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一发命令,难道还有收回的可能吗?
其他人跟着附和点头。
温知著淡淡道:“依现在情况,传闻很多,但一日不确定真假,这一日就是流言蜚语,难道各位要跟着流言做决定吗?若是如此,怕是我也无能为力。我这边没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也没接到什么具体通知,自然无法给大家一个准备的答复。”
“再说,生意是自己的。若是我说一句,大家先别做了,保命要紧,结果这消息是假的,你们难道心里会不怨?若是我说这个消息是假的,大家不要慌张着急,让你们接着干自己的,你们真的就能安心?定然不能。”
“但是依我的意思,这种大事肯定会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那么,我们自然可以等着过程,进行适合地调整。”
有人提出疑问:“可温老板,如果真不让我们做怎么办?”
“这个……”
温知著垂眸沉思,她想了一瞬缓缓道,“那要看朝廷是因何原因了。”
如果真是为了给印经院让路,而取缔民间刻坊,那温知著势必要争取一番。但是这会儿子人多眼杂,她不能开这个口,以防落到有心人耳中成了把柄。
“众位先不要着急,总之先不要自乱阵脚为好。大家各自打听到的消息,可以相互告知,以做好应对。”
温知著一锤定音。
其他同行也觉得甚为有礼。
他们向温知著寻求帮忙,肯定不能是绑架人家行事。况且,现在一切未定,就这样下决定未免草率。
然而,稍微有点脑子和实力,不愿轻易下决定。但是有的则不一定。
翌日晨起,温知著在书局门口遇到了吴全。
因为前些时日见过,温知著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相比上回,他近些日子应该过得更不好,看见温知著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生活的艰苦。
“东家,我上有老下有小,当初为了他还从您这儿离开了,结果他就是这么对我的。害怕您打击报复,就开始打压我,每日派那些又脏又累的活计给我不说,工钱还减了一大半。这还没完,现下有点风吹草动,他就把我辞了,这可叫我怎么活啊?”
“求求东家,收留我吧。我以前真是猪油蒙了心,有个好东家不珍惜,反而把那个石头当宝贝。东家,是我不是人!是我的错!求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我次机会吧!”
吴全涕泗横流,跪在地上。他边说边觑着温知著的反应,见她神色淡淡的,“啪!啪!啪!”三声脆响接连响起,他一下下地自扇耳光。
旁边已经有人开始小声地指指点点。
吴全观察着众人反应,眸底闪过一丝喜意,甚至跪走了几步,想攀住温知著的衣裙。
亏得温知著反应快,立时后退了几步,敛眉冷声问:“你莫不是真以为我是泥捏的?”
吴全愣了片刻,失声“啊”了一声。
温知著又道:“你表演这个地方,没选对地方。你看看周围,人不够多,建议你下回做好准备,换个场地,说不定被更多人的言语一激,我倒是会心软。”
“但现在,你打错主意了。”
说着,她绕过吴全,大步回了书局内。
第64章 求援 不负所愿。
温知著回去后静坐在书案前, 两眼放空,思绪不知飘往何处。
昨日回宫,她去找了温宏毅。
对方对她的到来, 似早有预测,言语间有那么几分不自在。
他道:“著儿,有些事非朕所愿, 实在是迫不得已。朕在的这个位置,看似光鲜, 但千万人盯着,容不得朕出一点差错。”
温知著:“父皇, 儿臣知道,您身为君, 必要以身作则,很多事不能随心所欲, 儿臣可以理解的。只是,刻印一事, 允许民间刻印,利于广开言路,言论下沉, 也助于学术发展,这是于万民有利的。儿臣私以为, 父皇可以去上京街上看一看,现在更多的人能有书可读,他们是多开心。”
然而, 温宏毅只是淡淡点点头,沉声道:“著儿,你容朕再想想。”
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
之后, 温宏毅又问起她的起居饮食、日常生活之类的,提及她今日已十七岁,神色变得严肃。
“著儿,今年你已十七,去年退亲一事对你打击甚大,朕能理解。不过算起来,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皇后相看了几个,朕觉得还不错,你改日去相看相看,合适的就定下来。虽然朕在这个位置有时身不由己,但你身为朕的女儿,朕一定会尽最大能力保你得偿所愿的。”
温知著看了眼温宏毅的神色,她张张嘴,那句“儿臣暂时还不想成亲,只想陪在父皇身边”的话还是选择咽了下去,变成了“好,儿臣知道了,谢谢父皇”。
临回去之前,温知著争取了最后一个机会。
她向温宏毅做出请求:“请父皇再有真正决定之前,可否容儿臣最后再为这件事说几句话。”
温宏毅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同意了。
这一整日,温知著都在想:如果温宏毅真的要禁止民间刻印,该怎么办?
