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菡吐了吐舌头,递给祝清若个“你懂得”的眼神,才随着大夫人出了房门。
祝清若脸上挂起支离破碎的笑意,一看还是哭过的样子,更加惹人怜惜。她对着众人行礼,将自己摆在尘埃中:“多谢大家。”
她这么多年的经营还是没有白费,看看这些人向着她的模样,她心中的成就感简直要突破天际。
她突然想着那个傻子回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完全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而且有对比才能更衬托出来她。
祝清若忽然又不想让傻子死在外面了。
祝七公子见她心事重重,握住她的肩郑重宣布:“清若,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妹妹,旁人才不会是我妹妹!”
祝清若微微笑:“哥哥,她若是回来,咱们也多照顾些她吧。她又不是想自己当傻子的,而且我用着她的身份享受了这么多年锦衣玉食,我心中总有愧疚。”
祝七愣住,急忙解释:“清若你才是我妹妹,没有用她的身份,我没有傻子妹妹,你也不必愧疚!”他完全不在乎一个傻子的感受,即便那是他的亲妹妹。
祝清若很满意他这个答案,但为了装出更心善的模样,她还是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房门被关上,房中只剩下三人。
祝二老爷立刻开口:“爹,不能把傻子接回来啊!”
祝老太爷没好气道:“谁去接傻子了?我搪塞老祖宗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啊。”
祝大老爷想得更远:“咱们今日有借口搪塞了去,老祖宗下次再问可怎么办?总不能真给她找个傻子上门……”
“就说她死了!”祝老太爷恨铁不成钢,“还真能让个傻子进门不成?”
祝大老爷和祝二老爷被训得像孙子,只会点头称是。
祝老太爷看着来气:“你们二人这样的小事都要我来解决,真是不成器的东西!但凡你两个有一个有祝严钏一半本事,也能光耀咱们祝家门楣了!”
提到祝严钏,祝大老爷与祝二老爷眼中一闪而过嫉妒和不甘。
怎么老天将好运都降在祝严钏的头上?但凡能分他们一星半点也成啊。
……
“主子。”
少年因为久不见天日,面色苍白如雪,白得甚至在日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时有种琼玉初化,晶莹剔透的破碎感。
他盘腿面向窗子坐在榻上,单手撑着下巴,衣袖顺着滑落,露出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
“祝姑娘离开薛郡,孙躬之子孙焕,已被诛杀。”零一毫无感情地汇报。
宗豫压低眼睫一笑,平静道:“喔,那很好,有劳你们了。”对他来说,一条人命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东西,甚至不会让他多个表情。
零一忙道:“不敢。”顿了顿又道,“还有祝家……”
榻上传来窸窣声响,宗豫灵活地转了半圈,面朝零一,露出感兴趣的神情:“祝家如何?”
零一便细细道来埋伏在祝家之中暗卫所见所闻的一切。
榻上的宗豫听得神情莫测,待零一说完,室内竟是死一样的沉默。
宗豫若有所思地道:“未婚夫?”
零一急忙补充:“祝家老太爷说了,那是祝清若的未婚夫,与祝姑娘无关。”
宗豫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凭什么?祝星才是正牌的祝三。她可以不要这个未婚夫,但不是由这些人替她做决定。”
零一吓得噤声,不敢再置一词。
宗豫紧抿薄唇,为祝星遭遇的不公而感到烦躁。
“大约祝姑娘也不大在意有没有这么个未婚夫。”零一谨慎措辞。
宗豫神色如常,刚才的冷脸像是幻觉,他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小王爷。他和煦地笑:“祝星在乎不在乎是她的事,她不想要可以自己拒绝,但不是这些人不问她意愿便替她做决定的理由。”
少年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要惩罚祝家很简单,可那里好歹还是祝星的家族,他不好掌握分寸。
他不想惹她不悦。
暂且还是忍下,待她回京再说。
她若是不喜欢祝家,他就帮她杀掉祝家所有人。
宗豫越想越愉悦,眉头重新舒展开来。
她很快就要到京城了。
第116章 江风
静水流深, 千山碧色。
高山巍巍,连绵不绝。
两岸猿声之中,客船顺流而下。
客船飞檐翘角, 船身饰以海棠浮雕,不似寻常朴素载客的船只,倒像是贵女们游船用的画舫。
山峦起伏, 江流浩瀚,在这样一副磅礴之相中, 华美的客船骤然闯入,仿佛是小美人儿乍入初化的天地之间, 带着格格不入的旖旎与俗世气息。
客船载着暖阳熏风在水上平稳行进,船上一片宁静祥和。
少女安静地坐在客舱之中看书, 裙裾层叠下坠,如文人画中的芊芊仕女, 翻动书页时都好似带着水墨气息。
船随波澜起伏,上下飘摇, 她丝毫不为所动,眼中只有膝上放在睡着了的黑猫头顶的书,整个人定得像是一棵冷松。
青椒与花椒二人一人趴在一张榻上, 皆苦着脸一动不动。
祝星暂时瞧完了手上这页才意识到今日身边太过安静。往日在马车上青椒总会缠着她,不让她总是看书, 怕她将眼睛看坏了。
她默不作声地合上书本,将之往桌上一放,向榻走去。
哪怕是在摇摇晃晃地船上走动, 她依旧行得好看极了,全然不受晃动影响。她双臂挽着披帛,行走时衣带飘举, 宛如神仙妃子。
并排放着的两张榻上躺着的两个小丫头面色惨白,随着客船起伏面色不断变化。
“姑娘看完书了?”二人同时撑着身子要起来服侍她。
只听少女音色清冷:“躺下吧。”颇有提神醒脑之效。
两个人还要挣扎着起来,被她眼风轻飘飘一扫,顿时老实下来。
祝星神情微妙:“你们两个是……晕船了?”
