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尧素来威仪的面孔,因被彻底看穿而变得慌乱不堪,陶渺心下大快,“您画了那么多画像,不过是画给您自己看的而已,不过是想向您自己证明,您有多爱我母亲,以此来消弭你心底的那份愧疚,我说得对不对,首辅大人!”
林尧嘴唇发白,双手不知是因悲还是因怒,而微微颤抖着,他努力稳着呼吸,想要复归冷静,却终究是失败了,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陶渺一眼,说一句反驳的话。
陶渺欣赏着林尧这幅狼狈的模样,只替陶茗儿不值,一个都不能好好保护她的男人,就算当初嫁进林府,也不会过得很好吧。
“传言的事,你自不必操心,您怕是忘了,笄礼那日,我便说过,与林家一刀两断。往后您也别再来找我了,我与您并没有什么关系。”
陶渺言尽于此,最后瞥了林尧一眼,“首辅大人走好,恕不远送!”
花厅的门半掩着,里厢两人说的话,外头候着的几个家仆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青竹和琳琅见陶渺红着眼走出来,担忧地上前道:“姑娘,您没事吧。”
陶渺摇了摇头,她只是将想说的一些话尽数说出来罢了,说出来后,心中还畅快了些。
她与林尧争吵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晚间回府的安国公耳中,安国公听说陶渺晚膳进食不多,放心不下,便亲自去她院中看她。
命人通传后,他才走进陶渺房中,见陶渺一双眼睛还微微有些肿,不由得怒道:“可是他今日责骂你了,若受了委屈,只管与舅父说,舅父这就去林府找他算账!”
看着安国公这幅样子,陶渺心中温暖,却也忍不住笑道:“没有,他只是来和我说关于传言的事......”
提及传言,安国公倏然想到什么,问道:“渺儿,舅父问你,你与平阳侯可相识?”
平阳侯?
陶渺不明所以,“舅父问这个做什么,渺儿与平阳侯并不相识啊。”
安国公看陶渺的样子并不像是撒谎,可青竹分明告诉乔氏,陶渺与那个商人常在琴馆中相见,可他派去调查的人却说,那家琴铺并不是什么商人的,而是平阳侯的。
安国公迟疑半晌,“渺儿,你舅母同我说,那个披风是一个商人借给你的,那你可知,那个商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这话倒是将陶渺给难倒了,仔细想来,除了名字,她几乎对韩奕言一无所知,不知他家住何处,亦不知他做何生意。
“他似乎是在替平阳侯做事。”陶渺模棱两可道,“至于做什么生意,我并不曾问过他。”
既是朋友,怎会什么都没对她讲过,安国公觉得有些蹊跷,“那商人是何名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姓云,叫云峥。”陶渺如实相告,“从前在小别村时,我救过他,后来我被接到京城,又和他相遇了。”
安国公没错过陶渺在提起那人时,面上露出的微微羞赧,不由得怀疑起,二人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嘛。
他并非不信陶渺说的话,安国公知道陶渺绝不会拿自己的贞洁开玩笑,可她自己对那人的心意,她真的明白吗?
安国公心照不宣道:“改日你将那叫云峥的人,带来给舅父见见吧。”
陶渺愣了愣,想起今早林尧说的话来,顿时失了笑意。
安国公不会也以为......
“你不必担心,舅父并非质疑你,只是想见见他罢了。”安国公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披风既是他的,那传言的事便需同他商量,该如何解决。”
陶渺轻轻地点点头,是她狭隘了,安国公和乔氏都是真心为着她好,不曾掺假。
过两日,不,明日她便去琴馆寻他,将他带到安国公面前看看。陶渺倏然想起那日韩奕言对他说过的话,不由得双颊发红。
要不,就应了他,这样一来,似乎关于传言的那些烦恼便都能解决了。
脸上越发滚烫起来,陶渺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在想什么呢!
是时,平阳侯府内,灯火通明。
韩奕言正在院中练剑,只听耳畔一阵细微的风声响过,他手腕一转,直直向后刺去,剑锋正抵在来人的柔软脖颈之上,再逼近一寸,便能要了此人的命。
元清脊背一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主子,属下有事要禀。”
韩奕言缓缓将剑插回剑鞘,纵然额发被汗透湿,呼吸稍稍凌乱,也丝毫不见狼狈,“说!”
“属下发现,这几日,有人在偷偷调查琴馆。跟踪之下,发现是安国公府的人!”元清禀道。
提及与陶渺有关的事,韩奕言眸色微凛。
安国公府的人在查他?