这一天,还有几个同行来找到她。
她不好直接拿主意,但是也请大家将陈情理由一条条列出来。
“我不能因私利而去置度朝廷意见,各位不妨把想法写出来,签上姓名,倘若真的需要的话,我会尽我之力将这个呈上去,但是我不能保证这就一定有用,仅仅是试试看而已。”
众人一时沉默不语。
他们纷纷在心底权衡利弊,这个到底是签还是不签?签了有没有更坏的结果?
有人试探地问出心中最担忧的事:“温老板,您说会不会……我们会被……”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温知著看了看他,又看看其他人,见他们深以为然,方知他们所担忧之事,尽力宽慰他们。
“国有国法,各位请放心,当今圣上自登基以来,哪件事不是从百姓出发?哪件事不是为百姓谋利?减免赋税、推行科举、广开言路……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表明当今圣上是明君,既是明君,各位就该相信,定会按照国家律法办事,不必有如此忧虑。”
众人听她所言,若有所思,但脸上忧虑未散。
实在是这件事对他们打击太大,虽然还未真正有定论,但传言一日胜似一日,好像下公告就在明日一般,连带着也影响了近日的销量。
因为流言沸沸扬扬,几乎到了满城皆知的地步。很多人不明真相,自然要赶紧偷摸地划清界限,免得被殃及池鱼,是以,各大书坊、书铺门可罗雀,旁人不敢再进去买书。、
温知著也听徐春霞汇报了有书馆的影响,甚至赵川东几次过来打听情况。他可是把全部身家砸到了书馆上,这要是不行,可就真的翻身无望了,因此,他整个人忧心忡忡。温知著让徐春霞先安抚他,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而现在,她看着各位同行神色各异,虽觉她所言有理,却是不敢下定决心,这也说明了他们对这件事的走向,态度上并不乐观。
良久,终于有人咬牙沉声道:“我愿意签!不签没有机会,若是签了还能搏一搏,我愿意试试,有劳温老板帮忙了。”
他向温知著江湖式抱拳,表达感谢之情。
他知道,他们之所以来找温知著,看中的就是对方的身份。但他心里也知道,凭借对方的身份,根本没必要和他们绑在一条船上。她做或者不做,完全不会影响其日后的生活,也不会改变对方尊贵的身份。
但是,她愿意这样心平气和地同他们对话,愿意给他们往上递一递声音,这就足够了。所以,他愿意试一试。
他朝温知著借了笔墨纸砚,写下自己的陈情,签下大名并按上手印,虔诚地交给温知著,道:“谢谢温老板。”
其他人见状,本就有些意动的,脸上挣扎更为明显。少顷,一个又一个人选择写陈情、签字按手印。
他们大抵和那人想到一块去了,温知著本没有帮他们的必要,帮或者不帮,全在她如何选择,而她无论怎么选,旁人都无法置度。
现在既然有个机会,那自然得试一试。
不试,未免太过不甘心。
他们写完,挨个儿向温知著道谢。温知著面色不显,但是心里却有股异样情绪划过,眼圈也有点发涩。
这种出版业集结的盛况,她没想到会这样出现。
出现得有点早,却又出现得刚刚合适。
他们或许不知道结果,但就是这种知其难而迎难而上,让她动容。
他们走后,温知著看着这一张张陈情,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她将它们放入牛皮信封里,向办公室里其他人说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她是去她外祖父,首辅游向文家里。这是她穿来之后,第一次去外祖父家。
之前和对方打过交道,温知著不算太过紧张,而她这个时间节点过来,游向文大概也知道她所为何事。于是,她和外祖母、舅舅、表哥、表妹短暂的认亲之后,就被游向文请到书房谈正事。
“见微,老夫知道你所为何事。这件事很难,毕竟你要知道,没有一个人不希望权力的统一和集中。”
“我知道的,外祖父。这是我带来的各位同行的陈情,您看看。”
她把装好的东西交给游向文。
“统一官方刻印,有好亦有弊。集权是好事,但同时也是坏事,人人皆有思想,思想各有不同,倘若禁锢百姓的言论,一日两日、一月两月,甚至一年两年,或许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时日一久,难保不会出问题。”
游向文叹口气:“老夫又何尝不知啊,皇上……他应该也知啊。”
可没人能拒绝权力的诱惑,那种统一天下之言的成就感,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让人心潮澎湃啊。
