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绿药
时间:2021-05-07 09:19:55

  可皇帝害死了他两个女儿!若大女儿沈荼的死当初是形势所迫,那么二女儿沈菩呢?一想到二女儿,沈元宏的心感觉在滴血!
  “老将军!”
  沈元宏喟然自己再无这一腔热血,拍了拍赵畅久的肩,转身回家去。
  赵畅久还想追上去理论,沈夫人开口:“赵将军,我家老爷腿脚不便不多陪了。”
  赵畅久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沈元宏脚步蹒跚离去的背影。
  回了沈府,丫鬟正在收拾堂厅,要扔掉宝瓶里已经枯了的红梅,沈夫人赶忙制止。
  ——红梅虽枯了,却是她的阿茴前几日亲自摘的。
  ·
  回了宫,沈茴木着身子由着宫婢伺候着换衣。衣服被拾星放在炭火盆旁烘烤过,暖烘烘的。
  拾星又拿了厚重的貂袄将沈茴整个身子裹住,再令宫婢搬了三个炭火盆放在沈茴身边。更别说暖手炉了,自然早就塞进了沈茴怀里。
  沈茴一动不动地烤着火好半天,煞白的小脸儿才慢慢有了点血色。
  在外面折腾了一天,沈茴觉得真的好冷好冷啊。偏偏赶上月期,腰腹间小锤敲打的疼痛折磨着她,还有腿上的伤口行动间也总是疼的。
  这个架势,整个永凤宫都知道皇后畏寒了,暗想着日后要多注意些。
  沈茴身子刚缓过来,就让人端了热水拿来。她接过宫婢递过来的拧干的热帕子开始擦脸,确切地说,是擦自己的下巴和两腮。
  “娘娘要擦洗吗?奴婢来吧。”小宫女说。
  沈茴摇摇头,一遍又一遍默默擦着。
  ——她已经忍了大半日了。
  ——自皇帝捏过她的下巴,她就觉得脸上皇帝捏过的地方像是粘了一层泥,脏得要命。
  她皮肤娇嫩,擦得下巴和两腮都泛了红,她才有些烦闷地将帕子扔回盆中。
  等沈茴彻底缓好,小脸红扑扑的,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永凤宫刚用毕晚膳,三宫六院的妃嫔们就陆续过来问安了。
  文嫔是第一个过来的。
  文鹤得知旁的妃嫔还没过来,见了沈茴,红着眼睛就跪下了,一声“三姑娘”喊得凄苦哽咽。
  文鹤本是沈茴二姐的贴身侍婢。
  沈茴赶忙让沉月将文鹤扶起来,请她过来坐。
  “现在我们都到了宫里,不是在沈府了。没有什么三姑娘,你也不是奴籍有了嫔位。”
  文鹤苦笑:“文鹤倒是希望永远做沈家的下人。”
  不过她抢先第一个赶过来,自然不是拉着沈茴诉苦念旧的。她压了压情绪,再开口:“娘娘久居江南,京中人都识的不多,更何况宫里人。文鹤能帮娘娘的不多,可到底在这宫里熬了几年,知道些情况,自然愿意对娘娘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沈茴正因为马上要有一大群妃嫔过来问安而头疼,听了文鹤的话自然高兴。她说:“来了这阴森森的宫里,能见到熟面孔本就是幸事。如今你还能多帮帮我,我心里好欢喜。”
  望着沈茴弯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文鹤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主子。她的主子特别疼这个小妹妹,若是主子知道她的小妹妹也入了宫恐要走她的后路,不知道多难过。
  她不能和文鹭一样追着主子去阴间伺候,如今在这深宫里苟延残喘着,见了沈茴,反倒像是寻到了寄托一般。
  莺莺燕燕的妃嫔陆续过来了。
  先到的是低位的妃嫔。后宫里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来路也千奇百怪。她们第一次过来给皇后请安行礼,当然要先自我介绍一番。起初的时候,沈茴还努力记一下她们谁是谁,可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多得把大殿塞得满满当当,沈茴就实在是记不住她们了。
  文鹤坐在离沈茴很近的地方,偶尔会在沈茴耳边低声说两句某个妃子的特殊之处。
  丽妃过来时,本来有些快撑不住了的沈茴一下子来了精神,抬起眼睛朝门口望去。
  丽妃穿着一件绛色的大袄,那么厚的袄裹在她身上,都遮不住她行动间的婀娜。更别说她一进来就带进来一股媚香。
  “丽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丽妃跪地行礼。她声音也是软的细的像唱小曲儿似的,能让男人一听就酥了半边身子。
  “坐吧。”
  丽妃将酥若无骨的小手递给宫婢,起身。然后和旁的妃嫔一样,解了棉衣,到一旁坐下。
  她里面穿了一条桃红色的纱裙。对,纱裙。
  绛色的胸口开得极低,里面的阮肉似乎随时能跳出来。裹着肩背和双臂的衣料只薄薄的一层半透的纱。
  沈茴看呆了。
  她不冷吗?
