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勉强算得上干净,只是自打进了房间,腐朽潮湿之气便萦绕在人鼻端,叫人不爽。
花椒抢先一步将里面陈旧圈椅上的细微灰尘掸净,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干净净的丝帕垫在上面才道:“姑娘,坐。”
她也是气的,只是情绪不外现,只能在有限的环境中给姑娘最好的照料。
祝星颔首,款款落座。分明是在极其糟糕的环境中,她依旧淡泊宁静,远离尘世喧嚣。
另一边,祝大夫人和祝二夫人自祝老太爷的院子出来,向着祝星那里去。
路上二人皆无话,俱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大嫂,我也不怕你笑话,出了这么个事我已经够没脸了,一会儿还请你为我撑腰,不要让那个人好过!”祝二夫人死死地捏着手里的帕子道。
“那是自然,我不向着你,还能向着外人不成?”祝大夫人佛口婆心从善如流。她口上这么说,心中却并不这么想。
平日里祝二夫人明里暗里不知在她面前炫耀过多少次二老爷从不纳妾。祝大老爷是纳妾的,也因此祝大夫人早就在心中对二夫人有意见了。
这才好不容易有机会踩二夫人的痛脚,她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多帮?她自然也会帮的,到底不能让祝家的名声坏掉。
但是是在二夫人吃瘪后。方才二夫人在老太爷那里抢白了她好一通,很不给她面子,她需要让二夫人知道这天哪怕塌下来了,她才是祝家的主母。
祝家大房和二房的关系虽不说是势同水火,也没有多亲密,纵然祝大老爷和祝二老爷是亲兄弟。
两房之间一直是攀比更多,可惜哪一房都不争气,到如今依旧只有大老爷勉强混了个六品官做,祝二老爷更是游手好闲,连试不第,自称怀才不遇。
因而祝老太爷对于乡试第一的陈端十分看重。
越向西走,景象越荒芜。
祝二夫人捏着鼻子:“就该将她放在那里挫一挫锐气!咱们等会儿再进去。”
祝大夫人想笑,还装着严肃的模样:“早早将她打发了也好,让她多在府上待一刻,你不觉得糟心么?”
“也是。”祝二夫人咬了咬牙,提裙上前去,便要入内。
祝大夫人带着看好戏的心思紧随其后。
房内的场景让刚入内的二人一愣。
无论大夫人还是二夫人皆想着在这样破烂的环境里那人多少该有些窘迫,偏偏她安然坐于其中,手边的桌上还摆着一应茶具。
虽隔着幂篱,二人一见到她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干巴巴地张着嘴,但觉场景完全不是她们想的那样,人也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她们站在门边没了动静,椅子上的祝星反倒慢条斯理地起身。
祝大夫人和祝二夫人这才回神。
二夫人捏捏手里的帕子,打算开口怒斥,便见那戴着幂篱的少女板正地向她行礼,不错一分一毫。
祝星轻灵的声音在房内响起:“见过母亲大人。”
别说是二夫人,大夫人还有随侍进来的一众丫鬟小厮都傻眼了。
房内一片安静。
“你……你叫我什么?”二夫人艰难开口,嗓音都变了调。不过这时候没人有余裕笑话她,皆被那少女一开口震服。
“母亲。”祝星文弱开口,幂篱中的脸挂上难以捉摸的笑。
祝大夫人看看眼前戴着幂篱的少女,又看看二夫人,心中一个不成形的可怕想法缓缓变得真切。
这哪里是什么外室,这是催命的来了!
二夫人惊叫一声:“谁是你母亲!我女儿是清若,你休得血口喷人!”她隐隐约约有了预感,可不愿承认那预感是真,勉力支撑着自己狡辩。
管家已派小厮去叫二老爷回来,这时候听到房中声响,担心出什么岔子,忙挤到房内来。
他刚挤进来,就看到那幂篱少女身旁的小丫鬟激动地指着他叫道:“管家,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青椒!当年在幽州就是你把我留在姑娘身边伺候的!”
管家像被雷兜脸劈了个霹雳,震惊地看着小丫鬟的圆脸圆眼,当年在幽州之事连环画似的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那时候他随便留在傻子的小丫鬟长大了,长成眼前小丫鬟的样子。
那小丫鬟伺候的,又该是谁?
管家滞涩地将目光挪到戴幂篱的祝星身上,脑海中瞬间浮现当年在木屋中抱出来那个傻子的模样。
口歪眼斜、面容青紫。
他大叫一声,向后跌坐在地:“哎呀!”
