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豫闻言,倒有些好奇,什么病能让祝星说她治不得的。
祝星自然看出他眼中的好奇,耐心与他解答:“张太宰应当是被狗咬了。”
黑猫彼时正靠在她身上勾她垂落的头发玩,闻言不由正襟危坐听她解释。
“恐水症,听说过吗?”她揉了揉猫脑袋问。
宗豫眨眨猫眼。恐水症并不常见,他却是听说过的。
恐水症不发则已,一发,大祸立至,死在旦夕。
“其实初被狗咬时寻我,我是有法子治的。”祝星语音淡淡,“可惜他并未寻我,我自然也不会真如活菩萨般救他。”
宗豫拱了拱她的手腕,表示赞成。
张太宰主动绑了星星,还想让她救他,实在天真。她不主动去踩他一脚害他已经很够意思了。
祝星来了谈兴,同他说起当日在狗场之事,据张太宰这例子同他分析起预知卜算结果对人的影响。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通俗些总结下来就是她很厉害,张太宰不寻她解决问题实在是太愚蠢了。
宗豫听她自我吹捧,觉得她可爱得要命。他很给面子地点猫头表示赞成,祝星对他的识相十分满意。
青椒又快步回来:“那老家仆在咱们府门前冒雨跪下来了,非要姑娘去张府给那张太宰看病呢。真是晦气!一家老小,都是一副牛皮糖似的德行,叫人恶心。”
祝星打了个哈欠,深以为雨天实在很适合睡觉,尤其是秋日雨季,天气阴沉,天地昏黄,哪怕是一日清晨也很有傍晚之感。
她只泠泠道:“你问问他,张太宰可是畏水怕光?若是如此,便是患了恐水症。直接同他说张太宰恐水症已然病入膏肓,我无法救治。叫他……节哀吧。”她的声音如窗外绵绵秋雨,清冷动听。
宗豫听她叫人节哀险些笑出声,发出一声短暂的猫叫。
祝星思忖片刻,又道:“便说我无能为力,不忍面见,便不见了。还请他速速回去,早些着手给张太宰准备后事吧。”
宗豫几乎要捧腹大笑。
青椒也含着笑向外去回话了。
张太宰会死,那可实在是太好了。
然而那老家仆听了后脸色变换一阵青白,更是在雨中长跪不起,求祝星去张府一遭。
祝星已经抱猫回床上窝着了,她甚至将帐幔放下,俨然打算要睡回笼觉,根本不管雨中长跪不起的老家仆。
她话已经带到,该说的都说了,已然仁至义尽。至于对方听与不听,那就不是她能左右得了。
她这个人向来宽容,不喜欢干涉别人选择,既然喜欢跪着,那便跪着就好。
人这一生谁还没有些独特的喜好,喜欢跪着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宗豫被她抱得脸红心跳,但还是坚守原则,绝不叫她抱着自己入睡,坚持捍卫自己睡在枕边的权力。
祝星散了头发合衾躺下,翻过身去侧躺着面对猫猫,百无聊赖道:“原先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怎么养你你都不愿意同我睡在一起。”
宗豫拿肉垫推她鼻子,不让她说话,实在很难为情。
“没想到你还是个君子。”祝星肆无忌惮地逗他,“君子猫。”
她如今联想起过去种种,为何黑猫男女有别得非常清楚,终于找到答案。他不是猫,是人,是君子,守礼,所以再正常不过。
宗豫气她气得牙痒痒,她便是仗着他此刻口不能言才敢如此尽兴调戏于他。平日里他见着她也不见得她敢这样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黑猫被她说得恼羞成怒,一口咬住她的手指,却也不敢咬痛了她。
祝星笑眯眯的,逗弄完猫她才心满意足地拥被入眠。她实在很慵懒,平日无事除了看书便是睡觉,有规律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而门外,老家仆本以为祝星在传闻之中那样善良,他多跪一跪总会使得祝星心软。哪怕祝星不心软,她总要看重名誉的。
让一个老人家在门口跪着,算什么话,与祝姑娘善良的气质一点也不相符。祝姑娘总该为了名誉要人将他请进去的,他到时候也好说服祝星。
却不想他跪了快要一个时辰,祝家一个出来的人影也无。
今日下了雨,路上根本没什么行人,但有瞧见的也不过多看两眼,压根儿不会驻足。
秋日下雨实在是太冷了。
老家仆无法,见祝家人铁了心的不再见他,只好悻悻离去,心比外面的秋雨还要冷。
老家仆一路回了张府。
张家人远远见了马车回来,不由得翘首以盼。
“管家,怎么样?”张府外,端庄妇人举伞站着,见老家仆下车立刻凑上前问。
老家仆叹了口气,不由得摇摇头。
“怎么不来呢?那祝姑娘不是最为心善。她都不来治,老爷可要怎么办呢?”张夫人慌乱极了,只觉得黑白无常已经到了张家门前。
“我去看看老爷。”老家仆叹了口气,“老爷情况可好些了吗?”