  她不冷吗?
  她不冷吗?
  沈茴攥了攥自己毛茸茸的衣领,吩咐宫女将殿内的炭火生得更旺些。
  沈茴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宫人禀告四位贵妃到了。
  殿内的美人们停下寒暄,都站了起来。
  四位贵妃先给皇后行了礼,殿内其他人再给四位贵妃行礼。礼毕,沈茴赐了座。
  沈茴心想着四位贵妃都过来了,那今晚的见面折磨应该要结束了,她刚松了口气,静妃开口了。
  “没想到今日能在宫中以这种形式和娘娘再见面。娘娘还记得月莲吗?”
  沈茴眨了眨眼,无辜地看着她。
  沈茴这表情明显是不记得她了。江月莲一噎,先把自己气了个半死。合着自己记恨了沈茴半年,沈茴竟是连她这号人都不知道!
  半晌,静妃才悠悠开口:“没想到,我们最后竟是嫁了同一个人。不过啊……”
  后半句话她故意没说,只是轻叹了一声。她望着沈茴的目光也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
  沈茴一头雾水,刚想开口,宫人忽然来禀——掌印过来了。
  殿内的气氛有细微的诡异变化,满殿的美人们都还坐着,却好像比刚刚起身迎拜四位贵妃还要恭敬些。
  沈茴忽然想起了什么,怔了怔,微微侧过脸,将目光落在了丽妃身上。然后,她慢慢拧起了眉心。
 
 
第4章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裴徊光走了进来,说着请安的话,只是那脊背连弯都不曾弯过一寸。
  可谁会说他没规矩呢?
  他在皇帝、太后面前都是不用行礼的,即使是他还没当上掌印,面对先帝时也是这个待遇。
  “皇上体恤皇后娘娘今日祭祖辛苦,诸位娘娘早些回罢。”
  贤贵妃第一个站起身,说:“这倒是我们的不是了,忘了娘娘今日奔波,还在这里叨扰。”
  “的确不该再扰娘娘安歇。”端贵妃也说。
  其他妃子也都起身,陆续请辞。
  裴徊光看了丽妃一眼。
  丽妃一愣,脚步便停下来,没走。她不明所以,却也不问,只安静地立在一旁候着。
  沈茴很想回避裴徊光落过来的目光。
  她心里清楚裴徊光为何过来,也隐约明白中午在宫外裴徊光知道她听见了。
  ……她能硬着头皮装作中午没听见吗?
  “娘娘宫中侍奉的宫婢虽多,倒没个年长的。刘嬷嬷曾教导过几位娘娘,咱家瞧着留在永凤宫侍奉娘娘最是合适不过。”裴徊光顿了顿,“也能给娘娘讲讲课。”
  这是给她身边塞人?
  刘嬷嬷很快进来。她身上袍子穿得宽厚,人也长了一张四方脸,宫中的嬷嬷们似乎很多都是这样的,一抓一大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来。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声音也普普通通的。
  “掌印费心了。”沈茴说着违心话。
  “陛下喜歌舞,想来娘娘也愿龙颜悦。丽妃娘娘善舞,陛下多次大为称赞。咱家便做了这个主,请丽妃娘娘教皇后娘娘她自创的那支《浮惊落荷》。”
  裴徊光语气淡淡。他说话时,总是这样,极少让人听出情绪。他的声线也不似宫中内宦的尖细,反而是另一种带着寒气的低沉。
  丽妃心里惊了一下。
  那《浮惊落荷》的确是她自创的。
  那还是她在鸳鸯楼的时候,那一夜是她的開苞夜,想买她初夜的男人围坐在圆台下,她便跳了这支《浮惊落荷》。这支舞,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开花儿》。买下她初夜的男人给起了这么个文雅的名儿。
  其实,那就是一支类似脱衣舞的艳舞。
  教尊贵的皇后娘娘跳艳舞?
  这……
  丽妃心里虽惊讶,可她是个聪明人,脸上一点不显,笑着说:“丽娘愚拙,可担不起‘教’这个字,能给皇后娘娘讲上两句已经是莫大的脸面了!”
