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丁律律
时间:2021-05-08 09:39:16

  “你很信因果。”
  “是。”纪荷垂眸,淡淡说, “你也信啊。如果不信,为什么分尸、抛弃在闹市口,吸引警方调查楚河街?”
  即使心底抗拒警方,同时想隐瞒父母的罪行,经过艰难抉择,他还是跨出那一步。
  “你不信任任何人,你觉得自己很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你不得不依赖,社会已成的规则。最后这个规则也同样套住你。好好改造,一年就能出来,到时候我接你。”
  “你呢?”肖冰皱起眉,被手铐拷着的双手不安躁动了一下,发出哗声。
  她垂着眸,在政治书上翻完,又来到历史书,用高傲的成年人姿态对他。
  肖冰无奈哑声,“你现在,不就是之前顽固的我吗?”
  纪荷眼皮颤了一下。
  “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一切伤害自己的人。”强大的、无奈的社会,她和他一样都身不由己、太过渺小。
  “小家伙。”纪荷离开冰冷的板凳,这地方条件年年完善,就是改不了冰冷,无论是设备还是人心。
  她看着他,轻声鼓励,“别愤世嫉俗。有这点功夫多写几套卷子。大龄高考很不容易。”
  肖冰欲言又止。
  她耐心,“你父母的遗骸,我会替你妥善安葬。”
  肖为民有一家陶瓷公司,在楚河街一个隐秘的位置。
  警方找过去时,用挖机掘地三尺,在原来烧陶的高炉下发现四副头骨,除此之外,一些失踪人员的衣物鞋履随身物品也多有残迹。
  经鉴定,陈颜老公、肖冰父母赫然在其中,另有一些被烧成灰无法辨认的遗迹,由被捕人员七零八落的供述,警方摸排出七位疑似失踪人口,一一通知家属。
  家属们来认领遗物,有的时间跨度达十几年,无一例外都是和肖为民有经济纠纷的受害者。
  正义太迟。
  肖冰闻声薄弱的眼睑下流出热泪,他垂着脑袋,羞愧又迷惑的哽声,“我不知道他们……是坏人……”
  从小锦衣玉食。
  父亲是族长,母亲名门之后,他享受的理所当然。
  后来肖家易主,他地位一落千丈,那些从前对他关怀备至的族亲一下大换面孔,咬牙切齿,恨不得喝他骨血。
  他才知道,父亲原来这般被人憎恨,所有崇敬都为虚假。
  他于是被唾弃,被伤害,一边咬牙挺着,一边觉得这是给父母还债,还够了,他们就会重见天日,在别人看来再恶毒,终究是他父母……
  “肖冰。”温柔的与他毫无血缘维系的女音,做着比血缘还亲近的事,“别人的罪和你无关。你要自强、自立,最起码来人世一趟,不辜负年华。别怕,我一直陪着你。”
  肖冰摇头,眼泪的滴落使得手铐更凉,“别拉着我了,我们毫无关系,这样只会让我有期待、痛不欲生。”
  “对我有期待很好。法院流程走完,你在监狱别浑浑噩噩,只要不出差,一个月内我肯定探监一次,到时候我要收作业,同时送新的给你。”
  纪荷笑,走近护栏,抬头对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眼神打了个招呼。
  接着,伸手进缝隙中,摸到他寸发的脑袋,挺圆,挺乖。
  肖冰僵硬。垂着的头颅似乎在地下发现金子,再不肯抬起。
  她安抚笑,“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很奇怪的人。这么多管闲事?其实呢,你要是不介意,以后我就是你姐姐,等你出狱,我送你念大学,将来讨媳妇再给你买房子……”
  “纪荷——”他声音突然嘶哑,像旱季病瘦饥渴的狮子发出最后的咆哮,要和老天同归于尽的绝望喊着,“不要给我期望——”
  “老天”没被吓住,相反,他情绪爆发越多,她嘴角扯得越上,“说过了,你可以对我有期望。我允许你这个权利。”
  “为什么……”
  “首先你不是白眼狼;其次我也不是傻子,没有能力非要给你买什么房,就是力所能及,小事一桩。我想变成不断给人期望的人,那代表强大和有能力。希望你崇拜我,而不是质疑我。”
  她足够自信,曾经的挫折不比肖冰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她活过来了。
  老天没压死她,那就是给她换了一副精骨。重生,不是嘴上说说,精神、行为各方面付诸行动。
  肖冰情绪转为安静,啜泣也渐消。
  纪荷笑,“下次到开庭时见。现在,我要去接另一个弟弟。”
  肖冰吸了下鼻子,在快要和她分开前,终于勇敢抬眸看她,而且是怨怪的眼神,“……你弟弟真多。”
  “哈哈。”纪荷开怀大笑。
  ……
  离开第一看,上午十一点,到达明州市公安局庆明监狱。
  来晚了。
  树下站着一个人。
  三年时间,对方竟然长了个,从前又高又瘦,现在是又又高又壮。
  纪荷笑着摘墨镜下车,双臂朝那人打开,“在里头见你和外头见果然不一样。”
  那人手上拿着包,挺瘪的,看得出轻装上阵,大概恨不得扔掉关于监狱里的一切。
  “老大——”情绪激动,猛地抱住她。
  纪荷上身往后仰,差点被这小子结实的怀抱按窒息,“雁北——”
  “老大,你变得好正!”