他很快反应过来,若是因着那流言的事,只怕查的不是身为平阳侯的他,而是以云峥之名与陶渺相处的那个商人。
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旦安国公顺着陶渺提供的名姓查下去,定然会发现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骗局,那个叫云峥的商人并不存在。
赏花宴那日,他虽已告诉陶渺自己的真实身份,可那小丫头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他知晓陶渺的性子,最不能容忍欺骗,除却他自己,决不能让旁人先一步告诉她这件事。
韩奕言挥退元清,又召了刘裕进来,郑重道:“刘叔,明日一早给我备好马车,我要出门。”
“侯爷明日不是休沐吗?这是要上哪儿去?”
正是因为休沐,他才有机会与他那小丫头好好坦诚一番,“我要去一趟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那厢。
因想到要见韩奕言,陶渺一宿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心底止不住地激动。她不清楚被月信折磨地死去活来的那日,韩奕言是不是真的来过,可那么久没见,她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些些想他的。
翌日起来,青竹和琳琅见她眼底一片青黑不禁吓了一跳,陶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被惊着了,头一回慌乱道,“这可如何是好,你们想想办法,真是丑死了。”
见陶渺这幅抓狂的模样,琳琅忍俊不禁,“姑娘,您还丑呢,奴婢要是能得你几分美貌,怕是做梦都能笑醒的。”
“没事的,姑娘,咱们拿粉遮一遮,便看不出来了。”青竹宽慰着,取出搁置已久的粉匣。
这些个胭脂水粉都是乔氏命人备下的,可陶渺几乎不曾用过,尤其是这粉,陶渺的皮肤本就白皙,涂上反而显得多余,故而这还是头一回打开。
青竹用小刷子轻轻在陶渺眼底抹了抹道:“姑娘瞧瞧,是不是看不出了?”
陶渺睁开眼,对着铜镜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
青竹早已看破了陶渺的心思,又命琳琅去拿了几身鲜艳的衣裙,让陶渺自己挑,折腾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出了府,直往琴馆而去。
这回,陶渺没让车夫在琴馆门口停下 ,而是让他停在离琴馆不远的地方。
她整理了一番仪容,戴好帷帽下了车,和青竹一道步行过去。
万一他在琴馆怎么办,怎好告诉他,她是特意来找他的,得装作偶然路过才行。
刚巧走到琴馆门口,陶渺还未来得及进门,却听身后有人唤道:“三姑娘。”
她下意识往后看去,便见一女子眉眼弯弯,笑着看向她。那人面上没有几分血色,身子柔弱,似乎风一吹就能倒一般。
是苏缨。
“我就觉得你身边这婢女眼熟。”苏缨笑着向陶渺走来,“还真是三姑娘,啊,如今得叫闻姑娘了。”
对于苏缨这人,陶渺还是有几分喜欢的,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让人觉得舒心。
“无妨,不过一个称谓罢了,苏姑娘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吧。”她瞥见苏缨侍女手中的药包道,“苏姑娘这是......来买药的?”
“不过是婢女来帮我拿药,我在家中闷得慌,顺道出来走走罢了。”苏缨抬眸看向陶渺身后的琴馆,“闻姑娘来琴......”
不知为何,苏缨的表情倏然凝固了,她望着琴馆的方向怔愣着,许久都一动都不动。
陶渺疑惑地转过身,就看见琴馆门口与苏缨对视着,同样发愣的顾勉。
那不是云峥的表弟吗?这二人,难不成认识?
她正想开口询问,便听苏缨喃喃地唤了声:“太子殿下......”
陶渺脑中哄地一下,她应当没有听错,苏缨唤的就是眼前这人吧。
“太子,殿下......”
听见陶渺的声儿,顾勉幽幽将脸转了过来,反应了一瞬,霎时双眸微张,露出惊慌无措的表情。
陶渺缓缓走到他面前,只觉每一步都重若千斤,她听见自己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问道。
“你若是太子殿下,那,他是谁?”
第69章 气恼 小女子与平阳侯,没有什么好谈的……
顾勉不知所措地咽了咽口水, 没想到苏缨会突然出现这儿,还无意在陶渺面前揭穿了他的身份。
他那日对韩奕言说的话还真是一语成谶,他双唇微张, 嗫嚅半晌,最怕遇到的就是如今这般情况,到底该如何解释。
顾勉这遮遮掩掩的态度让陶渺愈发觉得心寒, 能与当今太子殿下以那般熟稔的模样相处,云峥果然还有旁的身份, 绝不可能只是商人那么简单。
他说过,如今他家中亲人只有表弟, 那表弟是他姑姑的儿子,若他所说不假, 那云峥便是过世皇后娘娘的亲侄儿......
面对自己推断出的这个结果,陶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顾勉迟疑半晌, 正想解释:“闻姑娘,他并非故意......”
