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要钱, 要得理直气壮,仿佛她是债主,对面那个才是欠债理亏之人。
金小王爷那原就是装出来的气定神闲果然僵了一僵, 身旁两位护卫感受到主子的愤怒,当即就要拔刀出鞘,与柳黛一决生死。
柳黛轻笑一声,嘲讽道:“哟,死了四大金刚,还有左右护法呢!杀了你俩,我的刀又得再磨一道,那就再加一百两吧。”
这话气得那两人目眦欲裂,面如重枣,也听得身后的苏长青暗中叫好,若论气人的功夫,柳黛可谓是绝步天下。
好在金小王爷虽傲,但也晓得审时度势,他知道眼前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又恐怕是整个雁门城都惹不起的人,便是挤也挤出和善的笑容来,一个眼神,差人从包袱里取出二百两银子摆在桌上,“今夜辛苦,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请二位笑纳。”
柳黛将那装着二百两银子的布袋提在手里掂了掂,果然压手,因而心满意足地扔给苏长青,顺带侧过身,给他一个显摆得意的眼神,看得苏长青没忍住,弯起嘴角。
当下是何等严肃的场合,岂容他窃笑?
柳黛伸出一只手指在金小王爷面前左右一摇,故作深沉地说:“什么谢礼?我又没答应今晚不摘你脑袋,怎么能是谢礼呢?是酬金,是我帮你解决两拨杀手的酬金。”
拿了钱还要动手?
金小王爷背后冷汗涔涔,只觉面前人与事都棘手得很,衡量再三,仍然决定等对方先开口,再见机行事。
可柳黛哪会给他见机行事,阳奉阴违的机会?
她一仰头饮尽杯中酒,以掷杯为号,一起身吩咐苏长青,“两个大傻子归你,这软骨头我来收拾!”
话音未落,苏长青的长剑已然刺破一人心口,令他捂住伤口摇摇晃晃横倒在金小王爷脚下,另一人的咽喉处架着带血的“解千山”,已经无处动弹。
而柳黛的刀,出刀时势如破竹,停得也稳稳当当,就在金小王爷喉结一寸,他咽一咽口水,喉结最凸出那处皮肤就要被刀锋划破。
柳黛看着金小王爷的眼睛,“我数到六,倘若你说的话没让我满意,我就给你喉咙上捅个大窟窿,正好给你肚子里灌灌风,清醒清醒。”
金小王爷瞪大双眼,想不通怎有如此嚣张之人,刑讯逼供也不遵常理,上来就要拿人性命。
“什么?”
柳黛扬眉浅笑,开始计数,“一……”
金小王爷垂死挣扎,“你要我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二。”
“我来雁门城不过是为跑跑生意罢了,今日也是气不过,才派了他们四个下楼,不过是想找你理论理论,顺带给你个教训。”
“三。”
“旁人都是数到十,你凭什么数到六!”
“四……”刀尖稍稍向前,金小王爷的喉结便被刀锋划破,丝丝缕缕往外渗血。
他顿时面色惨白,死亡触手可及,任谁都要慌,金小王爷干咽一口,终于颤颤巍巍开口道:“是钱不通和赵凤洲都想要你们的命,所以才有前后两拨人。”
“这还用你说?”柳黛瞥他一眼,极不耐烦地数下去,“五……”
“我们不齐心!”金小王爷扒拉着方桌,两只眼珠子盯住柳黛的刀,一个劲往后仰,“我原打算着,倘若你二人打不过,便差人去帮忙,倘若你二人侥幸活下来,便留下一个活口,带回去以图他用。”
“什么用?”
“栽赃嫁祸,要挟威逼,总而言之,大有益处。”
“废话真多!六——”刀一抬,眼看就要自他后颈落下,将他那一截光鲜白嫩的小脖子“一刀两断”,他闭上眼,泪如泉涌,等了许久,却不见一丝凉意,适才眯起眼偷偷往右看,原来那柄长刀没落到他肉里,反倒是被柳黛收回刀鞘,显然是他的死前坦白起了效果。
金小王爷长舒一口气,“多谢少侠不杀之恩。”
柳黛忽而抬头,装出满脸惊讶,“咦?我可没说不杀你。”
金小王爷脸色又是一变,“少侠这是何意?”
