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是黑莲花——柠檬小打
时间:2021-05-07 08:58:13

  “观疫者其表,舌绛苔焦,身热有红斑。醒者皆烦躁不安,疼痛难忍,神智不清。”韩成背出在后堂时记下的病症。
  老郎中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跟着他的话往下说:“此乃邪伏于胃,治此疫,应当以清瘟解毒为主。只是如何清瘟解毒,方子要慎之又慎。”
  “正是。”高郎中颔首,已经在脑海中构思起方子要如何用药。
  “先用饭吧。”祝星笑笑,“病人是要救治,可不能先把郎中饿倒了。”她说起话来自带着一股天生的有趣,让人既不觉得冒犯,又能跟着一笑。
  经她这么一说,众人后知后觉天色已晚,腹中空空,有些饿了。
  “诸位为百姓操劳,吃住上不必担心,皆由官府包了。”祝星柔声道。
  郎中们听得心中又是一热,那种孤军奋战之感淡了许多。
  好歹背后还有官府可以依靠。
  护卫们极其贴心地搬了四张桌子上来,又添了各色好菜以飨辛苦的郎中们。
  各桌上垫了绣金线的祥云桌垫,桌垫上是四菜一汤,荤素搭配,显然用了心的。
  况且在这时候一人用四菜一汤,已经称得上是奢侈。
  郎中们也没想到祝星口中的“吃住上不用担心”竟然是如此的不用担心,一时间哑然无语。
  “祝姑娘,不必如此破费。”老郎中在几位郎中里权威最高,率先开口,“我等还未做出什么成绩,如此厚待,实在让人受宠若惊。”
  祝星义正严辞:“应当的。薛郡众多郎中之中只有您几个挺身而出,如何对待也不为过。”
  郎中们推辞几番,见祝星态度坚定,又是感激又是愧疚难当地用完了一餐。
  倒是祝星滴米未进,趁人用饭悄无声息地出了公堂,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原先繁华的薛郡因为瘟疫显得可怜起来,财力修建的宽敞街道因为人人闭户不出而显得空荡荡的。
  春日的夜里原本应当生机勃勃,薛郡没有任何生机,像极了一座死城。
  “你吃了东西么?”霍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湿头发马虎地扎起。
  祝星甚至没回头看他一眼,靠着声音听出来来人是谁。
  “还不饿,歇息会儿就吃。”她的声音和晚风一样轻柔和煦,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难得她身边没有丫鬟陪伴,霍骁微微激动之余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猜不出她的心思,她向来是最聪明的,只有她看透别人的份儿。
  他想不出她现在是苦恼,是悲伤,还是其它什么感情,猜测一向不是他的强项,但是他又不能如审问新兵那样审问她。
  霍骁站在她身后一步外,像一棵树一样默默在原处陪着她。
  他做不到细致耐心地安慰人,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祝星只是有些清醒,那些痛苦的叫声让她有了不那么愉悦的回想,譬如她的族人死前也是这样。
  事实上她冷心冷肺,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如何救治薛郡的百姓。瘟疫危急诡变,从古至今并没有固定的方子救治,需对症下药,因此一旦沾染丢命的可能性极大。
  她不是菩萨,重活一次断然犯不上为了素不相识的百姓呕心沥血,甚至搭上性命。
  她维护秩序,避免瘟疫再度扩散只不过是为了让叔父接手时好处置一些。
  至于瘟疫如何度过,端看薛郡郎中的了。
  毕竟她对薛郡并没有像一开始在广阳,又或者是后来在济北那样的归属感,并没有什么必救苍生的使命感。或许等叔父那边有了消息她才会好好出手。
  然而刚才她突然意识到,生死面前,人人一样。
  她过去救不得族人,而眼下这些无辜百姓,她却是能救的。
  祝星重活一次,做事本就随心,如今心之所至,想到哪里便做到哪里,不为任何束缚。之前不想救便不救,如今想救了就救。
  她算了算时间,公堂里应当还要再吃一会儿,于是很理所当然地坐在这里继续吹风。而身后霍骁的存在,她并不是不知道。
  她想,霍骁也挺会享受的,知道在这里吹风最舒适。
  霍骁若是知道她现在想法一定要被她气个半死。
  少女蜜色的裙衫因着坐姿稠叠下坠,笼在她腿侧像是西天向晚的烟霞。
  她忽而一顿,站起身来,提起裙子奔向夜色。
  霍骁紧张地立刻追了上去,就见一道黑影飞似的扑进了祝星的怀中。
  托他一双视力非凡的眼,他认出来了,是那只并不惹人喜爱的黑猫。
  “小鱼,你怎么过来了?”祝星单手抱猫挠着猫下巴,甚是活泼地问。
  花椒紧随其后,被猫气得够呛,但见着祝星她立刻变得羞涩起来。
  宗豫趴在祝星的手臂上摇了摇尾巴。
  祝星走两步到花椒跟前,带着些无奈道:“同你们说了外界危险,怎么还跑出来了?”
