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黛——兜兜麽
时间:2021-05-07 09:00:11

  苏长青伸手摸了摸腰间半块玉蝴蝶,眼色一暗,“你不该在她面前提季家的事。”
  “这是为何?”
  “唉……她往哪去了?”
  闻人羽抬手往西边一指, 撑起手臂站起身,不解道:“长青,你缘何对柳姑娘格外关心?”
  苏长青抬头往西看,约摸着是西郊方向,她心口赌气,多半是不管不顾跑到郊外撒气。
  他顿了顿,思量一番才答:“是我欠她的,该我还债。再而说,此去无归路,眼下能还一点是一点。闻人,柳姑娘身世凄苦,你让着她一些。”
  闻人羽叹息道:“你放心,你都开口了,我还有不让的?我保准以后把她当祖宗供起来。”
  苏长青含笑抱拳,“多谢。”
  闻人羽不耐烦地摆手,“快去快去,别在这跟我演托孤的戏,老子不吃这一套。”
  苏长青从善如流,快步出门往西去。
  另一边,柳黛无聊至极,随手抓了只灰扑扑的小兔子抱在怀里玩。
  她来回抚摸着小兔子松软舒适的绒毛,好心好意征求它意见,“你是喜欢被红烧,还是清蒸啊?”
  小兔子不答话,两只眼睛红通通,一双矫健的小短腿在她怀里乱蹬。
  柳黛捏起一双兔耳,宣布说:“我喜欢红烧。”
  身后突然一阵风紧,柳黛抓着兔耳朵,猛地回头,满身戒备,“谁来找死?”
  “是我。”
  来人长身玉立,俊逸的身姿把周边生得毫无章法的杂草都衬几分风流。
  “苏长青!”一个不小心,她惊喜地叫了出来。怀里的小兔子没抓稳,一蹬腿落到草地上,仿佛一滴雨落进平湖,眨眼已不见踪影。
  可这一句脆生生的“苏长青”,听得人心头都要荡漾出一捧春水来。
  他浅浅一笑,借来春风拂面过,“闻人说你一个人出来散心,怕你跑远了找不到路回去,我来接你。”
  他温温柔柔似兄长一般慈爱,一字一句给人留足面子,任你再是个混天魔王,也要在这恰如其分的温柔面前败下阵来。
  女魔头柳黛服软听话,乖乖跟上苏长青。
  她边走边说:“我觉得你变了不少。”
  “哦?”
  “你从前生硬得很,像我爹,眼下却像我奶嬷嬷。”
  虽然她不熟悉年轻男女之间如何相处,但心底里总感觉再次见面,苏长青对她的态度变得太快,让人摸不着头脑。
  苏长青刻意落后她半步,“哦,那我还是像你爹好些。”
  “像我爹很惨的……”
  闻言,苏长青脚下一顿,继而说:“柳大人战功彪炳,家繁叶茂,是有福之人。”
  柳黛却在咕哝,“你觉得好就好。”
  两人一齐回到闻人府时,闻人羽已经摆出女主人架势,张罗好一桌饭菜,等着外出的“家眷”玩够了回家,一起和和乐乐吃一顿饭。
  他双手叉腰,等柳黛进门后,重重叹一口气,“唉!”
  柳黛当即皱起眉毛,拉下脸,“你又想说什么?”
  闻人羽念叨一句“好心没好报”,从书案上取出长刀递到柳黛身前,“给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再好的刀摆在库房里也是落灰,还得到了刀客手上才能活。”
  柳黛迟疑着接过刀,瘪瘪嘴说:“这刀到了我手上,我总归不会埋没了它。”
  “如此正好。”闻人羽朝她一拱手,行过江湖礼,豪气干云。
  柳黛有样学样,与他拱手抱拳,“早上我也不是故意的,在这与你赔个不是,回头门修好了找我拿银子。”
  她如此知错能改,说低头就低头,倒是让闻人羽惊掉了下巴,他望一眼苏长青,见他眼露温情,面带欣慰,站在柳黛身边俨然一慈父也,看得闻人羽爬出满身鸡皮疙瘩,又听苏长青开口道,“柳姑娘直来直往,性情豁达,想必这刀也正合你脾气,它是无主兵刃,不若为它起个名字。”
  柳黛咬着下唇冥思苦想,过了半晌说:“就叫它‘不忘’。”
  她说完,苏长青正准备入座,听见“不忘”两个字,弯腰的动作明显停滞,他怅然若失,低低道:“若是‘不忘’,便是‘不放’,于人于己,有时并不是好事。”
  他话里有话,柳黛却浑然不觉,她沉浸在自己的过往李,自顾自说道:“你也说是‘有时’,‘不忘’才能‘长醒’,若是忘了,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唉……”他无言以对,心知有些事情劝得住,有些事情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只能端着茶杯悲叹惋惜。
  而闻人羽也没听懂此中机锋,一双眼将苏长青上下打量,“你这是怎么了?这几日连着不知叹了多少回气,活像个怨妇。”
  苏长青抿一口茶,瞥他一眼,冷冰冰讥讽道:“你不也是?”