这些话游向文没说出口,但他心里未尝不这样想。
他不否认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可这些确实说到了皇上心里去,才会使他产生想法。
不然,没有一个人是能左右帝王的。
温知著看他面色,就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也没有过多勉强,只是道:“您先看看,即使可能性不大,我也想试试,若是您愿意帮我一把就更好了。”
游向文翻看着手中的陈情,心底情绪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待他一一看完,他长久地吁了口气,无奈问:“见微,你这又是何必啊?吃力不讨好,还可能会落你父皇怨怪。”
温知著垂着眼睑,神色平静,开口道:“我知道的,外祖父。可是我想试一试。人总要有什么坚持的,或是想做的事,而这世间爱书之人不计其数,我曾愿天下爱书之人皆有书可读,这是我开始的初衷,而现在我尚未做到,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外面,春光明媚,柳树泛青,冒出嫩芽,显出一派欣欣向荣之色。
屋内,游向文蹙着眉,望着对方他熟悉又陌生的外孙女,心中百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的这个刁蛮任性的外孙女就变得这样懂事了?
他竟不知,她心中藏有如此大的夙愿。
许久,屋内传来游向文的声音:“罢了,既然你如此说了,老夫拼出这把老骨头,也要试一试了。”
他不是不知开放民间刻印的好处,只是想着年岁高了,不想太过惹皇上不快,反而选择了明哲保身。
想不到宦海沉浮三十载,竟不如一个姑娘家,着实惭愧。
告别游向文,温知著又去拜访了南山书院、国子监的各位夫子和院长、祭酒,言辞恳切,请他们帮忙。他们没有明确肯定,也没明确拒绝,这对温知著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之后,她又去了青文书院,拜托青文书院的院长。
对方心知她说得有理,但还气恼当初出书一事,导致青文书院的学子数量骤减。
“您这么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啊?”
“您不是帮我,而是帮广大学子,也是帮您自己,以及您的书院。”
温知著温声道。
“我不做这个,还是公主,锦衣玉食不受影响。可是您想想,您愿意那些学子们无书可看吗?”
“怎么会没书可看?不是还有官方刻印的吗?”
“确实不假,可是您想想,当只有官方刻印时,您与他们合作还会有这般条件吗?到时,您合作与否,影响不了旁人,只会影响自己,不是吗?不仅如此,合作条件还会被一压再压,这是您想看到的吗?”
温知著一言戳中对方所想。
“而且,当初您拒绝与我们合作,印经院那边肯定出了更好的条件,才换来与您的合作。如果真没了我们这些书馆、刻坊,您觉得他们还会心甘情愿给您这般好的条件吗?”
青文院长沉默不语,拧着眉陷入沉思。
许久,他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哼,还不是得怪您和三皇子,否则我也不至于陷入两难境地。”
温知著知道他已改变主意,笑着道:“其实,我知道您是为学子们考虑。而且当初那个事,怎么也怪不着我们吧,我们可是上门请了三请,您也没松口,谁能想到后来您就同意和印经院合作了呢?不然,我们一定要争取过来。”
青文院长哑口无言。
做完这些事,温知著与温烨霖商量,有没有可能请他老师出山。
“霖弟,你的老师受世人尊崇爱戴,如果他能替咱们说话,也许会有点改变。”
温烨霖也拿不定主意,但他也看见温知著这些时日,一直在为这件事奔波,说道:“三姐,我去试一试。”
温知著拍拍他的肩膀,道:“尽力而为。”
“好。”
赵婉仪见状,也来问她:“温同学,请问需要我父亲帮忙吗?”
温知著看了看她,想想道:“能帮忙最好,不能的话也不勉强,不要因为此事让你父亲受影响。”
赵婉仪低声道:“好,我回去问问。”
除此之外,各大纸厂也闻风而动,暂时不敢与他们合作。整个出版行业,几乎陷入停滞状态。
萧兴运这几日没在书局,特意过来跟她说:“木材的事情不要担心,萧氏囤了一些,暂时能够满足所需。至于纸铺,前些日子我买了一家纸坊,温老板也可用,不用放心无纸可用。还有,刻版合作也在进行中,不必担心有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