青椒和花椒面色一红,支支吾吾有口难言。
原先他们只要顺官道而行,走陆路自然能到京中。
偏偏在京中上游的陈郡驻足时,一行人看上了陈郡码头上的客船。此处的一行人指祝家护卫们、青椒与花椒以及瘦猴等人。
好巧不巧,他们都是内陆生活的旱鸭子,皆没有坐过船,因此才都见了船走不动路,很想体验体验坐船的新奇感觉。
祝星在非大事上向来随和,花钱也从不束手束脚,对走水路还是陆路都能欣然接受。
祝副管家则是知道众人对客船很有兴趣后便奇怪地笑起来,二话不说将船包了。在征求过所有人的意见后,他大手一挥下令走水路。
初时众人都为接下来要坐船之事而欢喜不已,真上了船,船发动了,大家才慢慢发觉出不对来。
他们都是旱鸭子,平常习惯了踩在坚实的土地上,陡然上了船,新鲜劲儿过去后完全适应不了水上的一起一伏,脚不踏实地,一个两个都晕起船来。
这时候有武功也没什么用。
青椒和花椒心里苦,早知道当时便不为了脑子一热就求着祝副管家走水路,如今掉头回去是不可能了,还要行整整一日才能到京中。
她们要忍一日!
祝星眉眼覆上一层淡淡笑意。她转身走到窗前,用叉竿将窗牅支起。
窗前本落着些黑白间色的水鸟,被惊得扑棱棱飞远,只留下个乌黑油亮的背影,浩渺江风散尽,什么也不剩下。
开了窗,二人觉得胸口畅快许多。
“早知道便不坐船了。”青椒苦哈哈的,吃尽了坐船的苦,“我还是喜欢在陆上,天知道我这时候多怀念脚踩在地上的滋味儿,就不该央着祝叔要坐船的。”
花椒深以为然,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祝星失笑:“便是你们不主动提,祝叔也会哄你们坐的。”
“啊?”青椒不解。
祝星双手撑在窗台,闻言回头看人,江风吹得她耳畔鬓发翩翩:“祝叔那日买船之前来问我可晕船,我并不晕,就见他笑得很开心。他说他想到了高兴的事,让我等着看。”她软了眉眼,“大约他觉得看你们这样很有趣。”
青椒被气得头晕目眩:“祝叔!”
众人都知道祝副管家极恶趣味,平日里笑眯眯的,实际上很喜欢逗他们玩。没想到他当时听到众人想坐船新鲜新鲜时奇怪的笑会是因为想看大家晕船!
什么人啊这是!
