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明珠先是支开了碧莹,随后胆大包天直接让丫鬟把她昨天得来的落胎药拿到厨房里煮了。
“是大夫开的补药,煮好了就送过来。”
小丫头是新来的,总共也没跟明珠说过几句话,只知道明珠姑娘胆子好像挺小的,心里也就没多想。傻乎乎拿着药到了厨房。
小丫头盯着厨房的人把药煮好,随后就端着漆黑的汤汁送到了明珠跟前。
碗里黑乎乎的药汁还冒着热气,明珠低头看了良久,手指忍不住用力攥紧了衣裙,她说:“你先出去吧。”
“是。”小丫头觉得明珠姑娘脸色看着不大好,人也有些奇怪,魂不守舍。
明珠盯着药碗,手在发抖,这会儿她竟然有点下不了决心。
肚子里的孩子在这个时候忽然踢了踢她,她眼睛红了一圈,心里还是有点不舍的。
小丫头们在院子外等着主子的使唤,日子清闲,她们就坐在走廊下一起绣起了荷包。
十来岁的小姑娘们聚在一块,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也还是吵吵闹闹的。
太子殿下骑马从宫里赶回来,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几个小丫头被吓得不轻,赶紧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低着头行礼。
赵识连看都没看她们 ,踢开院门,边走边冷声发问:“你们姑娘呢?”
“在屋里喝药。”
赵识脸都白了,神色紧绷,眼神亦是冰冷,他哑着声问:“什么药?”
小丫头如实道:“是大夫开的补药。”
赵识一颗心尚且悬在半空,今早出了宫,他在宫门口就被明三爷拦了下来。
赵识本不愿搭理他。
奈何明三爷死缠烂打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赵识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
只听明三爷神神秘秘的告诉她:“明珠有身孕了!”
赵识挑了挑眉,冷声吐字,“所以呢?”
明三爷压根就想歪了,阿柔那个死丫头嘴巴特别紧,昨天晚上他愣是没从她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再精明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稍微查了查,就知道她让守门的小厮帮她去买了份落胎药。
这个药他们没搜出来,肯定也不是她自己吃,那就是明珠吃。
太子殿下是绝不可能让一个妾先生下头胎,早先就听闻明珠日日都要喝凉药避孕,所以这个孩子肯定就是个不知名的孽种,她才要急匆匆的除掉。
她弄死一个孽种不要紧,事后若让太子殿下查出来,保不准要牵连明家。
明三爷又对这个吃里扒外的侄女很不顺眼,逮着机会可不得除掉她了吗?也好给正儿八经嫡女出身的明茹先除了个障碍。
谁知道太子殿下听见明珠有了身孕的消息,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明三爷很是郁闷,他说:“明珠这孩子就是被我们惯坏了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为了隐瞒自己的丑事竟还要除掉自己的孩子,其心可诛啊。”
赵识停下脚步,眼神锋利盯着他,“你说什么?”
明三爷被这双眼看的头皮发麻,“臣实话跟您说了吧,明珠昨儿回来就问人讨了落胎的药,真真儿是作孽。”
他道貌岸然地说:“再怎么样也是她的骨肉啊。”
赵识的脸色勃然大变,迈开大步朝前走。
明三爷心中狂喜,还要追上去继续煽风点火。
赵识将碍事他一把推开,暴怒道:“滚!”
明三爷差点摔了个跟头,被吓了一大跳,看来他的侄女算是把自己给作死了,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头顶戴着绿帽子?此等狂风暴雨,怕是要用命来抵。
天色渐暗,碗里的汤药已经凉了。
明珠抖着手端起药碗,咽了咽喉咙,正要闭着眼睛一口灌下,屋外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力道极大,门栓直接飞成两半,刺拉拉的木板四分五裂。
明珠心尖一抖,下意识往那边看了过去。
男人面色阴沉站在门边,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用力掐着她的手腕,眼睛里布满鲜明的血线,直勾勾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活剥生吞。
赵识恨的咬牙切齿,“珠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56章 火光冲天
手腕上一阵剧烈的痛感, 逼迫明珠手里的药碗打翻在地,浓郁乌黑的药汁四下飞溅,瓷碗支离破碎的声音清脆刺耳。
明珠认命般闭了闭眼睛, 无奈叹了声气。她缓缓起眼睑, 目光与之直视,镇定说了句:“您不要动气。”
地上的东西碎的碎, 毁的毁,连门都让他给踹坏了。
赵识嘴角泛起冰冷的笑意, 活生生被她给气出来的, 他眼睛就这样冷冷盯着她看, 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 留下两道显眼的红印,沉默良久, 一句话都问出来。
他心知肚明,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要肚子里这个孩子,费尽周折想要打掉。
赵识压着心底的难过, 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他低低问了句:“你喝了没有?”