话还未说完,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呼唤,打断了他。
“姑娘......”一人自远处匆匆而来,跑到陶渺跟前道, “姑娘,府中来客, 国公爷命奴才请姑娘回去,。”
陶渺一言不发,仿若未闻, 双目只死死地盯着顾勉。
那家仆见陶渺站着不动,稍有些为难,迫不得已凑近陶渺在她耳畔低声道了句什么。
陶渺眸光怔了怔, 她咬了咬下唇,对青竹道:“我们回府。”
青竹亦有些不明所以,听到陶渺的话,这才回过神,懵懵地点了点头。顾勉见陶渺满脸愠色,作势要走,不免心下慌乱,生怕自己坏了韩奕言的事儿。
他拦住正欲上车的陶渺道:“闻姑娘,你听我解释,他几次三番都想告诉你他的身份,并非有心瞒你。”
陶渺回首,眸色冰凉,“太子殿下不必同臣女解释,真相如何,臣女想自己听他讲!”
马车扬长而去,顾勉立在原地,想起陶渺那个倔强而又决绝的眼神,惴惴不安。
他旋即吩咐随从备马,正欲追赶,却是被人扯住了衣袂,回眸便见苏缨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道:“太子殿下,臣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望着苏缨这幅歉疚的模样,顾勉柔声安慰道:“别多想,与你无关。”
他翻身上马,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此事闻姑娘早晚都会知道,孤还有事要办,你身子不好,莫要在外头吹了风,早些回去。”
说罢,他猛夹马腹,策马追赶陶渺的马车而去。
回安国公府的路上,陶渺始终面沉如水,一言不发,青竹看在眼里,担忧不已,可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马车甫一停下,陶渺便利落地起身自车上跳下,步子飞快地往花厅的方向赶。
“姑娘,您慢点。”青竹跟在后头喊道。
穿过垂花门,绕过照壁,陶渺便见花厅的门大敞着,厅中安国公正与另一人相对而立,,可仅仅只是靠着那清隽挺拔的背影,她就一眼认出了他。
急促的步子在院中倏然而缓,初夏的风拂在脸上,本该是舒适宜人,陶渺却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漫上来,冷彻全身。
她低笑一声,一步步,缓缓地向前踱着,每靠近一点,脚步便随着心一块儿变沉,沉得几乎快要抬不起来。厅中之人似乎感受到动静,蓦然回首,正与她四目相对。
触及陶渺怨怒的目光,韩奕言微微蹙眉,却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顾勉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了陶渺身后。
他心下一慌,忽得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他阔步走到陶渺面前,正欲开口,只见陶渺昂起那张白皙俏丽的面容凝视着他,眸中带着几分嘲意,朱唇轻启,一字一句道。
“是平阳侯......对吧?”
见韩奕言没有反驳,只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震了震,陶渺鼻尖泛酸,霎时教泛上来的热泪迷了双眼。
她早该想到的,明明他身上有那么多奇怪的地方。
难怪棋赛那日,她的马受惊,她在车内听到的平阳侯的声音会与他那般相像,难怪他区区一个商人,却敢在灯会上对那个富绅嗤之以鼻,难怪旁人提起平阳侯,她总会不自觉想起他来......
原来他便是平阳侯,那个传闻中残暴不堪,与林家有婚约,差点娶了林熙毓人。
原来她一直依赖和信任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骗子。
长睫微颤,眼泪簌簌而落,将衣襟染湿了一片,心似教人凭空剜了一般,疼得令她窒息难喘,纵然当初离开林家,陶渺也不曾这般难受过。
他分明十分清楚,她最厌恶的便是骗她的人,为何还要这么做!
见陶渺哭得梨花带雨,韩奕言不曾想到底还是成了这种局面,胸口滞闷似压了一块大石一般,不由得抬手想帮她拭去眼泪,却让陶渺侧脸避开了,唯指尖在她面上划过,沾上了一片濡湿。
“抱歉,我并非有心骗你,我一直想告诉你我的身份。”韩奕言低声道。
陶渺往后退了一步,语气淡漠疏离,带着几分哑意,“平阳侯说笑了,您不必跟小女子道歉,您想不想说都是您自己的决定,像小女子这般微渺之人并没有资格干涉。”
韩奕言知她说的是气话,她向来性子倔强,且睚眦必报,一旦觉得别人犯了她,便会毫不留情地还击回去。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陶渺不再是平素会依赖,会与她撒娇的小丫头,她更像是只刺猬,竖起浑身的刺来对抗敌人,也保护自己。
韩奕言经历过战场的九死一生,也体味过家族落魄时来自四方的落井下石,却独独对如今的情形犯了难,他斟酌半晌,只呐呐说出一句:“我们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