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红尘手中剑鞘朝下,西门吹雪手中剑身向上,这一上一下,擦身而过时,长剑归鞘,如此顺其自然,理所应当。没有人受伤,也没有人陨落。
“我这把剑怎么样?”
西门吹雪抿唇:“很好。”
“送你了。”她有再多的不舍都随着话音一落而变成了释然,名剑在剑客手里才能绽放光彩,她相信西门吹雪不会辜负她这把剑。
西门吹雪用那双冷淡的眸子仔细看了祝红尘一会,轻轻笑了,他很少笑,笑起来并不温暖,他只是想对朋友笑。
“好。”
这就是他的答复。
二楼。
“底下人已经查清,昨日与师父偶遇的女人是六分半堂总堂主的女儿雷纯,对外说是在杭州调养身体,来松江似乎有其他目的……师父,您怎么了?”
如果祝红尘看到了,恐怕会大吃一惊,与叶孤城同桌吃饭的人竟然和“太平王世子”那样相像。
叶孤城收回下望的目光,掩上窗户,“六分半堂,意在拉拢。”
“如果有了六分半堂的帮助,大事也可多几分把握,”他说,想到雷纯的容貌,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猿意马,面上仍压抑着,“师父以为如何?”
叶孤城眼底冰冷,没有说话。
第24章 你婉转点 借尸还魂
楚留香要带她看真相, 西门吹雪向来独来独往,不跟他们去。息红泪眼睛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说要练功, 也不去。
“知道的人少才好,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不是我先答应了你, 也不想让你知道。”
“到底什么事?”
楚留香叹息一声:“你听听就知道了。”
祝红尘却停住了脚步:“要是别人的私密事,我……”
楚留香打断她:“叫你来, 也是为了你能给我拿个主意。”
她想玩笑两句,名震天下的楚香帅还需要别人拿主意?但看他脸色, 好像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事,她才敛了神色, 跟他进了山间小木屋。
一进门就被几双或是惊慌或是怨恨的眼睛盯住了。
两男两女还有一位老妇人,身不能动, 口不能言,竟是被人点了穴道, 而下手的那个人抱着剑一脸冷漠。
楚留香扶额:“红兄,我记得我说的是请他们来。”
中原一点红声音平静:“在你交代我做这件事之前,就该想到会这样。”
他对这件事始末并不感兴趣, 出去练剑了,让他们随意。
楚留香给他们解了穴道, 在他们要开口说话之前,一个个给祝红尘介绍他们都是谁。
脸色苍白,梳垂桂髻的是左二爷的千金左明珠。
半抱着她的少年是薛衣人的次子薛斌。
梳妇人髻的是施家庄大小姐施茵, 她身边的京城名伶叶盛兰,老妇人是自幼照顾施茵的梁妈。
祝红尘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心里有个大致, 左明珠没死,施茵也没死,她们双双诈死总该不会是存心骗大人眼泪,缘由和她们身边的男人脱不了关系。
这剧情都不用深想。
果然,左明珠自幼与门当户对的丁家有一门亲事,但是她却对世仇薛家公子存了情,而施茵与薛斌定亲,施茵也有了心上人叶盛兰。
薛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借尸还魂,为了让这个想法实现,他们暗中联系施茵,一拍即合。
左明珠与施茵同时生病,同时死去,左明珠睁开眼睛,自称是施茵,施茵与薛斌是未婚夫妻,那么借了施茵魂魄的左明珠就可以嫁给薛斌。
另一边施茵的尸身下葬,他们找到一具女尸,略加改变妆容,充当施茵,真正的施茵改名换姓与叶盛兰双宿双飞。
“我说完了,你有什么感想?”楚留香问。
祝红尘略一挑眉:“你真要我说?”
楚留香笑了:“你婉转点。”
“我尽量,”祝红尘婉转的说,“掷杯山庄和施家庄祖上造了什么孽,生出两位叉烧来?”
“和你们比起来,私奔都不算不光彩的事,起码没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一番话说得左明珠和施茵小脸煞白,施茵还好,脸皮厚点,左明珠摇摇欲坠,眼见着要晕过去了。
而那边的楚留香自她说叉烧就开始咳嗽,等她说完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不是说让你稍微婉转点吗?