祝星莞尔:“我去配些药给你们嗅一嗅,会好很多。”
“姑娘……”青椒扁嘴,“又给你添麻烦了。”
祝星摇摇头:“不麻烦。”她笑笑,“坐次船也不错,既是不一样的体验,又能知道自己晕船。人生中不常有找到自己弱点的机会。”
青椒与花椒听得一愣一愣的,深以为姑娘说的话高深极了。
自客舱中出来,祝星就见船板上或立或坐或趴着一大堆护卫。他们都抱着船上的护栏试图吹江风让自己不那么晕船。
然而船板上比客舱内感受起伏的程度更深,护卫们完全被颠晕了,冲着江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其中包括冷峻的霍骁,这时候胸口不断起伏,胃液不受控制地向外涌。他常年在西北,平日连条小溪都难见到,还是头一次走水路。
看到祝星,他勉强扶着船身颤抖着起来,试图保持他的酷哥人设不倒。
然而江上一个大浪,客船剧烈地上下颠倒。
刚爬起来的几个人顿时重重趴了回去,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在船上响起。
霍骁被颠得肠胃都要晃出来,再也顾不上什么耍酷,蔫巴地靠在桅杆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难受自己在祝星面前不酷,还是晕船真的让他极不舒服。
祝星怜悯地望着众人,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地护卫,从船头走到船尾。
船尾的甲板上还有个屹立不倒的,是祝副管家。
祝副管家笑得比花还灿烂,看着一地护卫。见祝星来,他收敛了些笑容,快乐之情依旧溢于言表。
“姑娘。”
祝星弯了弯眼睛:“我来取些药材。”
祝副管家叹息:“姑娘太过善良。他们一路上走得太顺遂,心气太高,见了未曾尝试之物也敢毫不设防地试图一试,该吃些苦头的。”
他看着祝星,心平气和:“咱们毕竟去的是京中,行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压一压他们也好,省的再到京中惹出什么乱子来。”十分有理有据,理直气壮。
祝星笑弯了眼:“祝叔就是想看大家晕船的模样。”不必讲大道理糊弄她。
祝副管家被拆穿,不自然地摸摸鼻子:“姑娘,咱们说话不用如此直白,我陪您找药材。”
一并入了货舱,说是找药材,也只有祝副管家一人去找,祝星是不用劳碌的。
祝副管家弯腰开箱子,一面询问:“马上到京中了,姑娘可有何打算?”
祝星平静地答:“此次上京,本就是为了回家。”
“您知道他们的态度,回去了不会好过。”祝副管家背对着她,微胖的背影忙忙碌碌。
“这世上还没谁能让我不好过。”少女漫不经心地答,全然不将任何放在眼中的睥睨态度。
祝副管家轻叹:“那就更没必要回去了。”总之他是不想要祝星回到那阿臜的祝府去。姑娘这样厉害,完全不必回去受气。
“有必要的。”她用了祝星的身子,至亲待原主如此,她该去替原主看看祝家究竟是个什么地方,顺便了却身上因果。
见她态度坚定,祝副管家只能顺从:“都听您的。”
“待到了京中,就让青椒与花椒陪我回去便是。”祝星简单陈述。
“那我等?”祝副管家并不慌张,静候她发落。
“叔父赠了一套宅子,祝叔便带着大家先去那里落脚吧,我日后另有打算。”她将什么事情都安排妥当,行一步想到后面万步。
“是。”祝副管家没有任何异议,向来是祝星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
“姑娘,头一次回去时可用去替你撑撑场子?若说你是由老爷派人送回来的,他们想必会敬让你三分。”祝副管家还是不大放心祝星只带两个小丫头回去。
“那叔父就会被人黏上了。”祝星翘起唇角笑。
祝副管家无言,以京中祝家的势利眼来看,还真有可能巴着祝严钏不放手。
祝星温柔开口:“薛郡那样的风险都过来了,您不必担心。”
祝副管家叹息:“姑娘年纪还小,不知道后宅那些阴私。这些原也不该是我讲给您听的,但回去的匆忙,我多多少少还是同您说些,省的您被人算计了。”他滔滔不绝地说起后宅之中的算计,对此如数家珍。
祝星若有所思地听着,待他说完后慢吞吞道:“祝叔对这些还真是了解,叔父家中并不是如此。”
祝副管家僵了僵打哈哈道:“我活得久,自然知道的多些。”
祝星笑而不语。
“找到了!柴胡、当归、白芍……”祝副管家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岔开。
祝星不曾追问,接过药材就着箱子盖将之碾碎做药。
“让大家闻一闻就好。”祝星将碎药材按量放入香囊之中,交到祝副管家手上。
“虽然我确实是刻意作弄大家。”祝副管家颇不好意思地承认,“但姑娘日后对旁人可不要如此善良,更不要在祝家轻易显示出您的能力。”
祝星垂首,认真聆听状。
“怀璧其罪。若让有坏心之人知道您的能力,会对您不利的。”祝副管家或许是刚知道自己不能随着祝星回祝家,一时间叮嘱许多。
他神情惆怅,像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有时候你不行恶,但是你自身所有,反倒成了原罪,引人加害。”
巫族也是如此,明明不曾与外界交恶,只因自己的发展程度过高引人忌惮而惨遭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