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般感觉的并非胡公公一人,因这周遭,凡是看见陶渺相貌的,都会忍不住吃上一惊,甚至连守门的几个侍卫都颇有些不老实地时不时将眼神瞥过去。
陶渺并不知,她坐上轿子的一刻,几十步外,一匹骏马倏然停下,马上人不经意地一瞥,恰好在轿帘落下前,瞧见了那幅昳丽娇艳的面容。
轿中人眉目低垂,但仍可见其肌肤净白如瓷,艳如朱砂的红唇轻抿着,泛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顺滑的青丝垂落在两肩,簪上的流苏微微晃动着。
纵然看不见她的眼睛,可他仍能想象到那会是怎样一双潋滟而明媚的瞳眸。他痴痴地看了半晌,直到轿子消失在门洞里,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那是哪家贵女?”他询问安德门外的守卫。
守卫恭敬道:“回魏王殿下,那位是安国公府的闻姑娘。”
魏王双眼微眯,思忖半晌,才终于想起来是谁。他唇角泛起一丝笑,望着陶渺离开的方向,眸光贪婪而玩味。
“没想到,竟是这般绝色......”
慈宁殿中,太后甫一见着她,便拧起了眉,心疼道:“怎一阵子不见,瘦成这般,像是在安国公府受了欺负似的。”
“让太后娘娘担心了,舅父舅母对我无微不至,渺儿只是因着天热胃口不好罢了。”
“最近这天儿确实是太热了些,也难怪你食不下咽。”太后笑道,“不过,再有几日,皇帝就要去行宫避暑游湖了,届时你便跟着哀家一起去吧,那儿山清水秀的,你也好养养身子。”
陶渺本没有跟着去游湖的打算,可太后既然这么说了,她便不好寻借口推辞,只得道了声是。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又留她用了午膳后,才放她离开。
陶渺走后,刘嬷嬷忍不住道:“太后娘娘想要闻姑娘跟着去游湖,想是另有目的吧。”
太后轻啜了茶,低叹一声,脑海中又浮现出陶渺那纤弱的身影来,“那孩子近日愈发消瘦,哀家想着或是外头的流言所致,到底是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住那般污蔑。正好趁去行宫的机会,让她与那几位世家公子见见,若两厢合适,哀家便为他们指婚。”
刘嬷嬷闻言,也不禁感慨,这闻姑娘分明是这般姿容绝色,才华横溢之人,也不知教谁传得那般难听,所谓眼见为实,的确得让闻姑娘与众人好生见见。
“这些孩子,一个两个,命都是这般苦。”太后神色烦忧道,“渺儿这厢是,言儿那厢也是,如今都已从苍州回来了,这等岁数,也该成家生子了,怎自个儿一点都不上心呢。”
刘嬷嬷自然知道,太后口中的“言儿”是平阳侯,平阳侯幼时常出入皇宫,与太子相伴,也是太后看着长大的,故而太后对平阳侯的终身大事相较于旁人终究是关心一些。
“可奴婢瞧着呀,平阳侯也不是一点也不上心,这不前几日,还特意来见您,提起与林家退婚的事儿呢。”
提及此事,太后双眉蹙起,道:“哀家都快忘了,既已准备得差不多了,今日便命人领着哀家的旨意,去一趟林府吧,将这事儿给办了吧。”
当初她之所以给林家和平阳侯府赐婚,看上的除了林家的地位,最主要便是林家那个被称为第一才女的林四姑娘。
可如今看来,林家人生性恶毒,想必那个林熙毓也不堪为韩奕言的良配,别到时娶进门,扰得家宅不宁,这桩婚事还是早些作罢为好。
另一厢,离开慈宁殿的陶渺正欲绕近路从御花园穿过,便见一宫人突然从一旁窜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冲陶渺微微一福身,恭敬道:“闻姑娘,贵妃娘娘有请。”
贵妃?
陶渺虽知皇后去世后,如今这后宫中执掌凤印的便是贵妃,但她不曾见过贵妃,贵妃又为何要请她前去呢。
纵然千般疑惑,陶渺都没有拒绝的资格,只得硬着头皮去了贵妃寝殿。
殿中燃着淡淡的苏合香,入目之处无不极尽奢华,宫人将她领进内殿后,陶渺幽幽施了礼,便听一个柔媚的声儿道了声起。
她微微抬眸,只见一身着棠红宫装的女子坐于上首,纤指正摆弄着桌案上一盆盛放的牡丹,虽已是近四十的年纪,可脸上却保养得极好,额间眼尾不见一丝皱纹,举手投足间比那盆牡丹更是妩媚。
难怪至今圣宠不衰。
贵妃放下花剪,懒洋洋地斜眼看来,面上却是一愣,凝神看了陶渺半晌,忽得勾唇笑道,“闻姑娘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啊!”
贵妃如估量一件货物打量她的眼神令陶渺心下不快,她索性直截了当道:“不知贵妃娘娘召臣女来,所为何事?”
