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不疾不徐地抬眼,神色晦朔不明:“那还是太弱了。”
祝副管家一愣。
“足够强时,任何嫉妒、忌惮或是其它阴暗之情都只会变成敬畏。”她的语气并不重,但话的分量足够,砸在了祝副管家身上。
巫族亦然。
灭族是外人所害,但巫族若足够强,当年六国便不敢齐攻,只会将他们奉若神明。可惜给他们的发展时间并不够,假以时日,巫族创造的文明足以让六国望而却步。
只恨六国将尚在发展之初的巫族穷全世之力灭掉。
祝副管家犹如被人当头棒喝,握着香囊喃喃自语:“竟然是因为自己不够强么?”
……
江上明月共潮生,水天一色,皆被皎洁月光所晕染,让人分不清楚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夜半行舟,船的速度慢了许多。
祝星抱着黑猫坐在甲板上看江月,难得的好时光。
宗豫年幼时曾随父皇坐过龙舟,如今时过境迁,没想到自己还有再坐船的机会,一时颇感慨。
他的感慨很快被身后几乎让人听不见的脚步声打断。
人听不见,猫听得见。
他敏锐地趴上祝星肩头,果然看到霍骁就站在他们身后。
“你回京后,有任何需要都可来将军府寻我。”满脸胡须的霍骁说起这话时无比认真。
第117章 有客至
马车辚辚停在祝府门前。
时至初夏, 绿荫正浓。蝉鸣声声,聒叫得让人心烦。再加上蒸腾的暑气,人人都没有好脸色。
祝府从外看尚有几分京中世家的气势, 虽然祝家住是个微末得根本排不上号的小家族。府门前左右各蹲着两座石狮,门上还有墙上都有风吹雨打的痕迹。看来是旧宅,但也能附庸风雅地称上一句古朴。
守门的门房正站在门前打瞌睡, 见有客至,迷糊地打起精神, 凑上前去。门房们守门久了,也养出眼力来。
不是什么别的眼力, 而是踩低拜高的势利眼。
他们自以为自己聪明,练就出一双火眼金睛, 爱从来客的车马判断客人的身份地位。
这辆车就是城中百姓最常用的青幔马车,稍微有头有脸些的人物都不会用这种马车。
门房眯了眯眼, 一下子惫懒下来,上前的步子都慢了许多, 最后还是站得远远的看着马车上的动静。
看来来的是个穷鬼,他这么想着,看人不起。
车上先跳下来两个一高一矮穿着粉色裙衫的小丫鬟。高的那个普通模样, 平庸得让人转眼就能忘了长相。矮点的倒很娇憨可爱,自从车上下来便四下张望个不停, 见什么都觉得新奇。
门房见此更在心中确认她们是从哪个乡下来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姑娘,到祝家了。”青椒向着马车恭恭敬敬地道。
门房在心中轻嗤, 对这小丫鬟口中的姑娘并不报什么希望。穷乡僻壤出来的能有几个好看的?
他甚至低下头去打了个哈欠,滑稽地想,连辆好点的马车都雇不起, 还要在这装模作样,真以为自己是从哪个大家出来的呢。
花椒上去帮着撩开车幔。
车上缓缓下来一个全身被黑色幂篱罩着的少女,一举一动都带着不自胜的弱质纤纤。
自车上下来,她静默地站在那里,依稀可见身段优越,说不清道不明的引人注目。
就是门房,也忍不住多看她好几眼。可惜有幂篱覆面,他什么也看不着,只能罢了。
“多谢您了。”青椒对着车夫热情笑道。
马车车夫憨厚地摆摆头笑笑:“客气啥?”才驾着马车远去。
门房一瞧,更看不上眼。
马车都还是雇的,真不知道是哪个乡下来的。
青椒笑着对门房道:“我家姑娘是来奔二老爷的,还请您去通传一声。”
门房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三人一眼。
他并不能辨认出三人穿的衣服料子如何,但他素爱从马车看人,还自鸣得意说是见微知著,已经将祝星一行人打上穷酸的标签。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门房心里看不起主仆三人,语气一下子敷衍下来:“二老爷?你以为谁都能见二老爷?”他上下打量一眼青椒,“二老爷的穷亲戚多着呢,如你们这样不知道隔了多少辈儿想来府上骗吃骗喝的人我不知道见了多少,快滚,哪来的滚哪去。”
青椒被他的刻薄震惊,气得一跺脚道:“我家姑娘才不是什么穷亲戚!你若不信,叫二老爷出来一见便是。”
她太理直气壮,倒让门房忐忑起来。按道理说若这几个真是哪来的穷亲戚,被这么一吓,也该灰溜溜地走了。反应这么大,门房不禁想这难道真是二老爷的哪个亲戚不成。
“二老爷如今不在府上。”门房这倒不曾说谎。祝二老爷今日出门赴宴,这时候还没回来。
“二老爷不在,二夫人应该在,你去通报一声二夫人也成。”青椒一路上早已修炼出大丫鬟的风采,说起话来口齿清晰有条不紊,让人不得不听之信之。
门房又看看三人,到底也不敢做得太恶,于是道:“你们且在门前候着,我去传话。”
青椒脸色这才好看:“劳驾。”
门房往府里去,越想越觉得事情古怪。
妙龄女郎、奔二老爷、清贫等等词汇在他脑海中串成一线,他行在路上,想到了个不好的想法,顿时驻足,哎呀一声。
他哪里敢传这话给二夫人?
