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黛望着他二人远去背影,忽然想着,让苏长青那只几近完美的手拉一拉她也不错。
苏长青与郑彤走到前厅,他原打算向谢午辞行,尽快上路,以免夜长梦多。
见面之后谢午态度大变,昨日挽留只是为尽地主之谊,加深两派交情,今日挽留变强留,越说越是强势,眼看就要撕破脸,还是苏长青退一步,愿意午后再出发。
他们师兄弟四十余人,打起来动静大,若灵云派还要脸面,便不敢轻易动手。
谢午的算盘打的却是,午后出发,天黑便要找地方落脚,他们带着伤病妇孺应当是走不快,入夜再想办法动手,掳个女人而已,不是大问题。
两人各有计较,换一张脸孔握手言和,苏长青向谢午讨教刀法,谢午也从善如流,抽空与他喂招,比教导谢端阳还更用心。
说到谢端阳,一大早不见美人自然心痒痒,迫不及待跑去西院诉衷肠。
柳黛给手背上好药,取一方百帕裹住,用了个笨办法掩人耳目,她心中极不满意,正想再琢磨个别的办法,忽而一抬眼谢端阳好似一只鲜艳欲滴的大蝴蝶飞进屋内。
柳黛看他一身百蝶穿花大红罩袍,仿佛今夜要做新郎官一般,可惜他不长在外间行走,皮肤透着惨淡的白色,被这炽烈的大红一衬,反倒像个痨病鬼,她掐指一算,晓得他命不久矣。
柳黛提起精神,展颜一笑,春日碎光落在她脸上,晃得谢端阳愣在门前,痴痴变作一根木头桩子,一动不动。
“谢公子。”
她起身来,悠然行礼,从头到脚都是那般妥帖匀称,处处让人舒心顺意。
谢端阳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明明心跳得擂鼓一般,砰砰砰下一刻就要撞破胸膛跳到她手里,脸上却像被冰雪冻住一样,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晓得盯着她,随她笑,随她羞,都随她……
这回是真栽了。
隔了不知多久,谢端阳才从恍惚中醒来,结结巴巴说:“柳……柳姑娘……我来瞧瞧你……昨夜睡得可好?山中清苦,招待不周,你多包涵,往后我一定好好待你,但凡你开口,上天入地我都给你找来。”
柳黛噗嗤一下笑出声,手里捏着帕子遮住半边脸,那眼仿佛两口流动的泉眼,灵动至极。“谢公子这话说的,难不成我要月亮,你也上天去摘?”
谢端阳拍胸脯保证,“你若真要月亮,我就真登天去摘,只要姑娘开心,我什么都做得。”
一颗心仿佛为她而热烈,他以为遇到波澜壮阔世间难寻的情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这才看见柳黛手上的伤,急急道:“柳姑娘怎么伤着的?快让我瞧瞧。”
柳黛侧身躲开,“一点磕碰,不碍事的。时候不早,我若再不出发,恐惹苏公子不高兴。”
一句话把谢端阳的注意力从她手上挑开。
谢端阳立刻答:“你放心,苏长青午后再出发。眼下有一件要紧事关系你我将来,你需仔细听好。”
他一本正经,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朝廷社稷,害柳黛忍笑忍得好生辛苦。
“午后你先跟苏长青下山,时候不早,又拖着病人,他们走不快的。至多亥时,我便亲自去接你,届时你要乖乖的,好生配合我,回来之后我一定求爹娘点头,让我纳了你,从此后我与姑娘双宿双栖共结连理,你说可好?”
他上前,要来握美人柔夷。
柳黛退后,低下头,娇不胜羞。
隔了半晌才见柳黛微微点头,这自然把谢端阳高兴得忘乎所以。
好在柳黛提醒他,“看这日头,郑姑娘用完早膳也要回来了。”
谢端阳尚不愿招摇,情真意切地留下“等我”两个字,又呼呼喳喳走了,想着趁时候尚早再练一练刀法,所谓临阵磨刀不亮也光,省得夜里在美人面前摔跟头。
柳黛算得刚刚好,谢端阳前脚走,郑彤后脚就进院,好心给她捎来两个馒头一碗白粥,人坐下,把食盒往桌面上一摔,好大个声响。
郑彤绷住脸,眼珠子快翻到天花板上,“快吃饭,别以为你早上替我挡那么一下我就会原谅你,我这个人最讲原则,我才不要跟你这反复无常的小女子做朋友。”
柳黛看她一派孩子气,嘴上厉害,心中赤诚,便不与她计较。
她温顺地坐在郑彤身边,从食盒里取出早饭,小口小口吃起来。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柳黛咀嚼的声响。
突然间,郑彤瞪她一眼,说:“谢谢啊。”
发音快速且短暂。
柳黛被她逗得弯了嘴角,郑彤瞧见,起先是不好意思,后来也忍不住别过头偷偷笑起来。
可柳黛心里想的却是,指不定今晚又得卖了她。
她捏着小勺儿,喝粥时偷眼去看径自快乐的郑彤,看那灿烂晨光中无忧无虑,无暇无垢的少女的脸,忽然心上针扎一般地疼。
一定是父慈母爱满满宠溺的环境才能教养出这样单纯美好的女孩子,无论生什么模样都比她这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好看千百倍。
郑彤光辉灿烂。
而她腐朽阴暗。
第20章 灵云派20 不比不知道,原来功夫还可……
灵云派 20
但是……
那又怎样?
