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薛左两家祖上的仇怨,让他把女儿交给心眼这么多的男人,他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张简斋只看一时情投意合,他要忧虑明珠一辈子,哪能一样?
他心中愤恨,与之相伴的还有怅惘,他知道最后的结局恐怕是他退让。
也罢。
“若是薛衣人肯,掷杯山庄也不会不让他进来。”
他还是妥协了。
但是谈婚事让女方上门不像话,所以只要薛斌能说服薛衣人,他再摆摆架子出了这口气,婚事是可以谈的。
这就是左轻侯的态度。
事情还要往施家庄和薛家庄传一下,祝红尘和楚留香无所谓走这一趟,为了节省时间,分头行事,决定谁去薛家庄谁去施家庄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
“我去施家庄吧。”楚留香说。
祝红尘看着满脸写着“我要去薛家庄”的楚留香,一阵好笑:“怎么?施家庄人比薛衣人还可怕吗?”
楚留香表示可怕还是薛衣人可怕一点,架不住施家庄有两个难缠的母老虎啊,金弓夫人和薛衣人之女薛红红都不是易与之辈。
他一说,祝红尘恍然大悟,并且毅然决然的表示自己仰慕薛衣人很久了,施家庄就拜托楚留香了。
“……”
楚留香微微一笑,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认命的前往施家庄。
能再次看到她如此真性情的一面,他就很知足了。也不能说平时她都在伪装,只不过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会拘谨矜持一些,大概那就是美人千面吧。
祝红尘已经见过薛斌,从楚留香的态度中也可以窥见薛红红是什么样子,只要女人讲理,楚留香不带怕的,他都怕成这个样子,就知道薛红红是有多不讲理了。
她是薛衣人长女,薛斌是薛衣人次子,两个都不是能撑得起薛家庄门楣的人,只怕和拥翠山庄一样,过不了十年就要没落下去。
天下第一剑客的辉煌也随之泯灭。
她心中多了不少英雄末路的感慨,一直持续到站在薛家庄门外,薛家庄依山而建,大门气派雅致,门房说不上多么客气,听到祝红尘这个名字想不客气也要客气了。
人还是有点名声好。
祝红尘在薛家庄正厅,仆人上了一盏茶,她刚喝一口,薛衣人就来了。
他比李观鱼年轻些许,不过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朴素长衫,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剑意深藏,气息内敛。
薛衣人似乎对她很好奇,一见她就不住的打量,被她察觉了,也坦荡的承认说想看看年轻一辈顶尖高手是什么样子。
祝红尘不以为意,坐在他的下首,说起了薛斌与左明珠之事,薛衣人八成是不信的,也有可能半信半疑,不过那和祝红尘没关系,她就是个传话的。
薛衣人听后默默良久,让门下弟子把薛斌带来,这件事他要亲自问。
话已至此,祝红尘没有久留的理由了,她想了想,不知出自什么心态把左轻侯的态度传达给薛衣人。
薛衣人听后抬头,眼睛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左轻侯这么说?”
“不错。”
“祝姑娘,”他话锋一转,“你可知为什么我从不找左轻侯寻仇?”
祝红尘摇头。
薛衣人看向门外的天空,声音平静:“老朽活了五十几年,没有朋友,就是仇人也只剩下一个了。”
“……”
没有仇人的日子,祝红尘还无所谓,没有朋友那真是无聊死了,薛衣人已经无聊到留下自己的仇人度日了吗?
“这百年来,薛家杀了多少左家的人,左家就杀了多少薛家的人,两家的仇恨绝对无法一笔带过,没想到左轻侯先松口了,不过……”他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祝红尘一听这事有门,问道:“不过什么?”
薛衣人看她:“我要斌儿亲口对我说,要是有这份胆气,我上掷杯山庄给他提亲又有何妨?”
祝红尘一怔,没想到薛衣人和她的想法一样,都要考验考验薛斌胆色。
等待的时候,祝红尘怎么想都觉得薛衣人松口太简单了,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事实就是薛衣人疼爱薛斌远比不上左轻侯疼爱左明珠的程度,不存在为了儿女让步。
“你是不是在想老朽为什么同意他们的事?”
他仿佛知道祝红尘在想什么,对此,她承认的坦然:“前辈神目如电。”
“白云城下战帖时,老朽见到了叶孤城,好一个叶孤城啊。”
一道闪电划过祝红尘脑海,迷雾散去,水落石出,原来薛衣人如此看重与叶孤城的决战,必要安顿好薛家庄,才能无所顾虑的与叶孤城一战。
薛斌与左明珠定了婚事,将来两家的仇恨迟早会消弭在时间中。
他们还真是赶上了个好时候。
薛衣人话音刚落,一道身影闯了进来,大大咧咧喊道:“你们在说什么?宝宝也要听!”