  花椒难得告状:“他醒了见不到姑娘便一直闹,我同他说了姑娘有要事忙,见等不回您,他还是闹。最后青椒同他说您在县衙忙,他趁我们一个不注意便跑出来了,我刚追上他。”
  霍骁听得有趣,只觉得这令人讨厌的猫也太通人性了些。
  做宠物还是憨憨笨笨的好。
  祝星捏了捏猫脸:“你乱跑什么?如今街上处处是疫病,人都怕死极了,你一个小猫不怕么?”
  宗豫一愣,倒真没想到薛郡竟然已经生了瘟疫。
  “怕了吧。”见黑猫一动不动,真像是被吓着了,她又哄猫,“莫怕,有我在呢。”
  做人也是矛盾,一时问猫不怕么,一时又让猫别怕。
  宗豫本想用肉垫摁一摁她的脸,又想着自己一路跑来,脚上不知有多脏,这才改成拍了拍她的手臂,用圆下巴指了指客栈方向,示意她和自己一同回去。
  “我不能回去,薛郡的百姓还等着人人救。”祝星摸了摸猫头,悲天悯人的模样让人看了觉得刺目。
  宗豫猫脸上摆出一副类似于“呵呵”的不信神色。换成是别人或许会被她这一番话打动,可他不会。
  她的心冷得像雪,比钢还硬,又如何会因为与她毫无瓜葛的百姓而去冒着染瘟疫的风险给人治病?
  祝星读懂了黑猫脸上的神色,笑意更深了些:“这次是真的。”
  宗豫怀疑她是在故意气他,气鼓鼓地抖了抖胡子。
  “真的。”她又强调。
  宗豫金灿灿的眼望着她,眼里闪过不解。
  在他心里,他和她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冷心冷肺。所以他不明白祝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祝星笑笑:“不会太久,回客栈好好待着,等我回来。”然后将黑猫交到花椒的手中,“看好他,别让他在街上乱跑。这个时候百姓见了黑猫,会觉得不祥,把他打死了。”
  黑猫深觉被唐突了。
  花椒的手像是五指山,把黑猫摁得一动不能动,她郑重点头:“我不会再让他逃脱了。”
  祝星轻笑:“也不要太……拘着他。”
  花椒重重地点头答应。
  宗豫试图挣扎,动弹不得。
  他不由得再度反思起自己将这暗卫送到她身边是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花椒托着黑猫极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像从未来过。
  “你这丫鬟的轻功很厉害。”霍骁由衷地夸赞,“很适合到军中做斥候。”自从身份暴露,他说起话来也不遮掩了。
  祝星转身,看到霍骁满脸的严肃认真,反驳:“我的人。”
  霍骁闻言脸一下子便红了。
  祝星补充:“花椒,我的人。”
  霍骁也不知道自己在脸红什么,低低地应了一声:“喔。”
  “祝叔他们回来了么?”她一面往回走,一面随口问。
  “还没有。”霍骁答得很快,衙门周围一切都躲不过他的耳朵。
  祝星颔首。
  “你多少吃些东西。”霍骁小声说了一句。
  祝星突然停下脚步站定,回头看向他,明明个子矮他许多,气势却完全将他压倒。
  “我知道了。”她道。
 
 
第99章 对策
  祝星进门时几位郎中刚好用完饭, 正喝茶消食。
  见祝星进来,他们同时站起,叫了句:“姑娘。”
  祝星摆摆手, 示意他们坐下。
  众人又坐下。
  “饭菜可还合口?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提出来。”祝星落座后不曾先问进度如何,反而先问起日常。
  “都很好,让姑娘费心了。”众郎中诚惶诚恐。
  “不必拘谨。”她笑笑。
  郎中们纷纷点头, 也没有放下心中的包袱。
  “瘟疫之事,大家有何高见?”顿了一顿, 祝星才骄矜地开口,目光慢慢扫过每一个人。
  老郎中看看几人, 最先开口:“虽说今日瘟疫一发,祝姑娘便将全城控制下来。但这般病, 发于人前是一回事,得病又是另一回事。只怕的是瘟疫在人发病前就已潜藏, 暴露于人前时人已得此症,这期间, 疫病便能一人传一人……”
  郎中们悚然。
  祝星缓缓点头,赞成他的说法。
  老郎中语气急促:“也就是说,现在不过是个开端!后面在潜伏期被感染的人们经过了潜伏期, 那才是瘟疫真正爆发的时候!”