柳黛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能有半点松懈,一旦停下来,她便再也爬不动了。
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完成,她全然没空去想,这世上会不会有人肯分一点爱给她。
郑彤看她吃完,忽然间板着脸说:“算了,我原谅你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嘛。”
柳黛拿汤勺的手一僵,轻轻“嗯”上一声当做回应。
郑彤的脸立刻雨过天晴,“我跟你说,我娘会做可多好吃的了,到时候都让他做给你吃。还有,回去你就拜我爹为师,以后你就叫我师姐,我呢——就喊你师妹,保管九华山上你柳黛横着走,绝没有人敢欺负你!”
“噢?”柳黛挑起眉,“苏长青也不敢吗?”
郑彤被问住了,声音卡在喉咙里,先前的豪气干云一瞬间跑了个没影。
苏长青是她的头号克星,她见了他一般绕道走,能不招惹,就不招惹,没事儿坚决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郑彤坦然承认,“这你可真问着我了,整个九华山最难对付的人不是我爹,是我大师兄。他这个人吧……反正大家伙都不敢惹,连我爹都……你这有事没事的少跟他打交道,他罚起人来,那叫一个厉害,连我都哭……算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小丫头片子?
也就郑彤敢这么说她,换了旁人早被她抓去喂蛊了。
柳黛点点头,显得柔顺又乖巧,“我以后会尽量躲着苏公子。”
门前一片阴影,苏公子翩翩然降临,或是方才过招练得狠了,他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鬓边碎发也被汗水沾湿黏在耳前。
柳黛忽而想起前几日在山地池塘,那一具精雕细琢的肉体,不晓得沾了汗是什么模样,或许得找一日扒了衣服瞧瞧。
苏长青面色沉郁,嘴角紧抿,一进门郑彤便闷头玩指甲,不敢言语。
郑彤烦得很,不晓得是行了什么背运,怎么回回背后说人都被人抓个正着,躲都没得躲。
苏长青宣布,“无论如何,午后一定出发。”
看来谢午难缠得很,把风度翩翩苏公子都气得咬牙。
郑彤慢悠悠说:“其实也不着急嘛……我看这挺好的,我的伤也还没完全好……”还想说下去,就被苏长青一个眼神吓得赶紧把话都咽到肚子里。
苏长青伸手探她脉,“奇怪,你与昨日相比,脉象稳健有力,气息浑厚,已是痊愈。”
“是吗?那我又可以练剑啦?”郑彤快活得一下从圆凳上跳起来,像只长腿绿青蛙似的围着苏长青蹦跶,“那个月尘舟还可以嘛,没有坏到底,说给我疗伤就给我疗伤。师兄,好师兄,我受伤这事儿你能不能不告诉我爹呀?我好不容易出一趟门还受重伤,说出去多丢人……”
“你觉得可能吗?”
“呃……”显然是不可能……
郑彤这只长腿绿青蛙捕食失败,垂头丧气坐回原位。
柳黛柔柔说道:“江湖险恶,郑姑娘头一回出门,有些磕碰也是难免。不像苏公子,功夫好,眼力强,又是九华山众多弟子之首,行走江湖多年陷阱阴谋都见惯了,自然要对郑姑娘多多照应,若真让你伤着了,不要说回去之后无法向掌门交代,恐怕也担不起你一声师兄的。”
郑彤呆呆看着柳黛,仿佛看个光芒万丈的女英雄。
苏长青淡淡撇她一眼,心底里觉着她还是哭着好,虽然烦,但好歹不拿软刀子扎人。
“回山之后,我自然先到师傅师门跟前领罚。”
郑彤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就被苏长青浇灭。
柳黛将视线挪到别处,想着苏长青正得像个圣人,浑身上下没个破绽,着实不好对付。
郑彤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踢柳黛脚尖,面上同她挤眉弄眼,“好姐妹,够意思。”
柳黛觉得无趣,低下头时却微微勾了嘴角。
这世上,果然没心没肺最快活。
几人闲聊一上午,用过午饭,苏长青几乎是不等谢午再开口,抢过话头便告辞。
到了这个时辰,谢午倒也没有强求,只磨磨蹭蹭送他们出山门,谢端阳藏在人群里向柳黛使眼色,可惜身量不够高,送出去的秋波被颀长高大的苏长青遮得干干净净。
下山的路蜿蜒曲折不好走,天阴沉沉的把云都压在头顶,重得让人闯不过气。
尘舟跟在队伍的最后头,双手被绑,罩袍搭在肩上,遮住里头的绳索。
柳黛也在末尾,两人前后错开一步。
尘舟秉性不改,又开始找死,贴近了柳黛,他懒洋洋开口,“方才我看那谢家公子对柳姑娘多有不舍,一双眼珠子只差长在姑娘身上。看来柳姑娘确有真本事,上一趟崖山让我月尘舟神魂颠倒差点丢了性命,来一回凌云山顺带把谢家那个的魂魄也勾走,想来那妲己貂蝉也不过如此。”
“尘舟哥哥。”柳黛放慢脚步,侧过脸,与尘舟靠得近一些,“你误会我了,我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哪懂得什么是勾引。不过说到狗,我儿时随父亲在西北戍边时曾养过一只,只可惜它不听话,成日乱吠,后不知几时被狼叼走,想来是进了狼肚子,活不成了。”
尘舟道:“我可没说狗。”
柳黛笑:“我也没说,这不是在聊尘舟哥哥你吗?”