  闻人羽仔细思量,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自打遇到柳黛,他是日也叹气,夜也叹气,受尽欺辱不说,过后还得百般讨好,他都闹不明白这都是为了什么。
  两个人心照不宣,齐齐往柳黛身上看去。
  可肇事者只顾欣赏她那把老旧蒙尘的“不忘”,根本不把他二人放在眼里。
  “唉——”
  两声长叹。
  丑时方过,夜深人定,窗外除却虫鸣,再听不见半点声响。
  合衣躺在床上的柳黛突然睁眼,耳朵追着一段起落声,掀开被子戴上“不忘”跃墙而出。
  苏长青一身黑衣,蒙头遮面,“解千山”也落在闻人府上,现下背后悬一柄长剑,看不出门道。
  柳黛轻功精妙迅捷,不近不远地跟在苏长青身后,既不至于跟丢,又不让苏长青察觉。
  她一路往东,在满月之下,随苏长青一道,停在一间奢华壮阔、楼阁层叠的高门宅院之下。
  一黑衣人呈蝙蝠模样倒挂在松树下,待苏长青一出现,立即“化作”人形迎上前,与苏长青点头示意。
  两人不多耽搁,一个向西一个向东,飞身跃入院内。
  柳黛走出街角,仰头看两只麒麟瑞兽之间一座朱红大门,门上牌匾只写简简单单“喻府”两个字,只因当今天下,一个“喻”姓拿出来,比天子朱批更管用。
  她足下轻点,燕子似的落在高墙上,眺望远处亭台楼阁,不输行宫的宅邸,不禁摇头,“不自量力,自找苦吃。”
  话虽如此,但身体比言语更诚实,她自东边寻着苏长青的身影追去,唯恐他死在旁人手里,剥夺她许多乐趣。
  好在苏长青还没蠢过头,他在楼宇之间穿梭,小心翼翼,不惊动守备,为的是打探虚实,以图他日。
  柳黛跟得没意思,早早折回去,在苏长青回闻人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今夜只有淡淡一片月,缺上一只小口,仿佛被一淘气小丫头砸坏了杯角,不得圆满。
  喻府之外又是另一番天地,灯火熄灭,满城寂寥,唯有富贵人家琉璃瓦映着月,照出一片又一片粼粼波光,幽暗生辉。
  天边飞过一只白头翁,轻轻巧巧落在屋顶翼角,歪着脑袋四下环顾。
  横空窜出来半截木板,吓跑了夜游觅食的白头翁,也打断苏长青回撤的路。
  他与同伴齐齐拔剑,剑芒一闪,映出对面高高翼角上一道纤弱身影,仿佛风再大一些,就要将这道影子吹散。
  “你说,我若拿下你去喻莲那报信,能换多少银子?三千两总归是不能少的。”
  口中说着玩笑话,手中却握紧刀柄,随时准备抽刀相对。
  苏长青身后那人耐不住性子,这就要冲上前来一战,被苏长青伸手拦住,他提气登云,落到柳黛身前一步远。
  “柳姑娘,这个玩笑开不得。”
  他眉心皱成个川字,面沉如水,又回到初见面时的老成持重,拒人于千里之外。
  柳黛最不喜欢他这幅样子,于是越发的挑衅,“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天底下还没有我开不得的玩笑。横竖你过几日就要去见阎王爷,还在这管人间的事做什么?”
  苏长青被她怄得胸口疼,他调整呼吸,平心静气,缓上一阵才说:“柳姑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与我一道回去再谈。”
  “我不。”夜风吹乱她一头乌黑长发,丝丝缕缕飘在风中,她只有脚尖立在凤凰翼角,看着摇摇欲坠,却偏偏如泰山之稳,坚不可撼,她的目光直而透,看进苏长青眼里,逼他入死角,“我问你,你是不是预备在寿宴上刺杀他?此事郑云涛知不知道?我数到十,你不答,我就杀了他——”
  她抬手一指,指向对面屋顶领一个黑衣人。
  那人满心不解,你俩斗气,关他什么事?
 
 
第44章 普华山庄44   “我看长青兄这是害了相……
  普华山庄 44
  “柳姑娘!”苏长青急声喊, “你我之事,何必牵扯旁人?”
