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头看看。”青椒幽幽开口打断尼姑的话。
尼姑的一颗心被悬上嗓子眼,未知的恐惧让她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回头看。
她的肩又被拍了拍。
不是幻觉。
青椒畏缩地向后退去,留尼姑一个人在床前,口中念念有词:“小姐,是她害的你,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找她。”她说着一抬臂,指向尼姑。
“贱货!”尼姑气得骂脏话,搭在肩上的手却突然使力将她整个人掰了过来。
只见她面前站着个身量极瘦,黑发遮脸的女子。
“还我命来。”祝星的声音飘忽,不像是从嗓子眼发出的,像是天外传来的。
“哎哟!有鬼!”尼姑大喊一声,重重倒地。
室内一片静谧。
祝星将遮在脸上的头发拨开,蹲下身子将一直握在手心的绣花针直插进尼姑的天灵盖中。原本是昏死过去的尼姑直接死了个通透。
扑通——
祝星抬眸。
青椒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不可思议地看着祝星。
那么大的一个尼姑……就,就这么没了?
祝星眉心微蹙,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此等恶人,是天杀。她坏事做尽心中有鬼直接被吓死,实在是报应不爽。青椒,你可明白?”
青椒脑袋里一片混沌,又有报仇的痛快,又有亲眼见祝星杀人的畏惧。百感交集,一下子叫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难道点醒小姐的不是仙人,而是……呸呸呸!
祝星跌坐在地,扶着床垂泪。她本就貌美,一哭更惹人怜爱。
青椒瞧见祝星哭泣,心中什么心思都下去,忙上前扶她起来:“小姐,小姐你别哭,都是奴婢不好。”
祝星强笑:“不,是我不好。我身为你的主子却一直受你照顾,没能像个主子样护住你。不过将她杀了,这庵中尼姑多少该忌惮起来,日后不敢再狠欺负你。如此我也放心,可以去向县令自首了。”
青椒心中感动到了极点,忙抓住祝星:“小姐,你说什么!”
祝星垂首,故作坚强:“青椒,你放心吧,她们不敢再欺负你了。”她转身欲走。
“不!”青椒挡在祝星身前,一双眼坚定地望着她,“这贼尼,是天所杀!她做贼心虚,莫名其妙地被吓死,活该!小姐心地善良,不要自揽罪责。”
祝星红着眼看向青椒,喃喃低语:“真是如此吗?”一副害怕的模样。
青椒更是心疼不已。她没用,害得小姐要亲自动手还击这些伤害她们的人。小姐这么柔弱单纯,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怕极了的。
都是这些恶尼姑们的错!
“自然如此。”想通了的青椒反过来开始劝慰起祝星来,“小姐,这贼尼姑是老天收的。来,风这么大,你快到被子里躺着,不要再染了病来。”
祝星配合地咳嗽两声,顺着青椒的意钻进被子中。
“那她……”祝星迟疑地看着地上死透了的尼姑。
“哎呀,小姐你就不要管这个了,快歇息吧,我能处理好。她心中有鬼,自己神神叨叨地死在咱们这儿,我还要问她们的罪呢!反正这尼姑身上没伤,她们能怎么说?”青椒也不是个好欺负的,虽然年纪小,脑子转得飞快,要不然也不能护着原身那么久。
青椒再看地上的尸体,心里面最后一点儿害怕也没了。
小姐为了她都能勇敢地杀死贼尼,她难道还要害怕吗?
青椒想着就将尼姑的尸体拖到院子中,顺手为祝星将门带上。
祝星躺在被中微微一笑,半点柔弱也不见。
当年她就是靠自己纯真柔弱骗的十万大军入阵,没想到现在也有用武之地。
她一向不大度的,尼姑诓骗原身去死,她要尼姑一条命,多公平。只可惜她现在还不太适应这具身子,又有幻痛作祟,并不能一下将四个尼姑斩草除根。
祝星并不担心青椒。
以小见大,其他应当尼姑也是欺软怕硬的。见死了人,只怕魂都要没了。而尼姑的伤口在头皮上,她们找不到伤口只能信青椒所说,信那尼姑是突然被吓死了。
静心庵死人之事必不会传出去,不然日后哪里还有香客会来?