这分明是二老爷在外养的哪个相好的来了!
门房焦头烂额,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是接了个催命的活,这话他竟是传也不是,不传也不是。
传了必然要得罪二夫人,不传日后这外室若进来,他也得不了好!
“今日门前本该你当值,怎的在此处发呆?”
门房听管家质问,非但不怕,反而像见了恩人一样扒住管家:“不好了,二爷的相好寻上门了,要我跟二夫人传话呢!”
管家大惊失色。
这……这是怎样败德无耻之事!好猖狂的外室,竟然寻上门了!
“你可去二夫人那了?”管家也惊慌起来,抓着门房问。
“还不曾。”门房速速答道。
管家松了口气,又焦灼起来。
这事若处理不好,祝家的门风就要坏了,传出去不知道要多少人笑话。
“罢了,你随我来,此事不得声张。”说着管家便疾言厉色地看了周围不少丫鬟小厮一眼,以势逼他们三缄其口。
丫鬟小厮们心中几乎要惊叫出来,都强行忍着,低下头装着什么都没听见。
得去找老太爷,让老太爷做定夺。
待管家带着门房走远,原地众人的窃窃私语才爆发出来。
尽管管家已经说过不得声张之语,但这世上最难管的就是攸攸之口。
二老爷的外室寻上门了这事飞快地在府中发酵。
老太爷正在房中喝茶晒太阳,见管家急匆匆地带人进来,不悦地将眉皱起,张口便是说教:“你是一府的管家,怎么和下人一样,没个分寸?”
管家也不辩驳,张口便是正题:“老太爷不好了,二老爷的外室,寻到咱们府上了,想要个名分!”
本是女儿寻父,不知怎么成了外室上门,再到要个名分。
谣言越发展越离谱。
“放肆!”祝老太爷本来眯起品茶的双眼立刻圆睁,胡子一翘,“人如今何在?”
如今养个外室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终究不怎么光彩,并不会拿到明面上提。反而外室敢闹到府上来,那就过了分了。
旁人若知晓,一说家教不严,二说连个外室也管不住,可见无能。
“在门外等着……”门房低声。
“还让她在门外等什么!把她打走!不许她辱我祝家门楣!什么人也敢上我祝家来,真是不知廉耻。”老太爷吹胡子瞪眼,气得胸口隐隐作痛。
“太爷,事情闹大了不好吧……那可是寻上门的,必然不好相与。若是她拉下脸来,在门口大哭大闹,咱们祝家可不没脸了吗。”管家瞻前顾后,诸多想法。
老太爷也不曾见过这事,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老二呢?老二人呢!他自己惹出的事,叫他自己解决!”
管家回:“二老爷在外赴宴,还未回来。”
“……”老太爷呼吸不顺,“着人从后门出去,把这个逆子给我叫回来!”
“是。”管家应道,又问,“那外面那个……”
老太爷深吸口气:“家丑不可外扬,让她进来,给她安排个偏僻的房间让她老老实实待着,等二……二老爷回来再说。叫大夫人来我这里,休得让二夫人知道此事。更不要让老祖宗知道了。”
大夫人在家中主持内务多年,这事还得要个女人出马。若叫二夫人知道了,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还是让大夫人来得好。
至于老祖宗,更是不能打扰的。
“是。”管家挥了挥手,带人下去忙活。
祝老太爷来不及喘口气,就听着院外一阵哭闹。
他头皮一紧,祝府向来安稳,哪里如此多事过?今日真是冲撞太岁了!