明珠愣了一瞬, 随后慢慢摇了摇头。她还没来得及喝, 就被他打断了。
赵识舒了一口气, 捏着她的力道并未减轻, 嗓音如从前那般低沉, 听不出喜怒, 他低眸看她的眼神也还是淡淡的, 吐出四个字:“不许胡来。”
明珠的脸被他掐的有点疼,软白的小脸留下泛红的指印。
赵识看着她皱起眉,手指松了松, 又轻轻抚蹭她的眉眼,凛冽的神情柔和了些许,不过说出的话还是冷酷,“你伤了我的孩子,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明珠低着头,淡淡地说:“您从来不会在意我愿不愿意。”
她说的并不是埋怨的态度,只是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句实话。
赵识咬紧齿关,忍耐了好一会儿,酸胀的双眸盯着她的侧脸,他说:“我以为你改变主意了。”
一厢情愿以为她心软了,容得下这个孩子。到头来还是他自作多情,在这件事上,她一而再再而三都不肯妥协,心肠比石头还冷。
赵识苦涩扯起嘴角,眼睛珠子又疼又酸,他咽了咽喉咙,哑着嗓子同她说:“你不想养,也可以。”
他松开了她的下巴,眼神也淡漠移向别处,他说:“孩子生下来,不用你管,我会把孩子送到宫里养。”
明珠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尖锐的刺针精准刺在她的太阳穴上,她疼的几乎说不了话。
她脸上的面色顿时白了几分,眼前暗了暗,她扶着桌面,站稳身体,气息有些虚弱:“我知道了。”
妾室本来就没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他会做出这种决定也正常。
她只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赵识看着她脸色惨白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但又不怕她压根听不见自己的话,趁他不注意就又找个机会把孩子给弄没了。
他抬起她的脸,对上她的眼睛,狠了狠心,说:“珠珠,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不要故意惹我生气。”
明珠之前没有彻底领教过他的手段,还是将他想的太好。
她说:“好。”
赵识也不知她现在的服从是真心还是敷衍,不过这已经不重要,只要她肯听话就好了。
门锁坏了,赵识让人过来修缮,屋里面看着也是一片狼藉。
丫鬟们小心翼翼进屋收拾,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地上的碎片打扫的干干净净。
太子殿下大发雷霆踹的那一脚,真是把他们都吓了个半死,就怕这道惊雷劈头盖脸朝她们砸过来。
丫鬟们安安静静从屋子里退了出去,就又剩下他们两个人。
明珠坐在软塌边,看他好像还生着气,软了声跟他说:“您不要迁怒于她们。”
赵识一声冷笑。
明珠从来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害了别人,她又说:“您要怪就怪我,是我心眼多。”
“你心眼确实不少。”他回。
连他都防不胜防,她放低身段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装模作样求几句,他就什么都同意了。
赵识自己都记不清他被明珠无辜可怜的神态骗了多少次,回回都于心不忍,次次都上了她的当。
她当真是个很会花言巧语的小骗子,尽说些好话把他骗的团团转。
赵识对她是又爱又恨,爱极了她娇娇的憨态,又恨她的无心无情。
屋里安静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赵识终于想起来和她算总账,他低头冷眼瞧她,“药是谁给你的?”
明珠神色自若,“我自己从药铺买来的。”
“这种时候了你还要骗我。”赵识挡住她眼前大片的光线,意味深长说了一句:“你三叔还真是恨你。”
起早将他堵在宫门前,误以为她红杏出墙,迫不及待来告发她。却让他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
明珠一怔,唇色泛白,无力张了张,“我三叔?”
