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丁律律
时间:2021-05-08 09:39:16

  现在想想,江倾自尊心在那会儿应该被她打击的点滴不剩。
  多么骄傲的人啊,被她说看不上。
  ……
  “我家里比较乱。你担待点儿……”在门口,纪荷回过神,脸上挂着笑,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耳垂上起了一点红。
  光线幽暗,江倾其实看不见。但他那双眼睛沉稳又锐利,脱离少年气,是个完全能拿捏住她的成熟男性眼神。
  她不由有点慌。
  他淡淡回应一声,“没事。”
  于是,请君入内。
  打开灯,纪荷一阵急收拾。
  早上出门匆忙,随意摆放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捡起往脚上套,从鞋柜里慌找到一双男士拖鞋……
  扔地下给他。
  “是新的,你穿吧!”她说着往房间去,查看床上有没有放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房子小,一室一厅加厨卫。
  不过一个人住十分自在。
  莳花弄草,养点鱼。
  平时不来客东西随便放。
  这会儿突然请人家上门,她有点猝不及防。
  江倾换了鞋子,打量她客厅时,她房间里面传来啪啦的声音,听起来是向柜子里塞衣物,撞到衣架的动静。
  他双手插进兜里,活动着颈项。表情不明。
  纪荷冲出来又奔到厨房,一边嚷着,“你坐啊,不好意思太乱了,我烧点水!”
  其实不算乱。
  整个空间因为布局合理,打眼一看很舒服。
  怪不得她不愿搬走,说怕麻烦。
  的确麻烦。
  如果客厅中间那张整雕的黄金樟茶桌是她自己的,搬上搬下会十分不便。
  旁边还有一只酸枝木博古架,上头放了各式各样的茶饼、紫砂壶、绿萝、防晒霜……
  帆布沙发上放了一些衣物。
  江倾怕自己一坐下去,她胸罩里钢圈会崩出来。
  非礼勿视。
  又觉好笑,轻扯一边嘴角,抑郁一天的心情暂时缓解,双臂抱胸来到阳台查看她的花架。
  这架子应该是定制,很粗暴的外头常见的不锈钢材质,做成阶梯的样式,一共六层,很能放花盆。
  粗一过目,大约五十多盆。
  这数量,让她整个阳台变成花园。
  也让这房子一眼进来就舒服。
  绿色,生机盎然。
  她的鱼缸也特别,是乡下过去喂牛羊的石槽,这两年在城市景观用具中大行其道。
  她不落后的在里面养了一些水生草类,十来条小鱼,甚至还有两只乌龟。
  纪荷从厨房拎热水出来,看他看得认真,不由打趣,“你这职业病改改吧,看东西的眼神好像在案发现场,生老病死都被你瞧出来。”
  她真是一点不夸张。
  现在的他一旦安静下来,专注力凝聚在眉眼,令纪荷感觉自己所有秘密都被他掀开了似的。
  “坐。”她将过道边的榆木圈椅搬来,和他一人一只,自己先在茶台前坐好。
  接着,动作熟练地冲烫茶具。
  因为一身米色套装,热气升起时,她整个人也显得仙气。
  江倾坐下了。眼睛一直看着她。
  纪荷不经意一抬眸,发现不得了的事,他眼神对着她,手上却提起一件东西,从圈椅内,瞬时大声,“给我!”
  “行。回答一个问题。”他像恢复了曾经大少爷的高贵样子,眼皮凉淡,从眼底射出的光漫不经心,又带轻嘲。
  当然是善意的嘲笑。
  嘲笑她将丝袜倒处乱放,还请客人上座!
  纪荷脸涨红,哭笑不得,“你讨不讨厌啊!”她一起身,赶紧从他手里拽过来,因为是长款,两人还拉了老长一截。
  纪荷崩溃了,“你滚啊!”
  笑着,脸通红。
  江倾清咳一声,侧眸看阳台花架,留给她的半边侧脸也明显带笑。
  大概太滑稽了。
  他手松了后,纪荷抢过自己丝袜,一时想起客厅还没收拾,于是寻找,接着就天崩地裂发现,沙发上躺着自己的吊带、IPAD、没吃完的小饼干,还有一块华夫格的毯子……
  她冲过去收拾,在毯子的上方发现一件粉色蕾丝胸衣,因为颜色过于淡雅,一直没被注意。
  拾掇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纪荷抱着冲进卧室。
  她在里面问,“你要上卫生间吗?”