柳黛正经严肃地答:“只是打算换个地方杀你。亏得方才提点,正所谓栽赃嫁祸,要挟威逼,办法有千万种,总归不能让你白死。”
金小王爷连眼泪也顾不上抹,他受惊过度,几乎是泼妇一般大喊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都说了呀,要挟威逼。明儿一早我就把你手指头砍下来送进雁楼,到时候雁栖凤若没个反应,我就再把你左手砍下来送给他,我想着,雁栖凤虽然蠢笨不堪,但也不至于不顾你死活,连你身后的人都得罪,旁的不说,那白花花的银子想要再赚得这样容易,可就难了。”
“你……你你好狠毒的心肠……”金小王爷吓得坐不住,站起身就想跑,被柳黛拿刀背往下一摁,硬生生被摁回原座。
他再看向苏长青,企图向他求些怜悯,可无奈苏长青那人看着正直,确是个木头做的东西,看他像看一死物,毫无波澜。
他心如死灰,精神崩溃,突然间拍着桌子大吼,“我是金国王爷!是阿玛最宠爱的幼子!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柳黛勾起嘴角,“金国人?那更好,杀了你是为民除害,老天爷都记我一笔功德。”
话刚说完,她却不再逗弄眼下这个被逼疯了的金国王子,转而神色一凛,向苏长青看去,而苏长青也已警醒,手刀在护卫颈后一砍,将他打晕,一个回身已然埋伏在门边,只等猎物出现。
但出现的,究竟是猎物,还是猎人,仍未可知。
那人还未走到门前,浑厚的声线便已传进来,“少侠使不得,杀人是小,伤了两国和气是大。”
他器宇不凡,衣裳华贵,说话神态和气可亲,全然不像一派掌门,却是个十足十的大商贾。
来者正是雁栖凤。
果然雁门城内发生的任何事,都绕不开雁楼的耳目。
苏长青望他一眼,并未出手,他胸中生出诸多感慨,心知世上万事万物如流云变幻,往日英雄侠客,今日也可满身铜臭,卖国叛乡。
恰巧雁栖凤也正看过来,他竟还能伸手拍一拍苏长青右肩,称赞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比我家惊风那小子,不知强过多少。”
雁栖凤再看柳黛,语气谦和,“不知这位少侠又是出自何门何派?老夫年少时交游广阔,兴许老夫与你师父也是旧识。”
柳黛勾了勾嘴角,扬声道:“灭雁派,不知你听没听过?”
雁栖凤面色僵冷,嘴角那装出来的笑容也险些挂不住。
但到底是老江湖,很快便又呵呵一笑,“少侠真是幽默,只不过年少轻狂,也迟早要付出代价。”
“噢?是吗?付出什么代价?”她一把抓住金小王爷肩上衣料,将他提溜起来,“比如杀了他却能大摇大摆走出雁门城的代价?”
雁栖凤一字一顿道:“老夫向少侠保证,杀了小王爷,你二人决不能完完整整走出雁门城。”
“威胁我?我这人最不怕威胁。”她手腕运气,刀鞘被震飞,直直打在木窗上,再一收刀,刀刃再度贴上金小王爷咽喉,“那就杀了他试试看。”
“不可!”自进门起便始终泰然自若的雁栖凤此刻终于有了一丝急色,“少侠有话好好说,咱们平心静气地谈,不必逞一时之气。”
柳黛见他松口,自然乘胜追击,她手底下那人活不活都与她没有太大干系。
“那就拿他的命,换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雁栖凤问。
苏长青在门边,瞧见柳黛眼中精光一闪,暗道一声不好,这几日结成的同盟眼看就要散,柳黛大约从进门起就打着这个主意,根本没想帮他一把。
他心中既气愤又无奈,还夹杂着几分欢喜,欢喜他猜中了,她本性如此,从未更改。
欢喜……
他多半是被柳黛虐待得脑子出了毛病。
第71章 雁楼71 “我要雁无双的下落。”
雁楼 71
“我要雁无双的下落。”
话音落地, 苏长青心头大石也随着落地,心念一句“果然如此”,便只眼底带笑地望向柳黛。
而正面对着她的雁栖凤却陡然间沉下脸来拿出阴森诡谲的目光将柳黛上下打量, 等过片刻才答:“我师兄雁无双已经久不在江湖,不知少侠问起是为何意?”
“因他十八年前顶着‘江湖第一刀’的名头行走江湖,我就想试试, 究竟是我的刀快,还是他的刀猛。”
原来是个武痴, 金小王爷偷偷斜眼观察柳黛,心里盘算着, 若是武痴倒是好打发,一柄好刀, 一部武学秘传便能勾得他服服帖帖。
雁栖凤却不全信,他眉间郁色不散, 仍旧探究地望向柳黛。
然则柳黛混不在意,她才不管雁楼师兄弟之间有什么龃龉, 她只不过单纯地想要雁无双的人头。
“雁老爷,我累了大半夜,只想赶紧把事情了结睡个回笼觉, 再等下去我这刀可就要拿不稳了。”
一面说,一面作势要抖一抖长刀, 顺带把金小王爷的脖子抖落出几道血痕,血贴着刀刃往下流,丝丝缕缕, 毒液一般四散开来。
屋内原就僵冷的气氛陡然间又是一紧,个个心中一把算盘,电光火石之间, 已然算尽机关。
雁栖凤心思既定,舍谁取谁,都在一念之间。
他抬起长臂,做了个停下的手势,无奈道:“雁无双就在此处。”
“噢?”