闯进来的人胡子都白了,却是大红绣花的衣服,虎头鞋,还涂了胭脂,祝红尘哪里见过这个架势,看得眼睛都直了。
薛衣人呵斥他几句客人面前胡闹什么,然后转向祝红尘,从容的神色出现了几分复杂,说这是他弟弟薛笑人,不知为何傻了。
祝红尘很快回过神来,摇摇头说没事。这时薛斌来了,丝毫没有在小木屋的精明样子,站在下首,乖如鹌鹑。
薛衣人并没有故意生气或是作出严厉姿态,语气寻常就像刚才和祝红尘说话一样,问他是不是心悦掷杯山庄的左姑娘,是不是想娶她。
薛斌一看就知道祝红尘把事都告诉他爹了,不假思索:“儿子之前一时为女色所惑,幸而得祝女侠点醒,我们薛家与左家不共戴天之仇,儿子怎么会娶左轻侯的女儿?”
薛衣人淡淡道:“哦?你这是迷途知返?”
薛斌作揖,得体的姿态中不难看出他对薛衣人的惧怕:“是。”
薛衣人看向祝红尘,祝红尘扶额。
她确实点过这个家伙,但是他没醒啊,好好的一个局面,现在全没了,薛衣人的想法估计还是让薛斌娶施家庄施茵,假如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薛家庄加一个施家庄,怎么也不会怕掷杯山庄。
薛斌退下了,薛衣人也端茶送客。
决战之期近在咫尺,他能在这种时候拨冗见她,都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祝红尘告辞。她想吧,薛斌态度还是要原原本本告诉左明珠和左轻侯。薛斌长得不差,也聪明,但是真的一点担当都没有,不是夸李玉函啊,但凡他有李玉函一点狠劲,这事都成了。
她和楚留香前后脚在掷杯山庄门口碰面,楚留香去了一趟施家庄整个人都咸鱼了,花金弓和薛红红就是两个泼妇,实在是招人厌烦,结果他一看祝红尘也蔫蔫的,忙问薛家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祝红尘把事跟他一说,连楚留香都没想到薛衣人的态度会是那样,水到渠成,皆大欢喜,却被薛斌一句话破坏了。
这破事要不是楚留香身在其中,祝红尘实在懒得掺和,与其看他们在这爱来爱去,还不如去客栈看息红泪练功。
息红泪是毁诺城城主,有不少庶务杂事要处理,原本打算杀了负心人就回去,后来祝红尘给她画了个本拿出去天下剑客都能疯抢的剑谱。
到底是江湖儿女,一股子热血涌上心头,非要练出点东西来,把归期改在了三天后,看完叶孤城和薛衣人决斗再走。
祝红尘和息红泪讨论了很久,天色晚了,息红泪就让她干脆别走了,在这凑活一晚,祝红尘嘴上说着那怎么好意思,实际上心中猫猫打滚。
大美人!抵足而眠!
夜半,强烈的杀意惊醒了她,紧接着外面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她连忙起来,抽出屏风上挂着的外衣披上,去外面看情况。
只见一个黑衣人慌不择路冲进某间客房,一阵窗户被撞破的声音传来,想必是用轻功逃跑了,再往下看,未戴珠冠、披散长发的叶孤城缓缓收剑,与她目光相对。
祝红尘有一瞬间怔楞,回过神来想那伙人还没放弃刺杀叶孤城吗?
第26章 拉人下水 假戏真做
说不定还涉及叶孤城的私事, 祝红尘也不好掺和,但她余光一瞟发现了点在意的事,披着外衣从二楼围栏上翻下去, 捡起了地上长剑。
“叶城主,冒昧问一句,刺客有几人?”
叶孤城道:“三人。”
他们想要趁着他睡觉刺杀, 不料叶孤城突然醒来,一人在房间被他刺死, 一人逃跑时被追出来的他刺死,另一人跑掉了。
话音刚落, 叶孤城身体突然晃了晃,似乎站立不稳, 祝红尘抬手扶了一下,他才没有倒下去, 一把脉,他中了分量不轻的迷|烟。
祝红尘扶着他坐下来, 叶孤城的部属该重新给他整理房间,收拾尸体,最重要的是找大夫。
就在此时, 黑衣人逃走钻进去的那个房间走出来一位姑娘,一见他这个样子便下来给他把脉, 陆陆续续还下来两男一女,都是熟人。
“祝姑娘!”王小石惊喜道。
祝红尘对他点点头,眼下的情形不是闲聊的时候。
雷纯的手从叶孤城脉搏上移开, 说他中了什么什么迷烟,基本上没有解药云云。
祝红尘没关注这些,她看叶孤城手下的白衣人从他房间里搬出来一具尸体, 尸体上放着长剑,便走过去查看。看了一会整整齐齐长剑出鞘之声响起,一转头,白衣人把王小石他们围了。
原来把叶孤城放倒的迷|药是温家研制,而与王小石同行的姑娘是温家供奉温晚的独生女温柔,他们城主到此后就包下了客栈,却没有霸道的赶走先来此处投宿的客人,迷|药又是温家的,他们怀疑温柔不无道理。
雷纯劝道:“和其他世家一样,温家难免有不肖子孙暗中出售所制毒|药,不能单凭这一点就定了柔妹的罪,还是等明天叶城主醒来再做打算。”
温柔拔出她的星星刀,嚷嚷道:“纯姊,不用对他们低声下气的,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白愁飞冷笑道:“白云城的人难道都是蠢货吗?放着刺客不追查凶器身份,反而刀剑相逼一个毫不知情的女孩子?”