  见面就夸人,纪荷捶他,“我以前不正?”
  “以前没这么会打扮。”郑雁北放开她,往后退一步,古铜色的帅脸上,尽是对她的欣赏,“太美了!”
  “只是你啊,怎么回事,比我上次探监见你还黑?”纪荷皱着眉,“现在外头小姑娘不喜欢古天乐、刘德华、郑伊健……你少走点猛男风。”
  郑雁北在垃圾山过活时,收集了许多港台男明星的明信片。
  他小时候崇拜郑浩南,整天幻想着当扛把子,可惜身体像小菜鸡,还要雁南护着他才能在垃圾山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
  纪荷去的时候,这小崽子还穿过开裆裤,被她一眼瞄见,这小东西撒丫子的跑回房间,翻了一条雁南裙子穿了出来。
  总之不着四六,完全没有正常逻辑。
  “有这么夸张?”路上,聊起从前趣事,雁北表情挺不好意思,长手长脚的身体缩在她保时捷副驾里,滑稽可爱。
  纪荷点头如捣蒜,“只有你自己羞于启齿,干脆遗忘。”
  “老大,我还想跟你混。”
  “雁北……”纪荷失笑,从前的小兄弟已长成大男人,无论骨骼还是精神,急于要给她依靠。
  她感到幸福,温柔地,“先吃饭。”
  吃饭的地儿在山上。
  属于鸿升集团旗下。
  带他来这里,一是享受,二是告诉他,他老大现在在鸿升风生水起,不再需要他为她出生入死。
  坐下后,纪荷叫人上菜。
  精心安排美酒佳肴,给这小子素了三年的胃尝鲜,雁北够给面子,一边和她聊天,一边大快朵颐。
  逗得纪荷哈哈大笑,“饿死鬼出来了。”
  雁北重申,“我真的要跟你,你别赶我走。”
  “我没赶你。”纪荷耐心解释,“我主业是记者,鸿升不怎么去。我想着,之前一个特警朋友离职后自己开了一家打捞公司,挺挣钱。不然,用你的特长,给你开一家特保公司,即赚钱,也算离你本身爱好沾边。行吗?”
  “不行。”雁北斩钉截铁,“只要你是鸿升二小姐的一天,我就是二小姐的头马。哪里也不去。”
  “什么头马……”纪荷啼笑皆非,刀叉在盘里戳了戳,送入口却食不知味,她伸手将刚上来的面包烤羊腿切开,摆满他盘中。
  “雁北……”耐心安抚,“我早在鸿升站稳,没人敢欺负我。你不是谁的马仔,做你自己就好。”
  “我自己就是你的头马。我很乐意干这个。”郑雁北的表情不是开玩笑,他一边大口吃她切来的羊肉,一边丝毫不耽误表达态度。
  “反正,那帮王八羔子敢在我面前伤害你——我捏爆他们!”
  纪荷摇头失笑。
  感动、压力又大。
  她还真怕“北哥”再次发威揍人。三年前那次就够了。
  总之先领了他心意,安抚住他,不然这小子指不定乱想,说她外面有别的“头马”……
  “这是什么?”会所吃喝玩乐一条龙,吃完饭,纪荷拎了大包小包过来,让他到里面去泡澡。
  “当然是衣服。”纪荷随意拎开袋子给他瞧,“不知道你喜好,我休闲的,正式的都给你买了两套。你先看着穿。等休息够了,再给你卡,你自己随便刷。”
  “谢谢老大。”郑雁北酷帅的笑了。
  纪荷拍着他肩膀,将他往房里赶,“你黑的,让我后悔没给你买丝瓜瓤。”搓一搓,兴许能搓出一点白来。
  雁北倒对自己阳刚的肤色很满意,闻声,还摸着自己下颚皮,就差凭空生出一块镜子来,臭美的左照右照。
  房门一打开,他脸色忽然裂了。
  “老大……”一个浴袍美人,露着白皙深沟躺在床上朝他招手。
  不给他解惑,老大反而一脚把他踹进去。
  关上门之前,她笑,“憋了三年,我当然知道你!两个小时后楼下见!”