祝大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幽州、丫鬟、母亲!
这是那傻子回来了!
明白归明白,祝大夫人却也难接受现实,跟着一道呼吸急促起来。
而祝二夫人已然崩溃,她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能回来呢?怎么就能回来!她情愿来的是二老爷的外室,而不是眼前这个傻子!
祝星瞧着有趣,添油加醋,很认真地又喊了句:“母亲。”
祝二夫人养尊处优惯了,陡然经历如此猛烈的冲击,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二夫人!”丫鬟小厮们手忙脚乱地将之扶起,房内一片混乱。
祝星的目光又落在祝大夫人的身上。
祝大夫人如芒在背,心中骂起是哪个通风报信的,能将远道而来的傻子说做是祝二老爷的外室的?真是……真是猪一样的脑子。
门房在一众混乱之中弄明白了一件事,眼前的少女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的身份,而他将自己的猜测报给了管家,他要遭殃。
祝大夫人一看坐的坐,晕的晕,急得口中要生出燎泡。但人来都来了,她也不能将人打走,只得干巴巴地开口:“你母亲看你回来,高兴坏了,喜得昏倒。”她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跟个傻子解释什么。
大夫人便又勉强恢复那副当家主母的持重模样:“这里狭小,我让人带你们去院子落脚,你们且歇歇,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她也不指望傻子能听懂她的话,那几句“母亲”只怕都被教了好久才学会的吧。
祝星淡淡一礼:“是。”
祝大夫人觉得自己也有些恍惚了,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傻啊。若不是傻病治不好,她都要怀疑眼前的少女好了。
“把他们两个抬下去。”祝大夫人指挥着小厮和婆子将管家与二夫人抬下去,心中膈应得慌,“你们几个,领着……领着姑娘去东院的蘼芜院去,让姑娘在那里先落脚。”
祝星被人带着往蘼芜院去,行的步子端庄优雅,看不出半分傻气。
祝大夫人看着她被黑纱覆盖的袅袅背影,又开始恍惚。
这还傻么?
可是傻病是天生的,治不好的,应当又是丫鬟费尽心思教的了。
“大夫人,咱们现在怎么办?”大夫人贴身伺候的婆子问。
“走,去老太爷院里!”祝大夫人回神,咬牙道。
这来的可是比外室更加凶猛的,她一个人难做决断,必须要老太爷出马。只是人来都来了,怕是也赶不走,这么想着,就更让人糟心了。
祝大夫人边走边揉着太阳穴,明明一个时辰还不到,她像过了整整一日那么累,还是大操大办的一日。
那傻子一回来,就吓坐了管家,吓晕了亲娘,闹的祝府上下是鸡飞狗跳。
而她刚到祝老太爷的院中,发现里面也不太平。
二老爷急头白脸地冲着祝老太爷叫冤:“爹,我不曾养过什么外室!定是有贱妇恶意构陷于我!我若是养外室,我天打雷劈!我不得好死!”
祝老太爷被他叫得烦躁不已,心口一阵阵抽着疼。他嗓带痰意,倦怠道:“你若不曾做亏心事,人家怎会找上门来!”
祝二老爷委屈,一时间发狠起来,要向外冲。
“你往哪去!”祝老太爷喊。
“我去看看是什么人敢诬陷于我,我打死她!”祝二老爷怒发冲冠,没吃过被冤枉的苦。
祝大夫人精疲力尽,还是快步入内,制止了祝二老爷去打人的行为。
“二弟,你停停,都是误会。”祝大夫人语气里说不出的疲惫。
祝二老爷见她进来,还是先叫了句:“大嫂。”一听是误会他立刻两眼放光,找到了反驳的理由,“我都说了我不曾养过外室,怎会被人找上门来?真是晦气。”
祝大夫人心说你要是知道来的是谁只怕巴不得自己养了外室。
祝老太爷也松了口气:“我就说老二也不会如此胡闹,既然是误会,打发了便是。”
祝大夫人鼓起勇气道:“打发不了。”
祝老太爷坐起:“如何打发不了?”
“来的是幽州的那个。”祝大夫人担心二人一下子接受不了,措辞委婉。
“幽州?幽州的哪个?”祝老太爷和祝二老爷一时没反应过来,齐声问。
“那个傻子。”
室内静了一瞬,祝老太爷心脏剧痛,喉咙一甜,喷出口血来,人便倒了。
“爹!”
“老太爷!”