祝红尘给了他一个真诚的眼神——相信我,这已经是我字典里最温和的词汇了。
薛斌小声反驳道:“私奔只会让薛左两家的仇恨更深,万一我和明珠一走了之,明珠的父亲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谁都知道他的未竟之语,薛左世仇,左轻侯绝对不是薛衣人的对手,掷杯山庄能在松江安稳度日,本来就是薛衣人懒得动手的缘故,万一私奔的事刺激到这位天下第一剑客,那说什么都不管用。
“原来你竟是为了左轻侯深思熟虑过的,真是让人感动,却不知左轻侯老来丧女,悲痛欲绝的时候,你在哪里?”祝红尘瞥他一眼,“你不反驳,我当你尚且有廉耻之心,现在看来你是半点没觉得自己有错咯?”
薛斌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振振有词:“按照计划,明珠‘借’了施姑娘的魂魄,嫁给我是一重,另一重也能化解薛左两家的恩怨,在外人看来她魂魄是施茵的,身子是左明珠的,半个左二爷的女儿,嫁到我家就是我爹的儿媳妇,两家怎么还会算那笔很遥远的仇?”
祝红尘:“你也会说半个女儿,万一左二爷一定不把这半个女儿嫁到薛家庄呢?万一薛大侠一定不要这半个左家女儿呢?”
薛斌一下对着楚留香就跪下了,其余人见状也齐刷刷的下跪。
“全靠香帅成全,晚辈感激不尽。”
祝红尘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早不搞事,晚不搞事,非要等到楚留香来松江府,原来就是算计着楚留香威望极高,心肠又好,可以两面给他们说话,左轻侯和薛衣人怎么着也会给他个面子。
没想到小伎俩被拆穿了,索性跪地哀求,让他装个傻子聋子,别告诉薛衣人和左轻侯。
想通这一点,祝红尘的脸色瞬间精彩了起来。
惨楚留香 惨。
这人怎么走到哪都被人算计啊。
算计就罢了,江湖上谁还没被算计过呢,可别人似乎还捏住了他心软,知道不会有什么后果,算计起来肆无忌惮。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知道是什么事了吧?”
祝红尘:“我知道,我还知道你被他说上两句,天平就已经倾斜了。”
楚留香笑笑没说话。
他想要成全这两对有情人,但是左二爷那张老去十年的脸在眼前浮现着。
真左明珠活着又如何呢?她不可能对左轻侯说出实情,单单是薛斌出了这个主意,左轻侯恨的都能活剐了他,那就只能瞒着,她是可以安慰自己不耽误尽孝,可是她都嫁到薛家庄了,尽哪门子孝?而且在左轻侯心中自己女儿也是死了,回不来了。
祝红尘轻声说:“左二爷曾经在寿宴上对客人说,生平最得意事有三,第一有左明珠这个乖巧的女儿,第二与薛衣人是世仇,薛衣人却没把他怎么样,第三……”
楚留香轻声接话:“有楚留香这个朋友。”
祝红尘:“如果连朋友都骗自己,还有什么意思?”
楚留香:“实在没有意思。”
他们一问一答间做了决定。
薛斌一咬牙:“既然香帅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了。”
他们突然出手。
当然不是对楚留香,而是对楚留香带来的女人,他们看这个女人不顺眼好久了,传言楚留香红颜知己众多,抓住她,不愁楚留香不妥协。
楚留香简直是拿出毕生最快的速度把祝红尘带离了原来的位置,他语重心长的对这些怨恨他的人说:“我是在救你们,对我动手也不要打她的主意啊。”
然而听在他们耳朵里就是楚留香看重这个红颜知己,反而更加蠢蠢欲动了起来。
楚留香给他们向祝红尘求情:“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祝红尘,年轻人眼拙。”
他话音刚落,几个年轻人脸色就白了,惨白惨白的。
祝红尘轻声细语:“我是祝红尘,所以他们就不能招惹我,我不是,就可以了吗?这个逻辑还挺有新意的。”
她开起火来有时候敌友不分,楚留香也没什么办法,他选择了退让:“我去和左二爷说,这事也该了结了。”
叶盛兰突然厉声道:“你若揭穿此事,两个女子都会因你的选择终身不幸,两对有情人都因你终身抱憾,香帅一定要如此绝情吗?”
