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青无奈,眼睛里却闪烁着宠溺的笑,低低道:“你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改不了逞强的毛病。”
他将她抱得高一些,尽量离开水面,却又被锁链限制,无法脱身。
正当时,李茂新已然从晕厥的曹奇身上摸索出一串钥匙,打开柳黛身上镣铐。困住她半夜的铁索终于落地,她再又回到那“骄横自已”无人可敌的柳黛。
她呼吸换气,周身的疼痛席卷而来,脊骨之下的入魂蛊已无力负担,沉沉入睡。
她的身体告诉她,不可再逞一时之气,于是闭上眼,侧过身,把一张冰冷的脸完完全全埋在苏长青臂弯里。
这类似于小动物示弱的举动让苏长青激动得一个哆嗦,面上不敢显露半点,用尽全力绷住脸,
将她从脏污的水池里抱出来,他的外袍没能将她处处都裹严实,一双脚上只剩一只湿透的罗袜,教人看了总要想入非非,更不经意间露出她腰上那处烫伤,正是一个血肉模糊的“李”字,吓得李茂新赶忙转过头,背书一般说道:“片刻也不能耽搁,你们得赶紧下山,我送你们出‘留仙阵’。”
“嗯。”苏长青哑然应一声,抱着柳黛走出地牢,路过李茂新身边时不忘与他道谢,“多谢。”
李茂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受不起他这句谢,再看柳黛,她靠在苏长青怀里一声不吭,全无生气,联想方才闯进地牢那一幕,曹奇在她身上胡作非为,他便愈发抬不起头来,现下连苏长青的话也不敢应,一路沉默着护送他二人避开守卫,走出迷宫一般的“留仙阵”。
到山口,李茂新回头望一眼身后普华山庄的辉煌灯火,嘱咐苏长青道:“就照着我指给你的小路走,绕过京城往西北去,千万别回头。”
苏长青颔首,“你放心。”
李茂新看一眼苏长青怀中双眼紧闭的柳黛,“别再回来了。”
苏长青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柳黛,她浑身湿透,面白如纸,满身都是伤痕血迹,黑夜凉风里止不住地发抖,对于李茂新的话,他无从应答,只留下“保重”两个字,便转身消失在阴暗树丛之间。
李茂新站在原地,怅然无言。
忽然间秋雨淋漓,为山海木丛描一层泛白的边。
一场秋雨一场寒,他在雨里呵出一口热气,回望山中灯火骤起,人马高歌,洪水一般从里往外涌。
他正正好立在洪水中心,无处可逃。
第60章 普华山庄60 “不要紧,留给她玩几日……
普华山庄 60
苏长青抱住柳黛在雨中奔驰, 呼呼的风声刮过耳畔,将她身上湿漉漉的衣裳吹成透骨的凉。
然则她此刻浑身放松,疼痛便愈发明显, 被利箭贯穿的伤口也开始作祟,催得她头脑混沌,身体滚烫, 开始无休无止地发烧。
苏长青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烫,天边的雨也越下越大, 他没得办法,见身后未有追兵跟上, 只好搜寻一处山洞,先避一避雨, 再图其他。
山洞又小又窄,洞内湿滑, 虫豸集聚,算不上歇脚的好选择。
苏长青找一处干净平缓的大石头把柳黛放下, 再拉拔两棵矮树遮住洞口,掏出腰间火折子来点燃一处简陋火把,头一件事便是举着火把绕柳黛周边晃上一圈, 赶跑她手旁乱爬的小虫。
柳黛侧过身,淡淡看一眼那被烧着了屁股的千足虫, “没必要,我又不是什么娇小姐,我不怕这些。”
苏长青没理会她这句话, 他蹲下0身与她平视,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她本就烧得发红的脸映照成晚霞一般艳丽的绯色,他皱着眉头问:“你感觉如何?身上可疼得厉害?”
柳黛把裸0露在外的脚尖缩进苏长青的罩袍里, 疲惫地摇了摇头,“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被捅出几个窟窿,睡一觉便好了。”
“唉……”她这不肯好好说话的坏毛病,苏长青已然领教过无数次,除了叹气也不做他法。
他伸手准备去探她额头,她下意识地往后躲,却又很快停住,任他布满粗茧的掌心紧贴自己滚烫的额头。
她看着他温柔的眼睛,波光粼粼地荡漾着一池秋水,秋水起伏之间都是她的影子。
她恍然之间失了魂魄,丢了心智,竟祈祷着让这一刻停留得更长一些,让她能记住此刻他袖中清爽柔和的檀香,仿佛风雨过后的大晴天,太阳照得人生出无数个美妙易碎的白日梦。
“苏长青……”
“嗯?”