就见二夫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入了门,来得比大夫人还快。
祝老太爷刚要开口,就听得二夫人先道:“老太爷,您也甭瞒着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祝老太爷太阳穴一阵跳疼。
这越不该知道此事的人越先知道,让他如何料理?
“二老爷他如此给我没脸,我也再没颜面再这府上待着,还望您老开恩,容许我二人和离,好……好给那外室挪地方!”二夫人说着便嘤嘤地捂脸哭泣,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祝老太爷本就闹心,被她这么一搅,心口痛得厉害。他握住心口,还要管二房的事。
“外室都找上门来了,老太爷。二老爷是跟人家许了什么,才能让人如此理直气壮地上门来?我看错他了!我是真不知二老爷在外面竟然还有这般作派,我……我也不配做他的妻!”二夫人扯着嗓子喊,声音又尖又细,听得人刺耳朵。
老太爷被她叫得一阵心率不齐,偏偏又不好说什么。究竟是他自己儿子引得外人上门,他又如何好意思再说二夫人的不是?
“二夫人,此事若是老二的不是,我定罚他与你出气。和离之事你莫再提,我祝家好歹在京中也有些脸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叫外室进门,你且放心。”老太爷揉着心口,这儿女都是债啊,他一把年纪还要操这心,真是上辈子造孽了。
祝二夫人得了他这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叫外室进门”的保证,才心满意足不再哭闹,只拿帕子拭泪,心中将那狐狸精外室骂了千万遍。
“你坐下吧。”祝老太爷尤不清净,耳边都是二夫人啜泣之声。
他心口随着祝二夫人的啜泣一下下攥紧,难受极了。倒不是他心疼祝二夫人,是心口实实在在的不适。
祝大夫人姗姗来迟,一进门见着椅子上坐着的老二媳妇便是一窒。
她的消息比自己的还快,也不知谁才是这府上的大夫人。
祝大夫人非但不心疼二夫人遭遇此事,反而在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不悦起来。
“你来了。”祝老太爷一顿,“你先去与那外室谈,看看她上门来是何意。若是要钱,能将她打发了尽量将她打发了。”
祝大夫人端出贤良淑德的模样道:“我这就过去瞧瞧,尽量将此事尽快了结。”
祝老太爷的心气这才顺些,二夫人又开了口:“既然如此,让我也随着大嫂去瞧一瞧吧。说难听些也是我二房的人,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能让二老爷给她许下如此重诺,让人找上门来。”
祝大夫人眉头一压:“二弟妹。”对她如此自作主张挑衅自己权威颇为不满。
“大嫂,走吧。”祝二夫人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温良恭俭让,“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第118章 那个傻子
“就是这儿了。”门房低头带人到房前, 眼睛四处乱瞟,一脸生怕别人看见的做贼心虚模样。
“这儿?这儿哪里是待客的地方?”青椒打眼一看眼前半新不旧背光的狭小房间当即皱起眉来厉声喝问,“你是在糊弄谁?你究竟可去通秉了!竟然在如此地方招待我家姑娘, 当真没点
虽然离开祝府多年,但祝府中的环境构造大致未变。
原先青椒就是在院外做杂活的,对这里有些印象。
祝府一旦来了哪个旁支的穷亲戚, 都是放在这里招待的。如今竟将他们也放到这里,是将她们看做什么?看轻她也罢了, 姑娘究竟是二老爷和二夫人亲生的,怎就如此狠心!
门房被连声质问, 头大如斗,又怕青椒性子烈, 生出事端,因而还要好言哄着:“就是这里, 一会儿大夫人就会过来,您几个先进去坐着吧。”
“怎能如此看不起人来!”青椒咬唇忿忿, “还有怎么是大夫人来,明明让你叫二夫人过来。我家姑娘要见的人二夫人,不是大夫人。”
门房心说也不知二老爷是哪里找的外室, 身边的丫鬟竟如此泼辣,点名道姓地要见二夫人, 真是胆大。
“大夫人掌管中馈,府上大小内事都要从大夫人那里过一遍。”门房指着门道,“您几个先进去坐着吧, 在外面站着也不合礼数。”
“礼数?你们如此对我们姑娘,要遭报应的!”青椒气得要流下眼泪。
“无妨,进去吧。”隔着幂篱, 少女握了握青椒的手。
青椒这才红着眼将门打开,灰尘扑了满手。她一时更心酸了些,姑娘远道而归家中就是这么个态度,难不成二老爷和二夫人连骨血之情都不念么?
她替姑娘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