陈怀安猛地一拉尘舟手上绳索,“吵什么吵?话那么多,当心把你嘴缝了。”
柳黛搭腔,“陈大哥,旁的我不会,穿针走线的活计倒是可以代劳。”
尘舟无奈一笑,没料到打打不过,嘴皮子功夫也讨不了便宜。
可真是栽倒在这女人手上。
下山后没走几里路就遇上零落小雨,加之天色不早,几人便找一处破庙躲雨。
这苗不大,装四十个人便显得极其拥挤,郑彤本想粘着柳黛说话,但无奈被苏长青叫出去干活,便知得低头拾柴。
趁众人各自忙活,柳黛走到角落,在尘舟身旁落座。
尘舟眼也不抬,说话依然是阴阳怪气,“柳姑娘怎么好坐这脏地方,得叫谢端阳给你擦擦再坐。”
柳黛压低声音,扣住他手腕,尘舟只觉一阵凉意袭来,冻得浑身都没力气。
“今晚睡个好觉。”
冰冢今夜发作,她加重对冰冢的刺激,给尘舟尝尝滋味,受够了才知道该如何跪下当狗。
柳黛拍拍他手背,起身去门外看雨。
正巧苏长青也在,他立在廊下,站在雨前,似云似雾间,仿佛一张泼墨山水。
“柳姑娘。”他朝她微微颔首。
“苏公子。”她对他浅浅一笑。
两个人互相之间都保持着冷淡和克制。
雨缠缠绵绵,不停不休,在山野之中演奏着唯一的乐曲。
“柳姑娘。”苏长青望着雨幕,把背影留给柳黛,“扰了你的婚事,将你拖进这是非里,是不合道义。上山之后,无论如何,我苏长青保你无虞。”
“多谢。”这大约是她人生当中头一回接受的承诺。
虽然她一个字也不信。
柳黛看着雨,看向远方无尽的山川原野,以及无尽的漆黑。
夜深人静,雨却越下越大。
四十几个人蜷缩在破庙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
听见周围几声猫叫,柳黛起身要出门方便,郑彤自知责任重大,贴身跟着柳黛出门,苏长青根本没睡,在她俩身后不远处跟着,郑彤那点子三脚猫功夫,他着实不放心。
柳黛已经察觉谢端阳等人就在附近,只不过雨声太大,脚步都隐藏在大雨里,苏长青恐怕听不真切。
柳黛推开郑彤,“我就在前面草丛里方便一下,你别瞪着我,我脸皮薄。”
“好吧好吧。”郑彤不耐烦地转过身,“姑娘家就是麻烦,我不看你就是了。”
还没等柳黛往后退两步,谢端阳便从大树后面冒出头来,抓住她手腕一把拉到怀里,这下子动静可真够大的,不但惊动了郑彤,还把苏长青引了过来,谢端阳这边五对二,不多一会儿便打得乒乓作响,而破庙那头显然灵云派也遣了人来,正与破庙里的九华山弟子打成一团。
谢端阳只顾拖着柳黛就跑,全然不顾自己手底下的人能在苏长青剑下撑多久,他大约想的是,早些上山,早些见到亲爹便安全了。
怎奈轻功不成,拽住柳黛漫山跑,仿佛一只走地猪背个兔子媳妇儿,跑是能跑动,就是累得慌。
柳黛心里数着数,苏长青追谢端阳,最迟不过一炷香时间。
果然不到一炷香时间,苏长青一个飞身鱼跃落在谢端阳面前。
谢端阳虽蒙着面,但苏长青与他过上三招便知他来路。谢端阳的灵云刀练得虚,空有架势,不得精髓,花架子是巧,但刀锋过处虚软无力,苏长青剑尖一挑,谢端阳的刀便飞出三丈外,哐啷一声砸在一颗裸0露的山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