  雁北脸上黑里透红,目送她关门离去。
  ……
  安顿完小兄弟。
  纪荷到楼下咖啡厅开视频会议。
  山上景致安逸,她手指不住在键盘上敲打,一边语音和台里同事沟通节目日常,一边查询法院那边关于楚河街案的开庭情况。
  肖冰那边,江倾帮了很大忙,以侮辱尸体罪起诉,不出意外、一年号子差不多。
  如果可以,当然无罪释放最好。但也只是奢望。
  时间一晃,两个小时过去。
  六点钟,会所内外华灯炫目。
  曾经是一家专供官员休闲的秘密会所,因为反腐风暴而彻底歇菜,鸿升接过来后直接改造,由独乐乐变众乐乐,主打高级山顶观光餐厅。
  晚上,即使不是周末,也人满为患。
  纪荷有点饿了,一看和雁北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立即收了电脑,经回廊往住宿大堂走。
  桐木的阶梯,踩踏上去发出低沉的响声,是天然木质承受压力的动静。
  到花园处,中间一个大圆桌前坐了一对男女。
  女孩长发披肩,低垂脑袋用餐时,容貌不甚明晰,只瞧出身材,胸大腰细,至于一双并拢而放的白腿也挺有趣儿。
  纪荷喜欢欣赏美的事物,尤其女孩对面的男人还有那么一丁丁的眼熟,她就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人会让江倾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第一眼瞧到他背影时,瞠目结舌,以为自己眼花。
  这里离市区一个半小时车程,从前大少爷的他时间宽裕飞去巴拿马约会都不奇怪,最近楚河街的案子,他们市局每个人都拆成十个用,有的人甚至连续一个月没回家。
  他身为刑侦老大,重拾富人情调,来山顶约会,实属意料之外。
  但是,虽然如此……
  纪荷也不能站在花园里偷听客人讲话,顺着桐木栈道走完花园,她注意力就收回来了。
  到房间先放下自己电脑,心里还是有点奇怪,鬼使神差的又绕过去。
  嘿……
  本来想打个折,结果人不见了。
  服务生撤菜来刚好碰到她,恭敬叫着纪小姐。
  纪荷问,“客人呢?”
  “刚才男客人结账,说要离开了。”
  “是厨房出问题了?”纪荷皱眉,“这明明才是前菜吧。”
  “好像是客人自己问题。”服务生言尽于此,总不能当着大老板的面八卦客人不欢而散之类,显得很不专业。
  纪荷点点头,“行。你忙吧。”
  调转步伐离开。
  随便找了找。
  别问她为什么找。
  纪荷只是奇怪,非要问个清楚到底是菜品出问题了,还是客人本身需要什么帮助……
  服务行业,服务第一嘛。
  下了花园,往温泉池那边走。
  纪荷穿着高跟鞋,走得竟然也健步如飞。
  越走越偏。
  五月天,已经很少有人泡温泉,除了几处亮着灯的温泉主题独栋客房,在夜色中显得生机,其他一切死气沉沉。
  就这种地方,最容易成为监控死角,然后发生意料不到的事故——
  两声枪响。
  很闷沉的声音,如果不是装了消.音器,就是所用枪支不够灵敏。
  纪荷没带手机,造成极大失误,继续往前走,危险不明,而往回撤,等叫来人也得七八分钟后。
  等回过神,纪荷已经往枪声响起的地方跑去。
  她在密林深处,天然山岩铺成的大道上发现状况。
  一个肚子挺出来的大汉据枪指着人群中一个男人,其他五个看出来是他同伙,个个手持武器,将江倾围在圈里。
  他背影比其他几个优秀太多,身量高,身上全是腱子肉,穿衣显瘦,今天可能为约会准备,稍微热的天儿穿得衬衣,扣子一丝不苟系着,这会儿似乎阻碍了他的发挥,正一边打架,一边间隙中解扣子。
  纪荷瞠目结舌,隔了三四秒才,“江倾——”
  她一喝,那拿刀的男人砍偏,刀刃卡进树桩,半天拔不开。
  同时也分散了江倾的注意力,他扭头看了她一眼,接着转回去,狂性大发,逮着那肉坨一样的汉子一阵利索的黑虎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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