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改口道:“不过这是原价,客官买得多,我便给您优惠些,五十两一副。”
韩奕言面色顿时更沉了,他眸光锐利如鹰,直盯得掌柜脊背发寒。
“那……那……四十五两?”
“四,四十两!”
掌柜的满头大汗,磕磕巴巴道:“客官,真的不能再少了。”
韩奕言默默看了他半晌,指节在柜台上敲了敲,提声道。
“八十两一副,一分都不能少!”
掌柜懵了懵,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见过把价钱往死里砍的,就是没见过还自己上赶着抬价的。
敢情他刚才让了半天的价,这人竟是觉得价不够高。
这等怪事平生未见,掌柜正想答话,却听韩奕言又道:“不过往后,你这店中再不许卖这闻家姑娘的画像。”
“哪有这种道理,客官这是为难在我呀!”
掌柜虽贪财,可不至于为了一时小财断了长久的财路,有这闻家姑娘的画像,往后多少八百两他赚不到。
他微微拉下脸来,觉得韩奕言分明就是来捣乱,“客官若是这般要求,就恕我卖不了画了。”
“今日这画你不卖也得卖。”韩奕言语气强硬。
“公子你得讲点理。”掌柜恼怒道,“我卖什么画,与公子有何干系!”
“讲理?”韩奕言嗤笑了一声“若要讲理,便去我平阳侯府好好论个理。”
掌柜先是一愣,旋即心下大骇,哪里还敢再跟韩奕言摆脸色。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还敢发大言不惭质问他卖画跟他有何干系!
他这柜台上卖的画像,可是人未过门的妻子的,这是正踩中老虎尾巴了呀!
他忙跑出柜台,冲韩奕言行礼:“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认出平阳侯您来。闻姑娘的画,小人再不敢卖了,求平阳侯饶了小的,小的就是一时财迷心窍,剩下那十幅您通通拿去便是。”
“八十两一副,一分都不能少。”韩奕言重复道。
掌柜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这平阳侯是什么癖好,白给的都不要,还一定要以高价买下这些画。
他颤颤巍巍道:“平阳侯,这钱小的实在不敢要啊。”
“给你你便收着,少的我会教人补给你。”韩奕言丢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神色坚定。
“她的画不能贱卖!”
安国公府那厢,陶渺已有一段时日不曾见过韩奕言了,她颇有些苦恼。
韩奕言公事忙,打上回教完她理账后,她几次三番去琴馆都遇不到他,他也不来主动找她。
陶渺没法,只得趁着韩奕言休沐的日子,邀了九公主,苏缨一同去平阳侯府游玩。
就算不说,陶渺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顾菀和苏缨心知肚明,陶渺大抵是碍着自己还未进门,独自一人去平阳侯府不大好看,所以明面上才让她们一块儿陪同,以防旁人口舌。
一大早,顾菀便出宫,接了苏缨和陶渺一块儿去平阳侯府,路上,那两人没少调侃陶渺。
刘裕已在府门外候了快半个时辰了,见马车远远行来,忙迎上去。
“你家侯爷呢?”顾菀问道。
刘裕答:“我家侯爷在院中处理公事呢。”
“处理公事?”顾菀有意无意地瞥向陶渺,“不是已知会过他我们今日要来了吗?他居然还有心思处理公事!”
刘裕笑了笑,“侯爷近日确实是忙,今日本也该呆在兵部的,可听说九公主要来,才教人将那些公文悉数搬到了府里。园内已设了茶水点心,还请九公主和两位姑娘移步。”
他将三人领进园内,走入一条岔路前,顾菀却突然停下步子,看向陶渺,俏皮地眨了眨眼,“渺儿姐姐,方才在车上时,你不就说内急嘛,还不快去,憋坏了可就不好了。”
苏缨和青竹、琳琅几个丫头,闻言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陶渺涨红了一张脸,“我,我不是……”
“你快让刘叔领着你去吧。”顾菀推了她一把,“我们在花园等你,你不必心急。”
刘裕心领神会,旋即对陶渺道:“闻姑娘,老奴带您过去。”
“嗯,好……”
看着面前几人意味深长的眼神,陶渺窘迫不已,将头埋得老低,缓步跟着刘裕去了。
至云澜苑门口,刘裕止住步子,对陶渺道:“姑娘进去吧,侯爷在里头等您呢。”
陶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谁说我是来找他的。”
“里头也有如厕的地方。”刘裕笑了笑,恭敬道,“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多,多谢刘叔……”陶渺呐呐道。
刘裕走后,陶渺探头探脑地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偷偷摸摸地进了院内,她甫一踏入,屋内的韩奕言便察觉到了。
“你先退下吧。”
“是。”
元清应声而退,离开前又望了一眼院中那个昳丽的身影,不由得感慨。
为了这位闻姑娘,他家侯爷查封了画铺,教训了那画师不说,竟还一掷千金,不惜高价回收那些卖出去的画。
美色果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屋门虚掩着,陶渺缓缓推开,幽着步子进去,恰见韩奕言坐在雕花紫檀书案前埋首批阅公文。
“来了……”
他抬眸笑着看过来,压根不给陶渺捉弄他的机会。
陶渺听他语气,好似知道她一定会过来似的,登时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也不是特意来看你的,只是刚巧路过,念你是这宅子的主人,礼貌起见,进来同你问候一声罢了。”
“好。”韩奕言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样子,只觉可爱非常,推了推手边的瓷盘,“既我是主人,那自然该是我招待你的,可要吃点心?”
