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微一敛眸,此事关乎林府的名声,也就是关乎林尧在朝堂上的名誉,容不得一点差错,就算林熙毓是她亲生女儿,她也决不允许她退缩。
“赏花宴之上,你若表现不好,不能赢得平阳侯的青睐,就别怪母亲狠心,把你送到庄子里去。”戚氏冷冷道。
林熙毓难以置信地看过去,没想到她的亲生母亲竟会用这话来威胁她,她双眸震颤着,少顷无力地垂下了手,面若死灰,“毓儿知道了......”
戚氏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挥手让林熙毓退下。
林熙毓走后,曹姑姑为戚氏上了盏清茶,见戚氏揉着眉心,心疼不已。林老夫人走后,林府诸多的事务都落在了戚氏一人头上,她从早处理到晚,定然十分疲惫。
“夫人这段日子为了老爷,为了林府着实辛苦了。”
“为了老爷,都值得。”戚氏无所谓道。
曹姑姑闻言,一时语塞,戚氏尚在闺中时她便伺候在侧,已陪了她数十年了,她眼见着戚氏打嫁进了林家便一门心思扑在林尧身上,为他默默付出。
可又有何用呢,到头来林尧却连个一分真情都不愿施舍给她家夫人。
“那件事,处理地怎么样了?”戚氏啜了口茶,忽而道。
曹姑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顿时放低声儿,贴近戚氏耳畔,“比想象的还要好,奴婢照夫人的吩咐也就让人在街边随意寻了几个地痞,让他们到街巷中到处去传,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倒是越传越有趣了。”
戚氏嘲讽地一笑,抬眸瞥向搁在架上的那件黑色披风,那日陶渺离开得匆忙,没顾上这件披风,当然她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拿着就走,后来也没给她送到安国公府去,于是便留在了戚氏这里。
戚氏起身,伸手摸了摸披风,面料用的是顶好的缂丝,触手生滑,其上暗纹更是精致独特,想必这件披风的主人身份不凡。
虽不知陶渺究竟勾引了哪个男人,可看她那时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大抵两人的关系是见不得人的,毕竟她那母亲曾为她开过好头,指不定又是做了哪个男人的外室。
戚氏抓着披风的手倏然攥紧,眸中闪动着愤恨的光,纵然陶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安国公府的姑娘又如何,既不能为她利用,她便让她身败名裂,谁也别想好过。
曹姑姑立在一侧,似乎看出了戚氏的心思,她嗫嚅半晌,忧虑道:“可是夫人,如今三姑娘毕竟是安国公府的人了,不比从前,要是她执意追寻当年的真相,查出点什么......”
“怕什么!”戚氏一挑眉,有恃不恐道,“孙玖娘既然没把当年的事说出去,那个小贱种又能从何得知,都过了那么多年了,哪里还有蛛丝马迹可寻。”
曹姑姑拧眉,蓦然想到了香檀,张了张嘴,正想与戚氏说道,却又将话噎了回去。
戚氏说的没错,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陶渺能找到什么,就算她察觉到她娘当年的事有蹊跷,也找不到人证物证。更何况她不可能知道香檀的存在,香檀十多年前便离了府,哪里还找得到她的踪迹。
思至此,曹姑姑的眉目重新舒展开来,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
赏花宴当日。
林熙毓一早便被戚氏派来的人拉起来,从头到脚好一番折腾。而林熙毓始终只是静静地任她们摆布,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任戚氏利用的一个棋子而已,若今日她这颗棋子不能攻城略地,打破僵局,则必然会成为一颗弃子。
确认林熙毓这幅样子足够体面好看后,戚氏亲自送她上了马车,临行前,在她耳畔殷殷道:“进了宫莫要露怯,就如从前一般,也别忘了我前几日说过的话。”
戚氏分明温和地笑着,林熙毓却觉一股子寒意流窜到四肢百骸,她低眉恭顺地应了声“是”。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看着那巍峨大气的宫门越来越近,林熙毓愈发觉得呼吸困难。
自打成了九公主的伴读后,她已进过这道门无数次,可从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惴惴不安。
采音盯着林熙毓额上泛起的冷汗,忍不住出声安抚道:“姑娘莫怕,这赏花宴很快就完了。”
确实是完了!
林熙毓苦笑着,若是她办不好戚氏交代的事,等宴完了,她这一辈子也就跟着完了。
进了宫门,林熙毓由宫人领着一路前往御花园,分明日头正好,可暖阳照在身上她仍觉得浑身发寒,彻骨得冷。今日赴宴的众人都知道她的处境,定是会将她当作笑话来看。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那平阳侯。
若是他看不上她怎么办,不对,若是他看上她了怎么办?