“这几日一直如此,怕光怕水……”张夫人边说边叹。
“……祝姑娘那里说是恐水症。”老家仆犹豫片刻道,“没得治了。”
张夫人颤了颤,摇摇欲坠,险些昏死过去。她虽是大家千金出身,也是听说过恐水症是什么,此时此刻得知张太宰得此绝症,她终于有了没依靠之感。
她在家靠父活,出嫁后便靠夫活。虽然没有自我,但她向来顺从,让送女儿便送女儿,让断亲便断亲。
但一直仰仗的大树倒了,她该怎么办?
老家仆叹了口气,亦知恐水症治无可治,向着主院去了。
太宰府富丽堂皇,华丽无比,隐隐有逾制之相。
主屋的窗门用黑布在外严严实实裹着,什么华丽也不见了。屋外是护卫们重重把守,保证张太宰的安全。
这世上想刺杀张太宰的人有许多。
见老家仆来,神情严肃的护卫们松了口气,恭敬看他。
“大人如何?”老家仆问。
“在房中,什么声响也没有。”护卫们答。但他们也是不敢进去看的,大人一见了光或是听到水声便会露出极为害怕的模样。
他们看见大人害怕,他们也害怕。
老家仆敲敲门,无人理会。他大声道:“大人,我进来了。”这才推门入内,很快将门合上。
房内一片黑暗,老家仆眼睛适应了好一阵才适应黑暗。
他摸索着在黑暗中前行,并没有见到张太宰的身影。
“大人……”老家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有些害怕起来。
柜子中发出牙齿发颤的格格声。
三日后,张太宰死于恐水症。
第266章 轩然大波
张太宰死了, 死于恐水症。完完全全是自己倒霉,赖不到任何人身上去。
但张太宰的死依旧在周国掀起轩然大波。
周国第一权臣死得像个笑话,又突然无比, 朝中突然缺了一位一品大员,影响不可谓不大。
好在胡国国内也是一团乱麻,无暇顾及周国, 双方本该有的一战并未打起来,皆忙于收拾内政。
御书房中。
“查到了吗?”皇上难得没有批阅奏折, 负手立于御书房窗前,背影深沉无比。
“尚未, 张太宰不知将那些东西藏在哪里去了。属下遍寻张府,都搜不到。”勾甲如是回道。
皇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冷声问:“张夫人那里呢?可有问过?”
勾甲抿唇:“那妇人蠢笨无比,什么也不知。张太宰要好的几房姨娘也是一无所知。”
“查!务必要查出来那些东西在何处!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皇上有些失态, 低声嘶吼。
“是,属下一定不负您所托。”勾甲沉声应答。
勾甲退下, 皇上依旧在窗前站着。
这么多年,他借张太宰之手做下诸多恶事,许多证据都留存在张太宰手上。他这么多年无法大动张太宰, 亦有此限制的缘故。
张太宰是皇上的利爪,为皇上所用。他不是傻子, 受皇上驱使,为保性命,留有许多底牌在手。
皇上现在要那些底牌。
张太宰死了无妨, 那些坏事被他带入坟墓中正好。怕就怕他死都不安生,留下尾巴,那些把柄落入有心之人手中去。
张太宰如此受皇上宠信亦不只是因为“缘分”两个玄乎的字。他在十余年前为皇上做成过一件大事, 那时皇上还是睿王,张太宰亦只是朝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绝不能让那些证据落入旁人之中。
李府之上,门可罗雀。
要说这秋的滋味,还是李家人最能咂摸出是个什么感觉。往常到秋日时便有许多仰仗李府鼻息之人来送东西。今年,一个没有。
除了这座宅子,李家已经完全失去了之前身为高门大户的所有凭证。然而仅有这个宅子却更像是一种讽刺。
李家在京中绵延多年,倒最后只剩下一座宅子,又算什么事呢?