“他与你们方才也交过手。”
“大胡子酒鬼?”
“不错。”雁栖凤起先愣了愣神,反复咀嚼着“大胡子酒鬼”五个字,脑海中瞬息已勾勒出雁无双当今模样,不得不感叹柳黛形容到位,字字犀利。
只不过他肯定得太快,让柳黛眯起眼来,紧紧盯住雁栖凤,企图从他那张儒雅温吞的脸孔上找出信与不信的蛛丝马迹。
她在普华山庄上过一次当,晓得这些混迹江湖多年的老狐狸一个赛一个的狡诈,说出来的话也不不可尽信,否则就与上回一样,上杆子往陷阱里钻。
“好,暂且信你。”她忽而释然,把刀刃从金小王爷的脖子上挪开,听得他长舒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中飘出一阵白雾,他两只肩膀同时耸拉下来,生出满胸满脑的劫后余生之感。
竟然有想哭的冲动。
却不料这一口气还没吐尽,突然被人掐着脸颊,被迫张开嘴,囫囵咽下一颗不知是什么玩意的药丸。
“三日为期,三日后给你解药,但倘若三日后我回不来,你便陪着我一道死吧。”
金小王爷双手捂住咽喉,想吐吐不出来,那毒药早已经稳稳落肚,不给他半点活命的机会。他满含怨愤地望向柳黛,“万一你被雁无双弄死了,我不也没有解药?”
“对呀。”她缓缓将长刀收入刀鞘,理所当然地回答。
金小王爷道:“这……这太没道理!”
柳黛颔首同意,“确实没道理,怪就怪你命不好,落到我手里,我这个人呀……”她挽刀在背,笑盈盈看向雁栖凤,“最不讲道理了。”
雁栖凤神情紧张,张口要劝,“雁无双行踪不定,三天,你未必能找到他。”
柳黛道:“那就要靠雁老爷帮忙了呀?江湖上的事嘛,不都是你帮一帮我,我再帮一帮你吗?”
这原是昨天夜里,雁栖凤与“马市交易”的各路人马在酒宴上的对话,竟就让他眼前这毛头小子顺口说出来,想必雁楼已破,眼前人武功之高,难以想象,他越琢磨越后怕,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又听她继续说:“我的要求提完了,我师兄还没开口呢。”
这下提到苏长青,总算记得与她同甘苦共患难——
整整十日的手足兄弟。
苏长青憋住笑,谦和有礼地向雁栖凤拱手作揖,“雁前辈,晚辈此行受皇命之托,只为调查驸马私自贩茶之事,并不欲与雁前辈为难。”
这话说得,连柳黛都瞪大了眼睛,吃惊不少。
不知他几时改了主意,将原本计划当中的“连根拔起”,改为“借力打力”,难怪今早相见时,他提起“投名状”三字,原来是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
不愧是她柳黛看中的男人,狡诈得让人佩服。
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简直要放下刀,为他鼓掌叫好。
对雁栖凤来说,聪明人不必把话说破,他心知苏长青已在向他示好,暗示不动雁楼,但他仍然摸不清苏长青幕后是谁,为谁做事,因而回应起来愈发谨慎,“少侠无需如此,你受皇命而来,老夫自然尽力相助,但凡少侠开口,老夫无有不应,倒不必如此……”他回头瞟一眼浑身染血的柳黛,假笑道,“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不敢麻烦雁前辈。”苏长青挺直腰背,不卑不亢,“我这就要去取钱不通项上人头,再送与袁大人观赏,途中若不小心伤了花草美木,还请雁前辈海涵。”
“这……”
“晚辈出发前便在喻大人府上通报,有幸得喻大人二三句提拔,受用终身。”
苏长青搬出喻莲来,虽说他重伤未愈,生死难料,但虎威犹在,雁栖凤随即不再多言,只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留下柳黛欣然抚掌,“那……咱们今晚就算和和气气散场?事情做成却没杀几个人,还真是难得。”
没杀人?
那前头死在她屋子里的那五个算什么?
可见她仍没杀过瘾,在普华山庄受的那顿气还憋在胸口没散完。
迟早要闹出大动静。
雁栖凤讪讪道:“天色不早,想必二位少侠还忙着去钱家巷见钱老一面,老夫这厢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