温家不愧是当代制毒名家,叶孤城虽然能抵挡一时,但是格杀刺客时动了内力,迷|药反而发作得猛烈,在外人面前便神志昏迷。管事的正为此焦心,一听白愁飞的话,下意识去看搬运刺客尸体的弟子。
他身旁的祝红尘脸上惊异之色未褪,管事的问道:“姑娘在哪里见过刺客的剑吗?”
刺客的剑很特殊,比江湖上一般的剑长、薄、窄,可见剑客走轻盈迅捷一路,这样的剑祝红尘只在中原一点红身上见过。
但是刺客不该是他,首先那个逃亡的黑衣人背影就不像他,再者中原一点红杀人什么时候用换一身夜行服?如果她没猜错,八成是楚留香说的中原一点红所属的组织。
祝红尘说道:“楚留香最近在追查一个刺客组织,里面的刺客就用这种样式的剑。”
管事的一惊:“盗帅楚留香?”
祝红尘:“没错。”
听到他的名字,管事的很知道进退,明白这件事应该是楚留香和叶孤城那个层次面对面谈的,他不打算多问,白愁飞却又问:
“你难道没见过用这种剑的人?”
确实,祝红尘方才的话有避重就轻之嫌,只说了楚留香在追查,没有解释她看到这把剑流露出来的情绪。
白愁飞似乎在针对她。
祝红尘却没有看他,对管事的说:“等叶城主醒后,在下会与叶城主面谈。”
看她通身气度,管事的格外谨慎:“敢问姑娘是……”
“在下祝红尘。”
江湖上真正有本事的人未必多么忌惮势力,但一定会尊重武功高的人。
管事的没再说什么。
息红泪早被吵醒,穿了衣服出来问她怎么了,祝红尘跃上二楼,说叶城主遇刺,他们后半夜该警醒点。
所有人各自回房间。
王小石三人自然是结伴,说到祝红尘,温柔感慨一句:“她可真是厉害,一说名字,别人就不敢拿她怎么样了。”
温柔又是女孩子又是小孩子,一方面她会因为别人比她更出众而有落差感,另一方面她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她早忘了路上那点酸气。
在江州客栈上她掀了瓦片往下看,没有看到祝红尘长什么样子,如今见了,欣赏她的容貌,羡慕她的声望,还说起与她同住的女子也很漂亮。
纯姊是她梦想中大家闺秀的自己,祝红尘像是比她现在更厉害的自己,不依靠出身,不依靠师门,名字叫出去就很响亮,谁也不敢招惹。
而白愁飞就复杂多了。
他所见过的最出众的女子,温柔娇俏,雷纯出尘,祝红尘明艳,容貌上后者尤胜三分。温柔偶尔会偷看他,雷纯对他也是友善,唯独祝红尘,除了在江州客栈判断是否要杀他,看了他一眼之外就没正眼瞧过他。
今日更是,他冷言针对,她却不当回事,白愁飞何等高傲,岂能忍受被人忽视?见王小石和温柔都对祝红尘有好感,只觉得他们眼瞎,看不穿那女子的傲慢,于是冷哼一声回房了。
祝红尘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什么,她还在想叶孤城的事。
“不对劲啊,你说要是叶孤城的仇家,等他和薛衣人一场决战之后,就算不受伤,内力肯定也不比盛时,那时再来不好吗?”
息红泪与她一起躺在茶哥床上,也没什么睡意,毕竟叶孤城指点了她的剑术,他不当恩情算,息红泪却是记着恩情的。
“你想一想,叶孤城战前受伤,谁获利最大。”
祝红尘说:“你说薛衣人?我见过他,他不像这种人。”
战前伤人是对自己没有自信,薛衣人身为一个剑客,在祝红尘面前展露出来的是对对手的欣赏、郑重,而不是忌惮。
与其说是薛衣人,还不如说是希望薛衣人获胜的人。
那会是谁?
祝红尘想不出来,明天去找薛衣人也不妥当,谁乐意专心练剑时有人上门打扰?
她要想个办法把幕后之人揪出来,不仅仅是为了她期待许久的决战,也为了那个刺客组织的阴云不再笼罩在中原一点红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