她三叔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阿柔是绝对不可能出卖她的事情,除非是她们做的不干净,让她三叔抓到了把柄。
赵识气定神闲道:“是你三叔拦下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他接着说:“你以为明家就靠得住吗?他们若是能成为你的依靠,那个时候就不会把你送到我身边。”
明珠装作没听见。两边都是火坑罢了。
赵识却连躲避的机会都不给她,迫使她抬起脸,跟她说:“珠珠,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
桌上的茶水凉了半截,茶香闻起来好像都多了几分涩意。
她被他抱在怀中,话都不是很想说。
赵识也不在乎有没有回应,抱着她的时候,心就没那么慌了。
一次失败,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这件事之后,那天给帮她把药送到厨房里煎的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听她的话。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去请示太子殿下,那边点头了,她们才敢做。
不过明珠也没什么事是真的需要她们做的。
碧莹知道明珠姑娘要狠心喝落胎药的时候,眼泪当着她的面掉了下来,擦了擦眼角,带着哭腔说:“姑娘,这也是您的骨肉。”
明珠用手帕替她擦掉了脸颊上的泪痕,叹了叹气。
碧莹劝她:“我看您也是喜欢孩子的,千万不要因为同殿下置气,就拿孩子……”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她吸了吸鼻子,缓好之后才继续说:“何况你身子骨也不好,下一胎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你心疼我。”
碧莹是真的为她思虑的很周全,侧妃过门后,估计正妃也快进门了。
太子殿下后院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
明珠姑娘趁早用孩子站稳脚跟,稳固自己的地位,才能久宠不衰。
哪怕将来太子殿下真的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明珠姑娘也有孩子这个退路,下场不至于太凄凉。
而太子殿下也不是薄情之人,念旧且算得上长情。
夏末的雨季过去,就迎来了初秋。明珠和赵识之间像从未生过嫌隙,从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
赵识留在她身边的时辰越来越多,每天睡前都要摸了摸她的肚子,有时候还会和孩子说说话。
明珠颇有微词,“她还什么都听不懂。”
赵识说:“这可不一定。”
明珠往往都是不太想和他说话的,寻了个借口就去书架上找了两本书。
赵识看了眼书封上的字,微微挑眉,轻笑了下:“你看得懂?”
明珠确实看不懂复杂有深度的古籍,她说:“您不是喜欢有才的姑娘吗?我没什么学问,孩子这点不能像我,只好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培养她。”
赵识笑了:“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有才的姑娘了?”
“您是没说过,但我看得出来。”
赵识这个人,很清高,天生就是性格高傲的一个人。唯有看着那些有惊才的女子,他才会勉强低下自己高贵的眼神,多看两眼。
赵识不认,“也不一定。”
明珠懒得同他争辩,抱着书就要坐到一旁去。赵识抽走她手里的古籍,压在右手边,“看不懂就别勉强自己看了,省得看坏自己的眼睛。”
“谁说我看不懂。”
“你若真的想看,我可以念给你听。”
“好,那您念吧。”
这样她就不用和他说话了。
赵识连念书声都很悦耳,清风拂面的柔意,明珠听了几句就困了,她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声音就睡着了。
赵识念完一篇长古诗,低头一看,发现她已经睡熟了。
窗边透着冷风,着实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赵识将她抱到了床上,放下帷帐,让她好好睡了一觉。
他将古籍原样放回书架,又看不过眼凌乱的书桌,替她整理了一番。
横七竖八乱放的宣纸,留下的是她每日每夜练字的印迹。
赵识随手捡了几张,瞥见她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下的卫字,还是控制不住沉了脸。
她对卫池逾还是余情未了。
赵识也不止一次听见她在梦中轻唤着卫池逾的名字。
他将宣纸揉成一团,冷脸丢进火堆里,当真是年少情深,这么久了都忘不掉。
这个卫字像留在赵识心尖上的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又要对她生气,往后的三天,刻意减少了去见她的时辰。
又逢考试,赵识身为主考官,还是有些忙碌的。每日都要去考场监考,晚上还要阅卷,熬了两个通宵,眼睛珠子都看疼了。
这场考试过后,还有场不设限的笔试。考题很简单,只需要写篇文章即可。
让人惊艳的文章没看见两篇,反而是抓到了几个作弊的考生。
不过赵识也不是一无所获,也让他看到了一篇文采立意还不错的策论。文章落款的名字,有些生疏,应当是从来没听说过的生面孔。
赵识特意记下了这个人的名字,第二场考试专门绕过去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