要不在宴上刻意将举止做得粗鲁一些,给他留下糟糕的印象,这样她便不必嫁给她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林熙毓脑海中紧接着便显现了戚氏那张冷肃的脸,脊背一凛,忙摇摇头。
“姑娘,小心!”采音蓦然尖叫道。
林熙毓心不在焉地走着,却见前头的树上,忽得有一道影子跳下,直往她扑来。她下意识一声惊呼,抬手去挡,然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熙毓颤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便见一只雪白的狸奴被人拽住了后脖颈,拎在了半空中。她平生最怕的便是狸奴,顿时吓得往后踉跄了几步,被采音扶住了。
“我的祖宗,你怎跑到这儿来了。”这时,一个小黄门匆匆从侧路上跑出来,躬身连连道,“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这是你家主子的?看好了。”那狸奴被一把丢到了小黄门怀中。
听着这个清冷醇厚的声儿,林熙毓顺势往上瞧,却是愣了神。
只见那个救了她的男人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面若冠玉,身姿挺拔如松,通身气度高华。
这宫中的皇子王爷,林熙毓都是见过的,这人又是哪家的公子?
韩奕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不过顺手抓住了那狸奴,没曾想被狸奴袭击的居然是林熙毓,一想到她对陶渺做过的事,忽得有些后悔出手相助,他向林熙毓厌嫌地投去一眼,旋即利落地折身而去。
林熙毓站在原地,望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怔愣不动,直到采音唤了她好几声,才缓缓回过了神。
双颊泛上红晕,林熙毓赧赧地问:“那位公子是何人呀?”
抱着狸奴的小黄门答:“姑娘不认识吗?那位可是太子殿下的表兄,如今的平阳侯。”
第67章 茫然 (二合一)他并不懂他对眼前的小……
林熙毓秀眉微颦, 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小黄门,又确认了一遍,“那人是, 是平阳侯?你没有认错?”
“奴才不会认错。”小黄门笑道,“平阳侯几个月前才回到京城,姑娘也不认识也是难免。”
怎么会呢!
林熙毓心下大骇, 可传闻中的平阳侯不是嗜杀成性,生性残暴之人嘛, 怎生得这般......还出手救了她。
想起韩奕言方才的举止,林熙毓一颗心如擂鼓般跳得厉害。
这传闻真是荒唐, 明明是如此风华的男子,却被说成了如阴间修罗般残忍的人物。
林熙毓那纠结烦乱的思绪一瞬间被解了开来, 那便是她要嫁的人嘛,若是那般的, 似乎也不错......
见她发了许久的愣,采音担忧道:“姑娘, 您没事吧?”
“没事,我们走吧,莫要迟了。”
林熙毓轻轻笑了笑, 下颌微扬,脊背直挺, 褪去了一身怯怯,复归往日那副高傲矜贵的模样。
御花园中已聚集了不少贵女,穿红戴绿, 打扮娇俏,比之御花园的花儿更加妖娆,此时正谈笑风生, 好不热闹。
而这份热闹却随着林熙毓的出现蓦然断绝,气氛顿时诡异地安静下来,复杂各异的目光落在林熙毓身上,似能将她灼伤看穿。
林熙毓却作视而不见,双眼只轻飘飘地在众人间环视一圈,又收回来,眺望着远处的芍药花,面若冰霜。
她这幅傲慢的姿态无疑激起了在场不少贵女的怒火,从前念着林熙毓是首辅家的嫡女,又是京中第一才女,她们才会违心地奉承她两句,可如今林家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惹恼了太后,哪还有昔日的风光。
也不知她在兀自得意些什么。
“四姑娘来了,倒是好一阵不曾见过四姑娘了。”
用着阴阳怪气的调,袅着步子上前的是阮云,她大抵是这一众贵女里最乐于见到林熙毓的。从前总被林熙毓压一头,如今有瞧她出丑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见林熙毓瞥了她一眼,视她如无物,阮云强压下心中怒气道:“四姑娘可知今日平阳侯也会来?”
来参加赏花宴的贵女多晓得,太后娘娘是想断了林家和平阳侯府那桩婚事,重新为平阳侯赐婚,她林熙毓今日在这宴上就是个笑话。
提及韩奕言,林熙毓神色淡然,仿若浑然不知道那桩事儿一般,“哦?那又如何?”
阮云冲林熙毓微微挑眉,“不如四姑娘猜猜,平阳侯今日会看上哪家贵女?”
无论哪家,若是太后在宴上当众赐了婚,最难堪的无疑都是这位曾不可一世的林家嫡女。
林熙毓上下打量了阮云一眼,不屑地笑了笑,“怎的,阮姑娘对平阳侯也有意思?可我瞧着不管是哪家贵女,应都轮不到阮姑娘你吧。”
“你......”