  “掌印想的真周到。”沈茴继续一本正经地说着违心话。当然了,现在的她还不知道那是支什么样的舞。
  沈茴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儿,就总喜欢往后拖,能拖一天是一天。比如现在,不管是什么规矩什么舞都以后再说,她现在只想裴徊光赶紧走。
  ——他在这儿,屋里凉飕飕的。
  冷。
  裴徊光不动声色地望着板正坐在椅子里的沈茴,凉薄的漆眸仿佛一眼能看透小皇后的心思。
  倒也懒得揭穿。
  裴徊光和丽妃走了之后,沈茴将刘嬷嬷也遣下去安歇了。什么课什么舞,明儿个再说。
  她揉着腰腹,急急往内殿小跑而去,一股脑跑进床榻上,鞋子一踢,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沉月望着沈茴轻盈的背影,一阵恍惚,仿佛还在江南,自己的主子还是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
  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
  “沉月!”沈茴歪着头喊她,“那个静贵妃好生奇怪,我以前见过她吗?”
  沉月叹了口气,心里苦恼不知小主子何时能彻底长大。她走近,给她把鞋子摆正。
  “绿荷栈道旁,浮舟上的托词,娘娘全然不记得了?”
  沈茴想了好一会儿,想起来了。
  那是去年在江南的事儿了。
  表哥带着她穿过长长的栈道,去打藕吃。她坐在轻摇的小舟上,看莲叶接天碧色无边。暖风吹拂,万物盎然。
  江月莲和表哥站在栈道上说话,暖风将他们说的话断断续续送到她耳边。
  “……这次选秀,父亲打算送我入宫去。你当真没有话要对我说?”
  “你怎可这样狠心呢?”
  “月莲一直以为我们青梅竹马,原是我一厢情愿吗?”
  “萧牧,只要你一句话。路,我自己去争!就一句话……哪怕你说对我有那么半分的心悦,哪怕是骗骗我,给我一个去争的理由……”
  沈茴懵懂地听着那样的诉情衷,听出江月莲肝肠寸断似的难过。
  “江姑娘错爱,只是我有心上人了。”萧牧说。
  江月莲逼问。
  荷叶婆娑,送来萧牧的答案。
  “沈家三姑娘,”萧牧停顿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念她的名字,“沈茴。”
  江月莲哭着离开,断了所有痴念,肩起家族的责任,入了宫。
  萧牧忽然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沈茴,又怕吓着她,他转过身去看沈茴。
  轻舟微晃,水波漾漾。木窗露出沈茴的脸,她托腮,笑得眼儿弯弯,干净的眸子里掬着璀然的凉星。
  “表哥,你又推我出去当托词!”
  萧牧温柔地望着她,笑着没说话。
  兄长战亡时,沈茴哭得引了旧疾差点没缓过来。萧牧守在她床边,红着眼睛说:“阿茴,哭什么?你的两个哥哥不在了,不是还有我吗?”
  于是,沈茴就真的把他当了亲哥哥。
  沈茴幼时羸弱,十岁前不曾出过自己的屋子,一直到过了十岁,她才算“站住了”。全家把她捧在手心里珍爱,将人保护得很好,也把人养得天真纯稚。更何况,彼时本就是豆蔻年岁,不知风月。
  那时候虽不懂,可后来倒也懂了。
  圣旨送到江南去,她站在檐下,懵懂地听着外祖母的哭怨,也听到萧牧和姑父的争执。
  她小时候病得难受没少哭鼻子,表哥笑话她,说他自己永远不会哭。
  沈茴只见萧牧哭过一次。
  他哭得那样凶,坐在地上颓然问她:“阿茴,我要怎么做?”
  怎么做呢?
  沈茴不知道。她心里也难受,也害怕。可她只能慢慢扯起嘴角,摆出让别人安心的笑容来。
  就像小时候家里人为她身体担忧,她每次疼得厉害,为了不让家里人难受,都是这样笑着的。只要她笑了,家里人才会笑呀。
  从江南到京都,千里迢迢,是萧牧送她来的。
  她从小就喜欢见到萧牧,因为表哥总是会含笑望着她,而他笑起来那样好看,周围都跟着暖和起来。
  而这一路上,萧牧再没笑过。
  沈茴入宫前一天,萧牧红着眼睛对她说:“阿茴,你等我。”
  沈茴弯着眼睛笑,还是那个天真纯稚的模样。
  可,她没应。
  “我的小主子呦,快下来梳洗过再往床上爬。”拾星进来,嗔责。
  沈茴眨眨眼,收回思绪,冲拾星慢慢弯唇,软软撒娇:“就窝一刻钟,然后就去梳洗!”
  她怎么能应呢?
  也曾有人这样对二姐说过,二姐应了、等了。
  等到死。
  就死在永凤宫,这个大殿这个屋子这张床上。
  不能应的。
  沈茴知道,这一回,她不是摔倒了生病了,没人有那个能耐救她了。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误己不说,也误人呀。
  ·
  翌日。
  裴徊光刚到元龙殿,皇帝就跟他抱怨。
  “平南王是想造反!想抢朕的皇位!这样的反贼不该五马分尸?那群老臣竟让朕念在手足情上仁厚处理?笑话!”
  皇帝气得在殿内走来走去,间或摔砸些顺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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