  “是不必牵扯旁人,可我偏要, 而你管不着。”
  话音落地,一声锐响,刀出鞘, 烈烈寒光直指对面。
  那人呆呆看着刀尖,脑袋里估摸着眼下若是转身逃跑能有几分胜算。
  “十, 九,八…………”将将数到八, 柳黛一跃而起,以凌风破空之势向苏长青同伴杀去, 她那轻功身法似鬼魅迅捷,即便苏长青拔地而起, 拼上一口气也没切上她半片衣角。
  那人横剑相抵,被柳黛手中“不忘”震得一连倒退, 哗啦啦踩踏一连串琉璃瓦,直到力不从心滚落屋檐。
  她作势去追,苏长青立刻横身在前将她挡下, 他无奈地说:“不是说好的数到十,你怎么……”
  “哈——”柳黛开怀一笑, 答得理所应当,半点羞愧也无,“我改主意了, 懒得数数。你摆这幅脸面做什么?我这个人就是不讲道义,那又怎么样?你不答,下一刀我就把他右手砍下来扔进这家院子里喂狗。”
  “汪汪汪——”狗也应景似的叫唤两声, 仿佛在喊饿,就等着屋顶上这胡作非为的女魔头投喂。
  狗在张嘴,人在悬崖。
  千钧一发。
  还未等苏长青开口,屋檐底下远远飘来一个声音,苦哈哈求饶,“你快答了吧,再来一下我可承受不起。”
  可恨技不如人,他当下终于理解了闻人羽的反复和无奈。
  苏长青别无他法,咬咬牙,上前一步,凑近一些,与柳黛低声说:“你猜的不错,我是要杀喻莲,此事……我师父并不知晓。”
  柳黛故意瞪圆了眼睛看他,装出满脸惊惶,“呀……想不到呀想不到,苏长青你竟是此等阳奉阴违之人,背叛师门这种事做了多少回了?难怪临走说要带我走呢,原来是习惯了,一年至少背叛师门三百回,驾轻就熟呀。”
  “我……我没有……”
  他声如蚊蚋,委屈的像个受婆婆刁难的小媳妇儿。
  苏长青无地自容,硬着头皮恳求她,“柳姑娘,你目的已达,可否离开此地。”
  柳黛收起“不忘”,刀入鞘时的撕拉声听的人耳后发麻。
  她曼声说:“看来你与郑云涛,不是一条心。”
  再抬眼,送他的是得意的笑与灿若星辰的眼,那光芒照得他晃了神,连同伴再度爬上屋顶都没察觉。
  那人问:“你俩解决了?”
  柳黛点点头,“解决了。”
  那人扯下遮面黑布,露出一张浓眉大眼孩子似的脸孔,“不打不相识,在下普华山庄,李茂新。”
  柳黛也与他抱拳,言简意赅,“柳黛。”
  轮到苏长青垂下头,闷不吭声往前走。
  李茂新跟在柳黛身边,小声打听,“柳姑娘,你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女侠,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这刀法有力拔山兮之势,刚猛得很,不像是女儿家能练的。”
  柳黛看他和善亲切,起落之间也愿意与他多说两句,“我独门独派,自然没人听过,不过不怕,江湖上很快会人人皆知我大名,人人都怕我。”
  “怕你?为什么?”
  “因为我杀人如麻,横行霸道呀。”
  “不会吧,姑娘方才不是对我手下留情了么?可见姑娘不是弑杀之人。”
  柳黛故意提高音量,“我那是给苏长青面子,不然我早把你脑袋切了踢球玩儿。”
  “噢——”李茂新长长应一声,一路上老老实实闭紧嘴,再也不敢找柳黛搭话。
  月亮躲进云层之后,天幕之下不见一丝光亮。
  三人回到闻人府时,闻人羽正低头习字,挑灯相待。
  一抬头望见原本应当高床软枕睡的正香的柳黛,手腕一僵,“八百里吹角连营”的“营”字浸成一团黑墨,毁了一整张字帖。
  “这可真够新鲜的,一个人出去三个人回,这一趟收获颇丰啊长青。”
  李茂新上前一步,拱手,笑嘻嘻与闻人羽打招呼,“闻人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闻人羽搁下笔,瞄一眼浑不在意的柳黛,“不怎么好,日日受人欺凌,敢怒不敢言。”
  李茂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想到方才也在这姑娘手上吃过亏,当即心领神会,打趣道:“看来咱们俩都得好好练练,不然传出了出去,伯父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闻人羽哼哼两声,不作回应。
  只苏长青始终沉着一张脸,严肃得仿佛一上了年纪的私塾先生。
  他放下长剑,冷声道:“两位还请避一避,让我与柳姑娘单独聊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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