房内又是乱作一团。
第119章 对外说她是养女
东院中既不住大房之人, 也不住二房之人,住的是府上来客。安排祝星在东院,祝大夫人其心可昭, 显然是不将她当作祝家人。
蘼芜院虽在东院,是却是东院里最偏远之处。勉强算是干净,但除了干净外也没什么优点。
院子很有“蘼芜”中“芜”之一字的荒芜感, 明明是初夏时节,院子里难得有深秋的萧条。
青椒看着这破院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张口就想斥骂,又见少女戴着幂篱的头微微摇摇, 方才闭了嘴。
因为不甚清楚少女的身份,婆子们这时候还算老实, 四下帮着洒扫庭除。
花椒挪了绣墩出来,祝星便坐在绣墩上看人打扫院子。
一动不动, 很是乖觉。
婆子们一开始觉得这位姑娘内向安静,打扫着打扫着便发觉出不对劲来。
这姑娘自打坐在这以来一动都没动过, 便是换个姿势也没有!
什么人会一动不动啊?
婆子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看着祝星的目光越来越怪异。
“好好打扫!乱看什么!”青椒娇呵之下, 婆子们不敢再嚼舌根,飞快地帮着将屋子打扫干净后便告退了。
“可算走了。”青椒松了口气, 一直装出强横的姿态也累极了。
她望向祝星,犹犹豫豫道:“姑娘别伤心。”
祝星这才摇摇头:“我不伤心,很有趣。”
“有趣?”青椒疑惑。
“有趣。”祝府有趣, 祝府的人更有趣,作弄起来都很有意思。
青椒不懂,听祝星是真不伤心, 才稍微放下心来。然而她立刻着眼于当下:“这房子如何住的了人,老旧得很。”
“没关系。”少女轻柔的声音似乎带着软弱可欺的退让,“反正在这里住不了多久。”
青椒愕然,不是都回来了,怎么会住不了多久?
洒扫的婆子打蘼芜院中出来,头也不回地去向大夫人复命,一路上还在讨论那位新来的奇怪姑娘。
有收拾院子的时间,祝老太爷这里也安定下来。
本来唯我独尊的祝老太爷这时候病怏怏地靠坐在床上,眼都不大张得开。他口中还哼哼唧唧的,左手握在胸口不住地揉着。
大夫人立在床前用眼神监督着嬷嬷喂药,实际上心中想的都是接下来该如何对待幽州来的那位。
二老爷双眼发直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比老太爷还要再虚弱三分。
婆子们回来复命,自是不能凑到老太爷面前去的,在外间候着。
祝大夫人悄悄从内室退出,到外面问话:“都已经打理妥当了?”
“已经妥当,院子中还缺些日常用的东西,夫人您看……”婆子试着开口。
祝大夫人一窒,深吸口气:“随便去库房中取些用不上的东西送过去就是。”乡下来的,又是傻子,有东西用就不错了。
“哎。”婆子们应下,彼此交换个眼神,知道日后该如何待那位姑娘了。
看大夫人这态度,蘼芜院那位就不是个重要的,敷衍些罢了。
婆子们打算去库房取东西送回去,就听祝大夫人问:“蘼芜院那个,都做什么了?”
婆子们脸色顿时变了。
祝大夫人一看这反应就知道自己问对了,面色一肃,催促:“快说!”
“那位什么也没做……”婆子们黏黏糊糊地答。
“什么也没做?那你们怎么如此表情?休要蒙骗我!”祝大夫人不信,坚信祝星是做了什么才让她们如此吞吞吐吐。
“她整整一下午动都没有动一下。”婆子开口。
祝大夫人也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多亏身边伺候的嬷嬷手快,将她一把扶住。
“一动不动?”
“正是。”
祝大夫人眼前更黑了些。
婆子还嫌不够,手舞足蹈地道:“一下都没动过,就像是个假人!”
祝大夫人觉得她也需要郎中。她无比疲惫地张了张口:“下去吧。”摆手的力气都没有。
回来的哪里是人,是他们造的孽啊!早知道就该在当初将傻子扔在荒山野岭,不然也不会有她今日回来,阖府不得安宁的局面。
大夫人正在心中后悔,大老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进门就问:“人呢?”
大夫人答:“老太爷正在床上休息,刚吃了药。”
祝大老爷摇头:“我问的不是老爷,是幽州那个。”
“幽州那个……我将她安排去了蘼芜院。”祝大夫人沉着眉眼,让人看不出心思。
至于祝大老爷,听她将人安排去了蘼芜院,还在脑海里琢磨了一番蘼芜院是哪道院子。想明白了,他不冷不热:“就放在那吧先。”他说完又皱眉,“陈端他是不是也在东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