“你怎么来了?”
倘若她耳聪目明,神志清醒,是决计问不出这话来的,但她眼下发烧烧得昏昏欲睡,人亦懵懂,生生一只无主待抚的小动物。
苏长青弯起了嘴角,眸中光亮闪烁,他没忍住,伸长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小脑袋,笑着说:“我根本就没离开过。”
柳黛双眼失焦,迷离且茫然。
苏长青只当她没听明白,继续解释道:“知道你不听劝,又怕你出事,我走到‘留仙阵’便停下来,后又遇到阿茂被李庄主支走,我两人商议妥当,决定入夜后进庄探查,没料到守备太多,才耽搁到那个时候。让你受苦了,对不住。”
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柳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头一回认识他一般对着他上下打量,她从来没把自己的生与死和其他人扯上关系,更何况是萍水相逢的苏长青呢?对他的手下留情也不过是别有所图罢了,甚至于待尘舟都比待他亲近,怎至于他要对她的生死负责呢?
但“不用你管”四个字盘踞在喉头,偏偏没法子说出口。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巧这会子头昏脑涨,索性抱住脑袋喊头疼,引得苏长青上前一步,越发关切地握住她手腕,仔细探过脉之后,他眉头皱得更深,愁容满面,“你这样不行,得给你找个大夫,京城城外向北十里,有一名医,原是我爹故交,我领你过去——”
话未说完,就见柳黛双眼一闭,身子倾斜,脑袋似有千斤重,一头栽倒在他怀里,再没得声息。
苏长青僵在当场,他自长成之后从未与任何女人有过如此暧昧又亲近的姿势。
更何况他怀中的柳黛在一件打湿的罩袍之下,几乎不着寸缕,任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见此情形也要大呼“不可”。
但……
柳黛身受重伤,气息微弱,已无法自主。
此刻除了抱紧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好似被人点住穴道,抬不起手臂,直不起腰,连呼吸都放到最轻。
人世间唯一的吵闹是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眼看就要蹦出嗓子眼,还能自己蹦跶蹦跶跳到她掌心。
倘若他的心脏有表情,一定是裂开嘴,露出两排闪亮牙齿,朝着她露出今生最灿烂的笑容。
接下来她应当会回给他一拳,骂他会不会看眼色,她遍体鳞伤他还能笑得出来。
“没办法……”
趁她昏厥,他大着胆子把感慨说出口。继而挺起上半身,侧过身也坐到石台上,左手接住浑身无力的柳黛,让她半躺在自己臂弯里,右手掏出一粒“温血”塞进柳黛嘴里。
“温血”的药力在她腹中慢慢散开,随着血液流入四肢百骸,更自苏长青掌心度来一股温热平缓的气息,驱散她体内集结成冰的寒气。
火把不能烧太长时间,以免暴露。
火苗熄灭后,山洞回到漆黑一片,黑到他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一不小心便碰到她裸露的皮肤,令他心中默念一百回“对不住”,在黑暗当中徘徊无措,手和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直到他听见她在梦里喊:“别打……”
起初他没听清,以为她在与他说话,便弯下腰,侧耳去听,这才又听见断断续续的一句“别打了……我再练就是……”
他亦是自幼习武,冬夏不辍,师父郑云涛虽待他严厉,但几乎不曾对他动过手,而柳黛小小年纪便练得一身举世无双的刀法,除却天分极佳之外,想必习武路上也受过不少苦,才令她在高烧的夜里,梦见儿时挨打时的场景。
他不自觉收紧手臂,越发抱紧了她。
天地之间,两个同样孤独的人穿越南北山海紧紧缠绕在一处,仿佛相识已久,也仿佛没有明日。
他握住柳黛冰冷的手,计划着天未亮就该启程往西北去,还得想办法给柳黛找身衣裳,找个大夫,外伤不能不治,想着想着便也入梦去……
只可惜他的梦里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因为,他想要梦的,已经在身边。
柳黛醒来时天还未亮,山洞里仍然一丝光亮也没有。
黑暗中她睁开眼,经过长时间的高烧,她眼下仍然晕头晕脑,找不着北,睁眼也只不过是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头顶那张脸,在没有光的山洞里她只看得见一点点模糊轮廓,得凭着苏长青身上弥散着的淡淡檀香味辨认出这个抱着他的男人是谁。
普华山庄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李明珠阴狠的脸孔似乎仍然飘荡在眼前,而曹奇猥琐下流的声音在耳边绕了三百遍,是挥不散的噩梦。
而她此刻安安稳稳躺在苏长青怀里,已然远离那些想尽办法要置她于死地的恶人。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需要苏长青这么个弱鸡似的男人施救,更未想过要依靠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她与他,原不该牵扯得这样深。
如此想着,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蝴蝶玉,不料只摸到空荡荡的外袍,下面紧贴着的是她被烙铁烫坏的皮肤,玉呢?