陶渺登时眼前一亮,嘴上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吃上一块吧。”
她缓步在韩奕言身侧坐下,拈起一块杏仁酥嚼了两口,却是秀眉微蹙,失望道:“这好像没有上回你送来的点心好吃。”
上一回?
韩奕言回忆半晌,才记起陶渺与他闹别扭的那段日子,他曾差人为她送过一食盒八宝斋的糕食。
那位沈大厨的手艺虽好,却是个性子古怪之人,千金都诱不动他下厨,最后还是韩奕言想尽法子差人寻来他梦寐以求的料理古籍,才最终求得了那一食盒的点心。
“你可还想吃?改日我再差人给你送去。”韩奕言问道。
陶渺点头如捣蒜,她自然想吃,上回那盒糕点的好滋味她可还记得呢。
见陶渺眸中亮晶晶的,一脸渴望的模样,活像个贪嘴的孩子,韩奕言不自觉起了逗弄的心思。
“不过,我也不能老是这么轻易地让你吃着,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些奖励?”
陶渺闻言,勾起的唇角瞬间垂了下去,不由得腹诽,吃个点心还要奖励,这人也忒小气了些。
她想起自己先前为他绣的荷包,不如就顺势送给他好了。
她垂首思索间,韩奕言将视线落在了她的唇角,白色的糕点沫子沾在了上头,她却丝毫未觉,反时不时露齿轻咬,朱唇愈发娇艳欲滴。
韩奕言呼吸一滞,眸色浓黑如墨。
“要不,我送……”
陶渺话音未落,一股青松香扑面而来,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唇角,轻舔了一下。
她正想伸手推拒,那股子热气已然落在了唇上,堵住了她所有的话语。
一时间,她觉得口中的空气都被攫取,整个人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抵在韩奕言胸口的手,最后变成慌乱而无助地搅着他的衣襟。
直到她身子发软,几乎稳不住,韩奕言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抬手将她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将方吻过她的唇贴在她的耳畔,声音低哑中带着几分清浅的笑意,“这就是奖励。”
陶渺胸口起伏,微微轻喘着,许久,才慢慢缓过来,她如醉酒般双颊绯红,眼角还缀着晶莹的泪花,不由得嘟着嘴嗔怪道。
“你个流氓,这么些日子不见,我一来你就欺负我。”
韩奕言将陶渺揽在怀里,哄了半天,待她冷静下来,才道:“渺儿,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什么?”陶渺伏在他的肩头,仍有些无力。
他迟疑半晌,“西烈族进犯,边关战事告急,恐怕陛下很快就会下旨,命我出征赶往金门关。”
陶渺倏然清醒过来,她直起身子,怔愣地看着韩奕言,久久不言语,久到韩奕言怀疑她是不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吓着了,正想开口安抚,却听陶渺突然道。
“云峥,我们成亲吧。”
第83章 大结局 窗内良人在侧,缱绻终老。这,……
她眸光坚定, 好似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从前在小别村时,陶渺见过的不少被朝廷强行征去当兵的男丁,很多人离开后, 便再也没有回来,徒留家中一双年迈的父母怀揣着侥幸,日日等在村口望穿秋水。
韩奕言怔愣了一下, 旋即揉了揉她的头,笑了起来。
“渺儿, 我们迟早会成亲。”
他们确实会成亲,可安国公和乔氏不舍得陶渺, 想让她在闺中多留些日子,故而太后定下的婚期在来年七月。
但她等不及了。
“我等不到那个时候, 我们马上就成亲。”陶渺急切道,“在你出征前。”
韩奕言看出陶渺的心思, 唇角笑意轻敛,他用粗粝的掌心抚上陶渺的白皙柔嫩的面颊, 眸中像漾着一汪春水一样温柔,他一字一句认真道。
“渺儿,我不过是去打仗而已, 不会死。”
自十五岁从军,韩奕言在军营中呆了整整五年, 趟过刀山火海,见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仍无所畏惧,一柄红缨□□以一当百,横扫千军, 取过万人首级。罗刹之名,令敌军闻风丧胆。
可韩奕言不欲与陶渺说道这些血腥,他以促狭的语气道:“怎么,早早嫁给我,也不怕替我守寡吗?”