  没等他回答,径自高声,“要上我现在就去收拾一下!”
  里面也许有姨妈巾塞在纸盒里,还有自己本该属于一个女孩子天地、却猝不及防跑来一名男士的、一切尴尬物品。
  “别忙了。”江倾自己取过她泡好的普洱,在唇边轻品了一口。
  什么味道没留意,脑海里只有那一只粉色,罩杯可观……
  他仰头,盯着天花板上古朴的荷灯,喉结滚了一下,让茶水流进,全是苦涩,仍然笑问,“他是你什么人,怎么认识的?过去十年和他在一起?”
  显然,这不止一个问题。
  房间里一下就没了声儿。
 
 
第27章 蛊   好像和他的间接接吻一样……
  纪荷在房间收拾的动作变迟缓, 脸上笑意维持,“刚才已经说了,是我干哥。”
  接着又思考, “怎么认识的……”得出结论,笑着将衣服塞进柜子里,“应该说是先认识他爸爸……”
  可以出去了, 但纪荷不想出去,就站在柜门前。
  神情恍惚。
  “我救过他命。所以收了我做干女儿。”
  那年江倾过生日。
  距离在高速受伤过去整一个月。
  当时伤情凶险, 住在ICU。
  纪荷去看他,被江董事长拒绝。
  那是什么感觉呢?
  就是你记挂的人在楼上生死不明, 可能下一秒就没了。
  她绝望地守在楼下花坛边,想着他真没了也没事, 她会和他一起死。
  那时候纪家已经不算她家。
  父母双亡,族亲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甚至要置她于死地。
  孤苦无依。
  江倾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不然躺在楼上的就是她。
  他昏迷三天, 她仿佛渡过三年。
  体重急速下降,从每顿一海碗饭, 变成拳头大小的都吃不完。
  她想起江倾的好。
  总骂她肉,可他从来没有克扣过她一顿饭。这世上最好的人就是在你饿的时候一边骂你是猪,一边默默等在餐厅外, 随你吃到天荒地老。
  也不会冻着你。
  在冬天自己嚷嚷着冷、里三层外三层时,他脱了自己的羊绒衫, 说穷酸鬼穿那么多有什么用,都垃圾货,怎么可能保暖?
  想想种种, 哭至眼缝睁不开。
  江董事长派人下楼,结算她工资,多给三个月, 算遣散费。
  她害他独子差点死在异乡高速公路,连见都不想见她。
  让秘书直接送去了南江救助站。
  纪荷那段时间极度恍惚,救助站阴暗潮湿的环境和流浪人员的参差不齐,令她以为自己身在地狱。
  这里是炼狱的一种,她在赎罪。
  后来清醒差不多是一个月后,她身上钱被偷得所剩无几,工作人员见她可以自理,准备送她返乡。
  纪荷不愿意回去。当晚从救助站逃出。
  找了一家通票五元的洗澡堂,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
  然后去见江倾。
  先到医院,打听到他已经出院。
  她高兴的去他平时常去的地方去找他。
  这一天是他生日。
  纪荷想过自己为什么浑浑噩噩三十多天,突然这一天清醒呢?因为他生日。
  江倾的生日大过。
  像乡下人家逢十或者高寿般的隆重。
  她在江家的第一年就见识他父亲五湖四海的朋友云集他生日宴,不乏电视上的明星,她当时眼花缭乱。
  江倾却喜欢和他父亲作对,说年年如此太烦躁,明年他要和小伙伴们单独过。
  江董答应了。
  所以这一天晚上,纪荷很幸运找到他们的聚集点。
  江倾包下一整座酒吧,当晚许多顾客被拦在外面,怨声载道的同时聚在豪车云集的停车场,疯狂拍车标。
  有漂亮的女性围绕着车辆搔首弄姿。
  都在猜是哪位少爷开趴。
  纸醉金迷。
  纪荷从前讨厌他的高调,当晚却乘着这些高调,顺利找到他的车和他的人。
  当酒吧保镖看到她出现,汇报到里面,整个夜场都寂静。
  听说江倾在找她,和她一样着急的迫切需要见面。
  纪荷走进去,看到他因伤剪了寸发,短短的坚硬的黑色,扎疼她心口和手指,那天晚上很混乱。
  他先质问她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没良心不来看他。
  他暴怒。
  生日过得像火葬场。
  炫目的水晶杯从第一层坍塌,一层层直到结尾,碎成粉末。
  周围人变成虚影。连他脸都不清晰。
  她只顾着哭。
  说祝他生日快乐。
  他说,他等的不是一句生日快乐……
  可纪荷只记得对他说生日快乐,这是她来到他眼前的原因啊。
  也是至关重要、比她性命还大的事。
  他后来说,别哭了,你好好的说,我原谅你……
  纪荷放弃了这次机会。她说我没的说了,生日快乐。
  然后离开。
  这一次离开众人目送她,像参加她的葬礼,目送一具空壳入棺。
  江倾受到极大侮辱,全城人都知道他差点为佣人的女儿丧命,但没有人知道在佣人的女儿面前,他竟是如此卑微。
  他叫她,留下来,说清楚。
  众目睽睽。
  纪荷不愿意,直接离去。
  走在喧嚣的街头,霓虹模糊。
  无家可归和放弃一个重要的人,接下来她不知道干什么去。
  也许是回到救助站?
