脸上看到长姐的影子。”太后轻叹了一声,“恐是哀家年岁大了,离与长姐团聚的时候不远,才至于频频想起她来。”
内管胡公公听闻这话,忙劝:“太后娘娘可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您身子康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太后不言,说话间,已到了那楼阁之下。
顾勉和韩奕言下楼行礼相迎,在楼上喝了一盏茶,吃了两块点心的工夫,最后一场棋局便开始了。
陶渺与林熙毓相对而坐,两人面上虽都是笑意温婉,可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无疑是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