他话音方落,便有一双绵软的小手慌乱地捂住了他的嘴。
“不许胡说。”陶渺声音哽咽,“你一定会好好的。”
韩奕言双眸微张,眼看着下一刻那晶莹剔透的泪珠自她泛红的眼眶里滚出,如珍珠般滴落在他的手臂上破碎四溅。
“我们成亲吧。”她复又重复了一遍,郑重而坚定。
这一世,陶渺经历了太多丧失亲人的痛,故那些让她珍视的东西,就算往后会失去,此时她更想牢牢地握在手上。
韩奕言沉默半晌,他知道,作为女子,陶渺说出的这句话有多么重的份量,或许远胜于那些易碎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他倾身吻去她右颊上残余的泪珠,动作小心翼翼,如视珍宝。
“好。”
翌日一早,韩奕言便进宫向太后提出此事,边关战事吃紧,太后也有所耳闻,她犹豫再三,召陶渺询问意见,却见陶渺无丝毫扭捏,一副坚定不移的模样,便明了这大抵是两个孩子商量后的结果。
既是两厢痴情,她也不好再阻。
婚期提前的旨意传到安国公府不久,命韩奕言一月后出征抵御西烈的圣旨也很快到了平阳侯府。
因准备时间不足,陶渺的婚事到底是仓促了些,饶是如此,乔氏还是费尽心思将该准备的都备齐了,不教陶渺受一点委屈。
陶渺的嫁妆很是丰厚,除了安国公府备的那份,太后赐下的那份更是远胜于安国公府。
此外,闻朗,苏缨甚至于九公主都特意为陶渺添了妆。
陶渺自己看不着,可听人说,她出嫁时,光是抬嫁妆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占了一条街,红衣红绫,随风飘扬,放眼去望,迎亲的队伍宛若一条火红的游龙。
不仅如此,听闻新妇是“京城第一美人”,那日,万人空巷,几乎全京城的人都跑来看了,挤在楼上看迎亲的,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从队首看到了队尾。
那排场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所谓“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纵然是许多年后,有人记得那场婚礼,仍不免面露惊叹。
当然这都是后话,真想起成亲当日的情景,除了疲惫和晕头转向,陶渺实在想不出旁的词了。
出阁前一夜,陶渺便随安国公夫妇跪拜闻家列祖列宗,安国公对着老安国公夫妇和陶茗儿的牌位满脸欣慰,道陶渺许了个好人家,让他们放心。
到了大婚那日,天还未亮,她便被唤起来,任婆子丫鬟们东拉西扯,梳妆更衣,她睡眼惺忪,连早膳都是青竹一口口喂给她的,还嘱咐她多吃一些,之后忙碌一日,只怕没什么机会再进食了。
陶渺梳妆完,乔氏拉着她的手殷殷地说了些话,边说边忍不住拭泪。
她是真心将陶渺视作亲生女儿般对待,念及陶渺从前的苦日子,原想将她在闺中多留些时日,好生呵护娇养,可终究是女大不中留。
乔氏哭的另一个缘由,是她明白,陶渺缘何同意提前婚期,又有多大的决心在里头,战场上生死难料,最恐人无归期,若真如此,她这后半生只怕还要继续受磋磨。
可今日大喜日子,怕扰了众人好兴致,乔氏只能绝口不提。
见乔氏落泪,陶渺也止不住想哭,喜婆忙给劝住了,生怕陶渺晕了好容易画好的妆容。
韩奕言的迎亲队伍到了以后,陶渺去正厅和韩奕言一起给安国公和乔氏敬茶。
之后便上了花轿,在颠簸的轿上坐了一路,她蒙着红盖头,只能瞧见脚底一小片地方,不辨东西,全程只能听傧相指挥,提步抬脚,鞠躬弯腰。
耳畔宾客的喧闹声嘈杂,像夏日聒噪的蝉声扰得她心绪不宁,烦躁间,手上红绫被轻轻扯了扯。
一想到红绫的另一头是谁,陶渺勾唇笑了笑,心底微薄的晦暗顿如风卷残云般消失无踪,她也拉了拉红绫以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