“闻姑娘急什么,先坐下来喝一盏茶吧。”贵妃抬了抬手,宫人领命为陶渺上了茶。
陶渺可没有喝茶的心思,贵妃请她来定是有目的的,却不肯轻易挑明,她如坐针毡般不安,许久,才听贵妃道:“闻姑娘还不曾定亲吧?”
陶渺心下一咯噔,不明白贵妃问这个作甚么,她思量半晌,才答:“是,臣女还小,家中不急着给臣女定亲。”
“哦?”贵妃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闻姑娘不是及笄了嘛,已经不小了,而且按理说,安国公府应该急着给你定亲才是,毕竟......外头的流言传得那般厉害。”
听贵妃提及流言一事,陶渺掩下袖中的手倏然攥紧,面上笑容有些难看,“流言的事,是子虚乌有,臣女的舅父舅母绝不会因为此事而草草为臣女定下终身。”
贵妃双眸暗自转了转,忽而扬笑道:“闻姑娘误会了,本宫也同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一样,对流言的事嗤之以鼻,本宫其实很喜欢闻姑娘......本宫的寅儿也是。”
陶渺一时没反应过来贵妃说的是谁,少顷才想到。
顾寅!魏王!
陶渺秀眉微颦,可她并不认识魏王啊!
似是看出陶渺心中疑惑,贵妃道:“说来,不怕闻姑娘笑话,本宫的寅儿方才只是在宫门外无意见了姑娘一面,便对姑娘万分欣赏,他还是头一回在本宫面前那般夸赞一位姑娘呢。”
贵妃的目光灼热得令人不适,也让陶渺生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贵妃接着道:“若是闻姑娘愿意,本宫明日便向陛下请旨,封你做我儿的侧妃,可好?”
第71章 拒绝 可我也不想嫁给一个满口谎言的骗……
听着贵妃理所当然的语气, 陶渺呼吸倏然一滞。
以贵妃如今在后宫的地位,若真去向天弘帝请旨,天弘帝未必不会应。
陶渺起身施了一礼, 毫不犹豫道:“承蒙贵妃娘娘厚爱,臣女这等卑贱之人,哪当得起魏王侧妃的位置。”
贵妃轻啜了口茶, “闻姑娘自谦了,如今你可是安国公府的嫡女, 还深得太后宠爱,若不是因为那些流言, 只怕如今上门提亲的都快踏破门槛了吧。”
她轻飘飘一句话便破了陶渺拒绝的理由。
陶渺看出贵妃不会轻易歇了心思,一时犯了难, 沉默半晌,只得道:“贵妃娘娘怕是不知, 太后娘娘已有了为臣女指婚的打算,方才还在问臣女, 想嫁给哪家的公子为妻。”
她像是强调一般,重重咬了最后一字,贵妃眉心微蹙, 盯着陶渺看了好一会儿,忽得嗤笑一声。
“原来闻姑娘不是觉得自己当不起这个侧妃的位置, 而是认为只当个区区的侧妃太过委屈了。”
贵妃将身子坐正了些,渐渐敛了面上的笑意。
“可惜啊,我儿早已娶了正妃, 这正妻的位置是不能给闻姑娘了。”贵妃转了转手上的玉镯,一双妩媚的眸子瞥向陶渺,带着几分明晃晃轻蔑, “虽说闻姑娘想当正妻也是无可厚非,但本宫觉得闻姑娘似乎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当我儿正妻的资格!”
面对贵妃□□裸的侮辱,陶渺咬了咬唇。
虽心中愤愤,可这里到底是皇宫,不是她能任性妄为的地方,就算再气,她也只能先忍下。
见陶渺沉默不语,贵妃只当她听懂了她的话,面色稍霁,笑道:“本宫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闻姑娘当认清现下的形式,外间的流言传成那般,我儿既愿意将闻姑娘纳为侧妃,闻姑娘当高兴才是。”
贵妃语气清淡,却透着几分不容置疑,她字字句句都是在警告陶渺莫要不识抬举,如今她名誉受损,就算太后施压,将她嫁予高门大户,她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不若乖乖做了魏王的侧妃。
陶渺忍了好半晌,听至此,实在是有些忍不了了。她又不是什么商品,还要得放在架上任他人指指点点,估价衡量。
她抬眸看向坐在上首的贵妃,定定道:“多谢贵妃娘娘好意,可您不知臣女这人自小在乡野长大,行为粗鄙不说,性子也莽撞,实在没有一点贵女的样子,若真进了魏王府邸只怕得闹得鸡飞狗跳。”
见陶渺一再拒绝,贵妃心生不悦,朱唇轻启,正欲再说什么,只听陶渺又道:“臣女最是不喜被人强迫,一旦被逼得极了,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臣女还想过,若臣女的舅父因着流言就随便寻个人将臣女嫁了,臣女就缴了头发去做庙里做姑子。”
“你……”
贵妃“砰”地将瓷盏砸在了地上,“砰”地一声响后,茶水混着碎瓷片飞溅开来。
自打皇后被赐鸩毒自尽,她接管后宫以来,无人敢这般忤逆她,简直不识好歹。
砸杯盏似乎不够泄愤,贵妃站起身正欲给陶渺些小教训,却听外头忽然嘈杂起来。
“平阳侯,您不能进去……”
几个宫人似在竭力阻拦一人,却终究是拦不住,来人阔步跨进殿中,对着贵妃拱手行礼道:“臣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盯着眼前这不速之客,眸色沉沉,但很快又恢复最初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平阳侯怎么到本宫这儿来了,真是稀客。”
韩奕言全然没有闯入者的自觉,平静地就像是被请进来的一般,恭敬地答道:“太后听闻贵妃娘娘将闻姑娘请来做客,唯恐闻姑娘冒犯了您,故命臣将闻姑娘带回去。”
说罢,他才侧首看向陶渺。
然陶渺触及他的眼神,便飞快地避开了。
贵妃笑得有些讽刺,“太后娘娘简直将闻姑娘当眼珠子一般疼着,还让平阳侯亲自来接,好像本宫会吃了她似的。”
韩奕言默默走到陶渺身侧,“天色不早,贵妃娘娘若没什么好交代的,那臣便按太后的意思送闻姑娘出宫了。”
贵妃一股子气噎在喉间,哪里听不出来韩奕言句句都在用太后压她,可她偏生不吃这套。
“这便走了,本宫还真有些舍不得,方才与闻姑娘聊了几句,便觉十分投缘,本宫还想让闻姑娘今日留在这儿陪陪本宫呢,闻姑娘可愿意?”