她□□裸的嘲讽激得阮云当场变了脸色,她虽也因着外头的传闻,对这平阳侯夫人的位置不感兴趣,但也忍受不了林熙毓这般嘲讽。
正欲反驳,却听周遭突然喧闹起来,抬眸望去,便见太子随同一人往这厢走来。
若不是内官通传,多数贵女都是不识得韩奕言的,听说那是平阳侯,不免同林熙毓一般惊诧起来,疑惑怎与传闻中全然不同。
虽说那平阳侯面容清冷,可许是常年习武的缘故,仅是站在那儿便肃肃如松下风,神采英拔,气宇轩昂。
贵女们感叹间,只见那平阳侯倏然将目光投来,在人群中扫视起来,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众贵女们不由得纷纷垂下头去,面露赧色。
“你说,平阳侯会是在看谁?”
“谁知道呢,指不定是在看我。”
“呀,你还真不害臊,难不成你也想做那平阳侯夫人。”
“......”
林熙毓听着身侧几个贵女窸窸窣窣的对话,不由得在心中道了句不自量力。
并非她自大,不论是美貌还是才华,她在这京城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若不是早早便定了婚事,只怕如今上门提亲的都能踏破了门槛。
她抬手撩了撩耳侧的碎发,唇角轻扬,不必想也知道,平阳侯看的定然是她,方才他可还救过她呢。
那厢,没有寻到想见的人,韩奕言毫无留恋地收回了目光。
顾勉似看出他眉宇间的失望,促狭地一笑,打趣道:“怎么,没见到那闻家姑娘?”
韩奕言淡淡瞥了他一眼,“苏缨不也没有来嘛。”
提起苏缨,顾勉被猛然一噎,“她来做什么,她是我的太子妃,今日这宴是要给你选夫人的,她凑什么热闹。”
“那你方才还在人群中寻她,别说得好像你不希望她来一样。”韩奕言道,“你时不时出宫,不就是为了偷偷看她一眼。”
被看透心思的顾勉一时哑然,他掩唇低咳一声道:“她到底是我未来的太子妃,听闻她身子不好,我稍作关心也是应该的。”
韩奕言凝眸看了顾勉半晌,不再同他玩笑,正色道:“阿勉,你若真这般喜欢她,不如上禀太后,早日让你们成婚。”
顾勉愣了愣,旋即苦笑了一下。
他并非不想,打四年前他被天弘帝遣至皇陵,苏缨冒着风雪千里相送,只为对他说一句“我等你”开始,他便下了决心,若有朝一日还能回到皇陵,定要将苏缨风光迎进东宫。
可真的回来后,他却是犹豫了。如今他这个太子根基不稳,前有朝臣质疑威逼,后有魏王虎视眈眈,他恰似行走如钢丝之上,摇摇欲坠。
他怕自己护不了苏缨,也怕苏缨成为他的命门和软肋,因他而遭遇危险。若不成婚,即使将来他落败,她也能安然无恙吧。
人就是这样,越喜欢的东西,就越会变得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再等等吧。”顾勉轻叹了一声。
韩奕言不甚明白顾勉对苏缨的这份感情,也没工夫去探究,他现在正想着待会儿该怎么跟他的小丫头解释他的身份,才能让她少生点气。
思忖间,便听身侧一道声音响起。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平阳侯。”
韩奕言身子微僵,循声望去,却唯见闻朗一人站在那里。
顾勉也奇怪,“咦,你怎是一人前来,你那表妹呢?”
听顾勉提起陶渺,闻朗无奈道:“渺儿病了,昨晚发了一夜的烧,这厢还在房中躺着呢。”
病了!前几日不还好好的,怎就突然病了。
韩奕言急切道,“生得何病?可严重?”
闻朗见韩奕言这幅模样,不由得心生疑窦,分明这平阳侯与陶渺两人素不相识,陶渺生病,他那么着急做什么!
女孩子家的事儿,到底难以启齿,闻朗眼神有些躲闪,少顷,才答:“想是不小心吹了风,着凉了。”
仅仅着凉就烧了一夜这么严重,韩奕言显然不信,他起身,对顾勉道:“我还有要事,得先行离开,你帮我同太后娘娘告一声。”
闻朗看着韩奕言行色匆匆而去,不明所以。
“平阳侯这是有什么要事?”他茫然地问道。
顾勉笑得有些勉强,这是听到美人有恙,把烂摊子留给他了呗,他咬牙愤愤。
“呵,天大的要事。”
另一头的贵女们,见平阳侯蓦然站起身往这儿走来,顿时挺直了脊背,作一副端庄的姿态。
林熙毓更是垂眸心跳不止,甚至在想若韩奕言同她搭话,她该如何回答才好。然等了半晌,却只见那双云纹绣靴快速从眼前而过,不带一丝停顿。
待韩奕言走远,人群中不禁传来一阵嘘声。
林熙毓望着那背影,同样秀眉紧蹙,宴会还未开始,平阳侯这是要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