“我的玉呢?”
她的话刚刚脱口,苏长青便醒过来,稍稍坐直身,下一个动作便是伸手去揽她肩膀,生怕她从自己怀里掉到地上。
“怎么了?什么玉?”眼睛还没睁开,话却先一步出口。苏长青握了握手,已经空荡荡的什么也抓不住。
柳黛在腰间摸索一番之后停下手,眼睛盯着山洞至黑处,“我有东西落在李明珠手里了。”
“是什么?必须取回来吗?”
“必须取回来。”她骤然之间怒气冲顶,比在地牢时更剧烈,便恨不能当下就返回普华山庄活撕了李明珠,却又知道凭现在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只得咬一咬下唇,安慰自己,下回连同李明珠的命一道取回来,平复心绪才对苏长青说,“不要紧,留给她玩几日也无妨。”
苏长青道:“当务之急是治好你身上的伤,其他的,以后再说。”
柳黛快速接口说:“当务之急难道不是给我找一件能蔽体的衣裳?”
“……”亏得天未亮,黑暗能掩盖他的尴尬与羞赧,不至于将他那些龌龊的、暧昧的、傻气的小心思一股脑摆在她面前。
等了许久,苏长青才小心翼翼开口,“出发吧,我记得往北不远处有个小村庄,我去找人借一身女人衣裳。”
“好。”柳黛应着,左手撑在他身上,准备靠自己站起来,却未料小腿的贯穿伤比想象中严重,已经开始发红发烂,稍稍动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她疼得“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苏长青也在同一时间发出短促而低沉的一声“啊——”。
听得柳黛满头雾水,难不成下山路上他也受伤了?
第61章 雁楼61 “我问你,你对床上那姑娘,……
雁楼 61
苏长青面颊滚烫, 耳根通红,一颗心扑通扑通猛地跳到嗓子眼,恨不能有一盆凉水从天而降, 将他浇个透心凉。
他慌慌张张,结结巴巴,“没……没事……”
想躲, 又碍于柳黛还坐在他腿上,生怕又一个擦枪走火, 不敢乱动。
他干咽一口,黑暗中喉结滚动。
柳黛纳闷道:“你这人好生奇怪。”
“确实没事, 刚不小心扭着腰了。”
“年纪轻轻,腰就不顶用了?”那光长一张秀色可餐的脸有什么意趣?不如生成个丑八怪让人多看一眼都嫌烦, 也省去许多遐思。
柳黛心思跑远,却又被一阵疼痛拉回现实。她腿脚受伤, 单凭自己根本没办法站起来。苏长青做完三个深呼吸,眼睛终于聚焦, 想了个法子把柳黛背上后背,匆匆踏上晨光赶路。
苏长青背着她赶到一座小村庄附近,苏长青将她安置在树丛之间, 嘱咐道:“我去去就回。”
柳黛好奇问:“你去做什么?偷东西呀?”
苏长青避而不答,走出两步又折回来, 将她身上的罩袍拉紧,直到一丝缝隙不留,这才放心离开。
不多一会儿, 一个人影从农家小院里溜出来,鬼鬼祟祟往小树林的方向流窜。
他闷头闷脑跑到柳黛跟前,一把将一堆女人衣裳塞到她怀里, 从头至尾默不作声,仿佛多说一句便要犯下滔天大罪一般。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山与云的缝隙里透出微微光亮,她依稀能看清楚他脸上泛出的粉红色,教他那白皙的面皮衬托得仿佛一朵娇不胜羞的粉莲花。
“原来你去偷女人衣裳啦?”她笑个不停,还要明知故问。
苏长青脸上挂不住,扭过头去不肯看她,“你快些换上……换好之后我……我再领你去找大夫……”
“换衣服也无妨,只是……”她左手手上,抬不起来,只能用右手捏着衣裳给他看,“你看我这手脚都残废了,还怎么穿衣服?”
苏长青慢慢转过脑袋,看着她,“……”
他想逃。
柳黛继续捏着衣裳一角,在半空当中晃来晃去,“你放心,我身上还有一件肚兜儿,不会让你破戒的。”
“我没有受戒。”苏长青硬邦邦地回答。
他当下决定认命,横竖迟早要被柳黛逼死,不如两眼一闭,随她折磨。
他接过柳黛手里的衣裳,两只眼都眯起来,直到必要时刻才勉强睁开一只眼看看情况,这个必要时刻指的是柳黛突然间的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