那尼姑只能不声不响地死了。
不多时青椒便回来了。
“小姐,那几个尼姑信了我的话,已经埋了她了。只是这事后,她们仿佛很忌讳咱们院子,看咱们院子的眼神怪怪的,倒像是把我们当成什么妖怪了。”青椒说起这时满脸不忿。
祝星虚弱一笑:“你我本就寄人篱下,如此倒也正常。只盼着她们少生些事端,能让我们安心度日便是。”
青椒看着祝星病弱姿态心中一疼,小姐这样的人应该是享尽福气才对,现在却要在这种地方受罪。
“……她们能老实才怪。”青椒显然对那群尼姑恨之入骨,但又安慰祝星,“小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祝星展颜:“我相信你。”
青椒看着祝星如花的笑颜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忙低下头去。
小姐可真好看啊。
如是想着,青椒不禁又抬头瞧了一眼祝星。
只见她静静躺着,侧颜苍白而温柔。
这样好的小姐,父母怎舍得将她舍在此处不管?亲生的儿女不要却去疼颗鱼目。
青椒是京城祝府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不然当日祝府管家也不会留她一人在这伺候祝星。
原先她是有过怨的。
小姐是傻儿的时候实在很是气人,因为没有意识五官扭曲,很是难看,还不好伺候。怎么对那时候的小姐好,小姐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她的小姐,她自小被父母卖进祝府,该做好丫鬟的本分。
好在一切都好起来了。
小姐好了,很漂亮,还很厉害。
……
深秋的夜黑得早。
尼姑送晚食来时天已经全黑,屋内只有月光照明。
青椒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气得跺脚:“小姐,那些尼姑倒是送来了饭,都是冷的,糊弄谁呢!”
祝星靠坐在床上微笑:“人在屋檐下,随她们吧。青椒,你扶我下来。”
青椒忙扶着祝星下了床。
祝星指了指床边挂的破斗篷。
青椒又为她系上斗篷。
祝星推门出去,院子中果然如青椒说的那样有棵大白杨。
用簪子在树上取下一块平整的树皮,祝星又捡了几根尖锐的树枝,然后用簪子在树皮边缘磨了个凹槽出来。
她用尖锐的树枝在凹槽处不断摩擦。
青椒没懂这是在做什么,不过看得兴致勃勃。
噗——
一簇微弱的火苗燃起。
在幽暗的院子中格外显眼。
第3章 黑猫
“火!小姐!是火!”青椒一拍掌蹦了起来,雀跃非凡。
静心庵的尼姑们怕二人生事,压根没给二人火石。
院子里是有小厨房的,有些放久了的柴禾,但因着没火石,也开不了火。
现在二人有了火,就意味着可以二次加工这些食材,不用再吃残羹冷炙了。
祝星将手里燃着的树枝递过去:“有火了。”
青椒小心翼翼地接过,另一只手挡在火前护着火苗:“小姐你真是神仙,竟然能徒手生火。”
祝星笑笑:“只是钻木取火,可以教你。”
青椒欢喜极了:“我先去做饭,小姐。外面风大,你别站的太久,当心头疼。”
青椒离去,祝星抬头观天,神情微动。她刚想在心中推演一番,院外倒扑扑通通地一阵乱响一通。
祝星歇了心思回神,紧了紧斗篷向门处走去。
“那畜生一定就在这附近!给我找!我要扒了它的皮!”上了年纪的女声异常愤怒,如果能实质化简直要将人吃了去。
“是,师太。”
门外便是一阵东翻西找的动静。
看来是遇上麻烦了,祝星想着。
墙头一道黑影直直落下,偏巧落在下方听墙角祝星的怀中。
祝星低头看去,对上一双金色的圆瞳。
皎月正好在祝星的头顶,清晖落了她一身白霜。
她正好看清自己接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一只猫。
猫通体黝黑,没有一丝杂毛,一双眼因为在月光下更是熠熠。
祝星素来平静的心湖一下子漾起了涟漪。
古往今来,世人偏见,以为黑毛不祥,厌恶之至。
巫族不然。巫族人虽信天道顺天意,但却能算天事。世人不知,但巫族人知黑猫并非不祥,而是太有灵性。
巫族人爱极了猫,尤其是黑猫。
可惜巫族避世,猫不常见于山谷,自不必说黑猫。
可是现在,祝星垂眸看着自己怀中的黑猫怕吓坏它勉强维持脸上的云淡风轻,实际上她心中早已心花怒放。
她有猫了,她宣布。
这只黑猫身量极轻,细看它黑色的毛一撮一撮地黏在一起,干巴巴的,应该是受了伤流了血。
联想到刚才院外的动静,祝星立刻会意那群尼姑要抓的应该是它。