陶渺身子一僵,抬眸看去,贵妃灼热的目光已如毒蛇一般缠上身,陶渺仿佛能听见耳边蛇滋滋吐信的声响,仿佛在威胁她敢说一句不试试。
脊背一阵阵发寒,陶渺正不知该寻什么借口推拒,却觉眼前一道阴影落下,竟是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身前那个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
“贵妃娘娘莫要为难臣,既是太后娘娘的旨意,臣必须将闻姑娘平平安安地送回去。”韩奕言顿了顿,忽而抬眸看向贵妃,意味深长道,“再者,送完闻姑娘,臣还得处理手上的一桩案子,那案子事关重大,实在不宜耽搁。”
贵妃被他锐利的眸光一摄,原本凌人的气势弱了瞬间下来。
她怎会不知,韩奕言手上的那桩案子,与她的兄长王卓卖官鬻爵的事有关。
这是在威胁她!
“既是如此,那本宫也不好留人了。”贵妃强压着怒火,笑着有些难看,转头吩咐身侧的宫人,“送平阳侯和闻姑娘出去。”
“多谢贵妃娘娘。”
韩奕言施了一礼,折身离开,陶渺也微微福了福身,紧随其后。
除了贵妃寝宫,陶渺走得极慢,韩奕言似乎也在努力控制着步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可走了一阵,韩奕言忽而停下来,同身侧的内侍耳语了什么,那内侍点点头,不一会儿,教人抬了顶轿子来。
“坐上去,能快一些。”
韩奕言的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容置疑。
这是嫌弃她走得太慢吗?
陶渺虽心下不悦,可架不住右腿实在是疼。
方才贵妃打碎瓷盏时,飞溅的瓷片似乎划伤了她的腿。
她乖乖地坐进轿子里,直到轿帘放下来,她才忍不住掀开裙摆查看,只见脚踝上二寸,雪白的足衣被划破,破损处被血染红了一片,所幸伤口并不大。
坐轿子出了安德门,马车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
陶渺装作没事人儿一般,自轿子上下来,眼也不抬,敷衍而又疏离地对韩奕言行了一礼,“多谢平阳侯相救,小女子告辞了”
她转身踩上脚踏飞快爬上马车后,吩咐车夫快走,可马还未动,只觉车厢一沉,那人已掀帘闯了进来。
陶渺一瞬间揪住衣角,稳着心神道:“平阳侯还有什么事儿吗?”
韩奕言在她面前坐下来,二话不说,低身拽住了她的脚踝。
陶渺猛然一惊,大骂了一句“登徒子”,然脚被拽得死死的,怎也收不回来。
韩奕言已强硬地掀开了她的裙裾,被划破染红的足衣映入眼帘,他眸色一瞬间沉黑如墨,冷声道:“她干的?”
陶渺没有言语,她清晰地看见了韩奕言脸上迸发出的寒意和一身化不开的戾气,让人霎时联想到染着鲜血,冰冷锋利的长刀长剑,心中生畏。
凝视着眼前一身华衣,玉冠束发,清雅矜贵之人,陶渺鼻尖泛酸。
她其实只是忘了,在小别村韩奕言第一次醒来时,他便用那双阴鸷的眸子掐住了她的脖颈,她甚至亲眼见过他用怎样的手段虐杀刘二。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他,那个世人口中嗜杀成性,却也矜贵高傲的平阳侯。
那个叫云峥的商人,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是一场可笑的骗局。
见陶渺双眼渐渐泛了红,韩奕言心下一紧,倏然松了手中的力道,柔着声儿问:“很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