  但是,她没想到,自己又回到酒吧,在外头守着,像以前一样。
  他不胜酒力,加上病后初愈,万一喝伤了怎么办?
  纪荷发现自己把照顾他这份工作当成了使命,即使一无所有,江倾这个名字一直在脑海晃。
  记得他生日。
  记得他不胜酒力。
  于是空乏的人生好像突地富有起来。
  在外面等到十二点。他被人架着出来。
  他们要去酒店,在酒吧的不远处。
  纪荷跟在后面,突然变得极其清醒。
  每走向他的一步,她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只不过,再次从酒店出来,她让自己失了忆。
  并且希望他也失忆。
  就让美梦般的缠绵变成真梦存在,逐渐大家就都忘了。
  ……
  那晚的后半夜,她被报复。
  毕竟偷了人家儿子珍贵的东西。
  江董事长的秘书杀伐果断。
  纪荷那时才明白,族里叔叔对自己的手段真不够看,人家从年轻时就跟江董事长走南闯北,对付人,只送去救助站的话、是难能可贵的仁慈。
  她没有珍惜这份仁慈,显然会被加倍报复。
  从晶锐酒店的大街到南江边上,如乞丐一般被驱逐、戏弄。
  让她离开南江,再也不要出现在江倾面前。
  纪荷说自己会离开。
  秘书问她,那为什么没走?
  她哭,说声生日快乐不可以?
  对方嗤笑,说这一晚过后江倾不会记得她,江董已经安排别的女人到他房里,等天亮,他就会将昨晚和她的一切、当做和别人的一切。
  纪荷说,正好,她也这么希望的。
  然后转身跳进南江。
  愤怒、不甘、不屈、绝望……
  从出生到高考这一年的十七岁,没一件事是由自己掌握。
  她累了。
  江水浓稠,压进鼻口。
  黑乌乌的什么都看不见。
  至少死上面,她自己做了主……
  可老天爷捣乱,觉得她可以再挣扎几下。
  于是,在下游的一块浮板上醒来。
  怎么会有浮板呢,江里?
  南江是全国文明城市和旅游大市,江面不可能存在一丝垃圾。
  她趴在上面看到两岸很高很高,晴空万里,有烟囱,也有垃圾山。
  浮板是从垃圾山飘落。
  几个脏兮兮的孩子发现她,大点儿的用长杆伸向水里,让她抓着上岸。
  纪荷到了岸边,发现自己被垃圾包围,七个孩子衣服脏到脱下来能站立,头发乱糟糟。
  那个稍大点的,她一开始以为有十岁,后来才发现这小朋友竟然只比自己小两岁。
  叫雁南,还有一个弟弟叫雁北。
  纪荷觉得有趣,为什么是这样名字。
  雁南说,父母文化不高,在垃圾山捡破烂为生,有天看到一本书上讲大雁南归的文章插图很美,就取了雁南两个字。
  至于弟弟,就是附带。
  雁南、雁北好叫好记。
  纪荷以前觉得自己苦,尤其和南江那些大少比起来,可山外有山,和这两兄妹比起来,她简直过得富豪人生。
  从此垃圾山扎根。
  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个市,和在救助站一样的精神状态。
  郑家人住在垃圾山比较清苦,却对她不错。
  就地取材,给她单独隔开一个小房间。
  这个地方,城市人看不上,可纪荷却大为涨见识。她甚至自学了护士学。
  垃圾变废为宝,不仅长知识还能卖钱。
  过了挺开心的一段日子。
  后来身体康复不少,她开始到周边走动,发现这是一条南江的细小支流,靠近通往南江的315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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