“闭嘴,”祝红尘不轻不重的说,“用你脖子上那个肿瘤好好想想,左明珠会不幸是因为她遇上薛斌这个孬种,不敢跟他爹堂堂正正争取这个妻子,施茵会不幸是因为遇上你这么个软蛋,做不出点成就来让施家庄高看一眼。”
“薛斌若是左明珠的有情人,不会看着自己岳父痛苦如此,叶盛兰若是施茵的有情人,不会看着施茵离开故土,远走他乡。”
“有在这道德绑架的功夫,还不如把自己脑子里的脏水清一清,你在那摇头晃脑的,我都听到大海的声音了。”
她先后把不孝女还有贱男人都骂了一通,出去时整个人气都顺畅了,开始找楚留香算账。
“你是不是就指望着我骂他们给你出气呢?”毕竟楚留香好脾气惯了,不是个疾言厉色的。
楚留香深知她余威未减,自然是温声细语,“自上次拥翠山庄后,我就发现你看事情角度很不一样,好吧,我承认,很有道理,所以这件事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祝红尘能接受这个说法:“我不是看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何必把本事全用在糊弄上一辈身上?耍一些小聪明?拿出点男人的魄力和决心来,我都不至于这么瞧不起他。”
楚留香又问:“假如你有左明珠和施茵这一日呢?”
祝红尘当即就想说不可能,她的师父她知道,就是个藏剑,师父知道他是个品行无亏的人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既然是假如……
“若是我喜欢一个人,师父却不同意,我会和他一起面对所有人的考验。”
找情缘不容易,相守也难,不光是男人要努力,女人也要有担当。
祝红尘一直都是个付得起责任的人。
楚留香看她许久,轻轻嗯了一声,“事不宜迟,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左二爷吧。”
“好。”
到了掷杯山庄,两人找到待在亡妻灵位前的左二爷,把他带到正厅里,让他坐好。
两人对视一眼,祝红尘先开口:“我们有话对你说,你千万不要怕。”
左轻侯:“……”
第25章 深夜刺杀 莫得胆气
从女儿重病、死亡, 再到借尸还魂,左轻侯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事实证明还真有,那就是这一切都是外人伙同他女儿做的一个局。
这事说好解决也好解决, 两父女之间有什么算不清楚的呢?
怕就怕左轻侯把他女儿摘了出来,所有锅都甩给薛斌,一着急一上火上薛家庄算账。
在来之前, 楚留香和祝红尘就合计过,天下父母总是愿意相信自己孩子的无辜纯洁, 要是做错了点什么事肯定是别人带坏的,左轻侯起初也有这个倾向, 楚留香几句话让他镇定下来。
“左兄可还记得明珠醒来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金弓夫人的女儿?可还记得她把施茵房间布置、衣着打扮说得一丝不差?可还记得她用的出来金弓夫人家传的擒拿功夫?”
左轻侯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光,跌坐在椅子上, 明珠她从小就乖巧,不曾生过大病让他忧心, 也不曾做过错事让他生气,都说儿女是讨债鬼, 他的明珠却是最温暖的小棉袄。
这一次,大概是把债一次性讨清楚了吧?看着亲生父亲那么痛苦都能演得一点破绽都没有,那擒拿功夫少说也有了七分火候, 足以以假乱真。
就算主意是薛斌出的,他是主犯, 左明珠也是同谋。
认清了这一点,左轻侯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惊得楚留香和祝红尘倒水的倒水, 用内力给他顺气的顺气,这时一位老人家把他们挤开。
手法无比娴熟的给左轻侯塞了药丸,就在祝红尘担心左轻侯噎死的时候, 他点了左轻侯某个穴道,那阵猛烈的咳嗽才渐渐停了下来。
老者是给左明珠看病的张简斋。
见左轻侯没事了,他皱着眉看他们两人:“你们又何必拆穿此事?”
祝红尘道:“北王南张,张老先生给人治了一辈子病,何必到了晚年作假脉案,欺骗家属,不怕晚节不保吗?”
没错,这套诡计中张简斋与其他大夫也是重要的一环,他们不是被收买,就是感动于这对年轻人的恋情,装聋作哑,顺水推舟。
张简斋显然是后者,他那样大的名声,他说左明珠死了不会有人怀疑,更何况左明珠很快就睁眼演戏了,借尸还魂也是他第一个提出来了,成心要把人带到沟里去。
张简斋被她反问得一噎,随即没好气的说:“没错,老夫治过的病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只有一种病没办法,那就是相思病,为了治一治这相思病,我也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了。”
祝红尘没说话。
这嘴巴厉害的女子不反驳还让张简斋挺意外,“你怎么不说话?”
祝红尘:“您连脸面都豁出去不要了还让我说什么呢?”
张简斋被她气的胡子直抖。
楚留香暗中拉了下祝红尘的袖子,他都可以想象到陆小凤从拥翠山庄追出去都遭遇了什么,他忍着笑意,转向左轻侯事正色问道:“左兄把这件事交给我,现在真相大白,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明珠这孩子属意别人,老夫去退了与丁家的婚事也没什么,只是……”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已经从一个无奈的慈父转变为挑剔的岳父,“薛斌此子,算计我们父女亲情,可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