门外一阵一阵的巨响接二连三。
祝星低头和猫对峙,门外又传来说话声。
“我这边没有。”
“我这边也没找到。”
“庵主,你说那长毛畜生会不会跑到那个傻子那儿去了。”
一阵沉默。
祝星学着以前族中有猫的同族慢慢伸出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黑猫下巴上挠了两下。
黑猫并不似她想象中那样享受地眯起眼发出呼噜声,反而更加僵硬。它一动不动地侧躺在祝星怀抱,眼睛睁得溜圆,像被人点了穴。
祝星也不介意,手臂微动,想换个姿势抱猫,好让它舒服些。
黑猫突然直起身子,四肢蹬上她的小臂,转眼要从她手上一跃而下再度开启逃亡旅程。
她一伸手稳稳捉住猫咪的后颈,轻车熟路地将之往臂弯里一塞,拎猫的手不容反抗地揉搓着猫后颈上那块儿毛。
她脚步轻轻带猫回房,眉眼弯弯,开心之情难得如此外现。
怀中的黑猫被她紧紧抱着再度僵硬起来,却没有如何挣扎。
一人一猫刚进房间,院子外的锁便被人打开,大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
祝星敏锐地察觉到手中的黑猫听了动静瞬间炸毛,她温柔地摸了摸猫脑袋来安慰猫咪。至于不摸它身上,却是因为方才她留意到它受了伤。
青椒耳尖,在尼姑们开锁时便从厨房中出来将门闭了严实。
院子中很是热闹。
“你们干嘛?”
“你有没有看见一只黑色的畜生!”
“什么黑色的畜生?我看着你们三个才像畜生。”
“死丫头找打!”
“打啊!别忘了静慈怎么死的。小心你打完我晚上就有鬼找你索命!”
“……你!”
祝星抱着猫藏在门后,空出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有节奏地叩了叩木门。
笃笃笃——笃笃笃——
“什、什么声音!”有人慌了。
卧房的门是敞开的,房内一片漆黑,只有点点光影。从外面看来,这房子就像一张巨口,能吞噬万物。
“进去看看啊。”青椒恶劣地说。
笃笃的叩门声响出了节拍,节奏不断加快,像是不耐烦的催促。
“我们走。”听起来年纪大些的女声终于发话。
三个人这才出了院子摔上院门,伴随着重重的落锁声。
祝星似有所感低头,就见黑猫一双圆眼正在瞧她。她见猫圆头圆脑圆眼睛很是可爱,忍不住将猫举起猛吸一口。
柔软的黑猫再度一僵,四肢都伸直了,啪地一下头低了下去,身体又软了下来。
祝星忙将猫举起,猫脑袋软趴趴地垂着。要不是猫咪还是温热的,身子还有起伏,她还以为它怎么了。
一向运筹帷幄的她难得有些慌张,定定地看了一刻手中的猫儿,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想,她这是把她的猫给亲睡着了?
……
宗豫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苍白的脸上显出绯色。因坐得急,喝了冷风,一连串咳嗽倾泻而出。
“主子,喝点药茶。”蓝袍内侍福寿躬身递了茶盏到床头。
宗豫接过热茶吃了好几口,咳声渐止。
“您这次醒得比往日早许多。”长髯谋士魏师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床前,灼灼地看着宗豫,“可是发生了什么?”
宗豫依旧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女子花瓣一般的唇瓣贴在他头顶的温热感依稀存在。他坐在床上有些出神,眼前仿佛还是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眸。
“咳咳。”魏师轻咳两声。
宗豫回神,面露歉意:“抱歉,魏先生,我出神了,您方才说……”
魏师重复,“您今日比前几日早醒了四个时辰。”
宗豫心中掠过百千念头,终道:“今日我被人捡到。”
福寿捂嘴惊呼:“啊呀,那您可是又受苦了!”
“无妨。”
魏师想起正事:“虽是山村,您也要尽快弄清楚身在何处,好让我等接您回来。”
宗豫点点头。
宗豫入梦为猫之事太过荒诞,一开始连他自己都以为是梦。直到他被山野中的小孩丢石打砸很是疼痛,他才知道一切并不是梦。
他每夜入睡后竟然会变成周国中不知何处的一只野猫,而天破晓后他又会回到自己的躯体之中。
寤寐辗转,竟也不觉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