  “不错。”祝星深以为然,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条件有限, 能做到的只有让已得瘟疫者集中于一处便于救治。
  索性孙县令那里有许多私产,她拿来将全薛郡药铺中的药都买了下来,救一城人目前还算够用。
  “咱们该快些想出对策……一来后堂的人等不了, 二来待真正爆发时也好有个应对之策。”老郎中念叨着,额头上往下冒汗,急坏了。
  “您别急。”祝星真怕瘟疫还没爆发, 先把郎中给急死了,于是柔柔开口劝道,“瘟疫虽传得厉害,相应的,潜伏期也短。纵然城中此时应有已染瘟疫未曾发病之人,但每日早晚各有衙役挨家逐户上门发汤顺便察看有无异状者。届时爆发,并不会叫人太过惊慌。”
  听了祝星的解释,老郎中看上去放松了些。他揉了揉因为紧张而抽搐的眉眼,感激地望向祝星:“多亏了祝姑娘你深谋远虑,将一切安排周到,我等才能在此安心会诊。”
  祝星摇摇头:“您过誉了。”她抬手去拿桌上的茶盏,入手一片冰凉,便收回了手问,“对于此疫,诸位可有何见解,尽管畅所欲言。”
  青椒和花椒都被她留在客栈。县衙有太多病患,她担心二人一个不慎中招。不过这时候就显示出来不便了,她想喝口热茶都难。
  “瘟疫又叫天行时疫,其本在于气乱,或可以治气入手来治疫。”胖郎中开口。
  高郎中点点头,又摇摇头:“可今日观病人病状,有一点不知尔等可还记得,病患舌苔非似积粉,而为苔焦。苔焦者并非疠气所感,应当是外感暑邪,伏气于胃。”
  众郎中细细回想,深以为然。
  胖郎中惭愧:“还是你观察细致,我见瘟疫便想气不顺,是囿于前例了。”
  “不,不,是你说气我才想得到为伏气而非疠气。”
  “老郎中,你是咱们里医书读得最多的,可知道有没有什么治伏气引起瘟疫的方子?”
  老郎中捻须思考:“容我想想。”
  其余郎中也思索起若治伏气引发的瘟疫该如何对症下药。
  霍骁拎了壶来,给祝星添茶。
  祝星抬头望他,笑眼盈盈:“多谢你。”
  霍骁沉默地将茶倒好,对她的感谢不置一词,问:“还要什么?”
  “纸笔,谢谢。”祝星对他笑笑。
  霍骁抿了抿唇,转身为她找纸笔。
  “各人感染瘟疫时间不同,用药剂量可有讲究?”韩成一直是记录者,这时候有了疑问便如学徒一般提问。
  “自是有的。”胖郎中跟他解释,“但如今大体上没那么讲究,最要紧的是想出能克时疫的方子,量倒是不很重要了。”
  韩成若有所思。
  霍骁拿了纸笔过来,第一份给了祝星,才将其余剩下的分发给各人。
  郎中们议论纷纷。
  “若要清瘟,莫若用犀角入药,佐以生地黄、甘草。”
  “也不知城中犀角可还够用?”
  “水牛角也可代替。”
  “还可加黄连、桔梗、栀子。”韩成惴惴的,头一次提议,浑身上下紧张得绷了起来。
  “这三味药甚妙。韩郎中,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高郎中赞他。
  韩成被夸赞得不知所措,只会说:“没有,没有。”
  郎中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方子补全,用的大多是寒性去伏气的药物。
  韩成一面誊写一面跟人讨论,很快融入到郎中队伍去,不像下午那个学徒了。
  铜板粗细的蜡烛燃了小半支,方子差不多讨论出来了个大概。
  “便暂按此方吧。”郎中们传阅了一番韩成听录下来的方子,觉得已差不多。再多,就要交由实践证明了。
  最终有效用的方子未出来前一切都只能靠试。
  “姑娘,你看看。”韩成拿起方子刚要起身亲手交给祝星,霍骁便过去,直接拿走药方交给祝星。
  韩成呆呆地看看霍骁,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没反应过来。
  祝星捏着方子细细查看,下方的郎中们莫名紧张起来,像是智慧成果等人验收。她一直没做声,不见说一句好或不好,郎中们便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好。
  “便按此方试试。”祝星终于开口,将方子交到霍骁手中,“让他们按这个方子煎药。”
  “姑娘,不需选几个出来试药么?”老郎中斟酌了一下问,语气很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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