好在李家族人众多,原先的李中书令虽失去了两个至亲儿子,却仍有族人供养,因而并不算是老无所依。
如今他痛失爱子,日日悲痛,但卸下一身重担,无事可做,反倒自在。
他怕了,他是再不敢针对祝家了。再针对只怕他自己的命要没了。
朝堂上的风还是吹得入李家的,尽管李老爷已经没有一官半职。
李大已经死了,张六又与张家断亲,如今李家和张家是再无半点关系。李家初初失势时李老爷尚去求过张家帮他一把,但无果。
现在听到张太宰死了的消息,李老爷不可不说震惊无比。
彼时他正在书房静心抄研佛经,只盼着两个儿子下辈子能好好投胎。
家中伺候在他身边为数不多的小厮便来说话了:“老爷,张太宰死了。”
抄佛经的李老爷手下一重,抄错了一笔,一张纸便毁了,要重新抄写开来。然而他却满不在乎手下的佛经,低声问道:“谁死了?”
“张太宰。”那小厮年纪尚小,活泼天真,也不明白李老爷为何还要再问一遍。
李老爷如周身浸入冰泉之中,冷得要命,不免追问:“是如何死的?张太宰怎么会死呢?”
“哎,胡说是得了恐水症。”小厮便答。
“是得了恐水症啊。”李老爷跟着说了这么一句。
恐水症,张太宰有狗场,有此一劫那着实是张太宰太不幸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听到张太宰的死讯便立刻想到那个神仙似的女孩,但目前显然是他多心了。
恐水症要病狗咬了才会得,与祝姑娘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处的,此事应当与她无关,是他杯弓蛇影,庸人自扰了。
李老爷摇摇头,唏嘘不已,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突然死了个认识的人,便不是张太宰,他也说不出什么好。更何况死的还是位高权重的张太宰呢?
他将方才漏了墨迹的纸一团,重新换了张干净的纸预备书写。
紧接着他便听到小厮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世事无常吗?据说张太宰是去狗场给白马郡主挑狗时被狗咬的。可惜白马郡主没法子治这病,看来白马郡主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的。”
李老爷脑中仿佛遭了个霹雳。
白马郡主!
果然是祝星!
他牙齿止不住地咯咯作响,怕到极致。他知道,他就知道!
凡是惹了祝星的,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她哪里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仙女,她是个玉面罗刹!挡了她路的,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那可是张太宰啊,位居一品,皇上多年的宠臣,张太宰。
可是开罪了她,说死便死了。
如今李老爷倒是庆幸起来,好歹祝星留了他一条命,真是阿弥陀佛。他再也不敢惦记祝家分毫。
这次是张太宰,这京中得罪过祝星的,还有谁?
太傅府上近日递帖子的人有许多,皆是过去张太宰门下之人有攀附之意。
张太宰一死,朝中一品大臣便只剩下卫太傅一人。卫太傅如今才是真真正正的权倾朝野。
可卫太傅并不以此为乐,反倒忧心忡忡,便是用晚膳时也屡屡走神。
“老爷!”卫夫人一拍筷子语气颇严肃道。
卫太傅这才回神,讨好地看向卫夫人问:“夫人,怎的了?”
“你那一根菜要吃到什么时候去!”卫夫人嗔怪。
卫太傅讨好一笑:“想事,忘记了,夫人莫怪。”
卫夫人仍没好脸色,不免叹一口气:“你这两日本就忙得厉害,又不好好用饭,轻减许多呢。”
卫太傅立刻多用两口饭,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对夫人的爱。
卫夫人失笑,见他如此,心中倒也欣慰。
卫太傅哪怕是一品大臣,却依旧待她甚好。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只盼着儿子能如她一般,与妻子好一辈子便是。
想到儿子年纪也差不多,卫夫人不免开口问:“你最近与祝姑娘如何?”纵然祝星如今是白马郡主,她还是惯于叫祝星祝姑娘。
卫湛正喝汤,不免被呛了一口,无奈地望着卫夫人:“母亲。”
卫夫人微笑:“我知你们如今只是朋友,这朋友也有好与不好的。你同她可是好朋友?”
卫湛颇有些害羞:“是好朋友。”祝星救了他的命,他想他们算得上是好朋友的。
卫太傅听着却有些深思,他开口问:“湛儿,你觉得祝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卫湛一愣,不明白他爹今日怎么也掺合其中,有些赧然:“祝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心地善良,为人坦荡。”
卫太傅颔首:“既然你这么觉得,那这祝姑娘应当是个很好的人。我也这么觉得,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那些得罪过祝星的人一个个都没落得好下场,我不免多思。”
卫湛闻言,当即正色:“多思什么?”
“没什么。”卫太傅笑笑,“我原先以为或许事情都与她有关,是她出手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