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若是一定要问出她的喜好,舒窈必定不开心。
就在天道思索要不要明天重新问一次时,赤心绳忽然提醒道。
“天道大人,窈窈现在心情很开心!”
天道望向人间,少女正在睡觉,但脸上带着平和放松的笑容,现在是在做美梦。
见她微笑,天道不由柔和眉眼,唇边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他喜欢看舒窈真心笑起来时的模样。
他安静看着舒窈。
只是这样注视着她,也令他觉得格外满足。
然而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舒窈笑容忽然渐渐消失,转而蹙起眉头,有些悲伤的模样。
天道蹙起眉头,心想他应该叮嘱舒窈,睡觉时用上安神香。
她最近白日思虑重,夜里睡不踏实,正需要安神香一类的物品助眠。
“天道大人,”赤心绳小心翼翼道,“要不然,您去窈窈的梦中看看?”
赤心绳的来历舒窈也与天道说了,因此这小绳子如今待遇颇为尴尬。
只是它并未做过恶事,又与两人姻缘相连,所以天道没有将它彻底废掉。
而这小绳子确实敬业,分明已经是如此敏感的处境,居然还不屈不挠地助攻。
“没有比梦境更适合了解一个人欲求想法的场合了。”
这绳子之前领着舒窈进了天道梦境,此时又想领天道进舒窈梦境。
天道沉默了半晌。
就在赤心绳以为天道会拒绝时,天道颔首表示同意。
天道以前从未探查过舒窈的梦境,也对舒窈想什么没有兴趣。
但现在他需要了。
他想知道,舒窈究竟在不安苦恼什么。
有他作为支柱,为什么舒窈还会苦恼?
*
此时已是深夜。
舒窈缩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划拉着手机。
她今天点了特别多外卖,然而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即使吃到撑,也还是一样都没吃完。
安静的客厅中,只有电视里不断传来主持人喜气洋洋的声音与欢快的新年音乐。
今年禁止烟花爆竹,外面没有鞭炮声,但她从窗户向外看去,能够看到对面的居民楼几乎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哪怕隔这么远,都能感受到温馨的氛围。
今夜是万民团圆之夜。
只有她家里冷清得可怕。
即使电视声音放到最大,家里的灯全部打开,也只是多添了几分清冷意味。
唯有墙壁上悬挂的男女照片,微笑着注视着他们的女儿。
家族群一直弹出消息,舒窈觉得烦躁,索性设置了免打扰。
消息列表的最顶端,是姑妈发来的消息。
【姑妈:窈窈,要不要来姑妈家过年?】
舒窈指尖飞快地输入一条回应。
【舒窈:不用啦,我今晚和朋友组队玩游戏呢,谢谢姑妈[爱心]】
语气很柔软,但说这句话时,舒窈脸上面无表情。
她早已习惯这样口不对心的客气。
她退出微信,对着摆了满满一茶几的美食发呆。
姑妈家今天来的都是姑父家的亲戚,她都不认识。
舒窈不想看到陌生人以为掩饰很好的怜悯目光。
她知道那些人怎么说自己家的。
“老舒媳妇好不容易自己把娃拉扯大,结果娃刚考上大学,自己就没了,可惜啊。”
“娃也可怜,好像还是个闺女,学习挺争气。”
……
姑妈平时对她不错,她不想大年三十的上门给人家添麻烦。
现在该做什么?
协会群里几乎没人说话,最后一条消息是会长说家里人叫自己去吃年夜饭的。
年夜饭。
舒窈拿起了一块无骨炸鸡,是她惦念很久的芝士奶油味儿,吃播上很火。
……
凉了,不好吃。
她懒得去厨房加热,索性窝在沙发上,对着越发无聊的春晚节目出神。
去年时候妈妈还在的,还听她吐槽春晚节目多有槽点。
答应高考结束后就一起去云南旅游。
……
舒窈忽然鼻尖一酸。
她想妈妈了。
尤其因为今晚是最特别的日子,而变得格外强烈。
舒窈努力眨去眼中泪意,她知道妈妈不希望看见她哭。
爸爸死后,妈妈不管生活多苦,也从没在她面前掉过泪,现在爸爸妈妈看着她,她也不想哭让妈妈担心。
又发呆了一会儿,她摸出手机,给自己基友一个个发消息。
不管是聊天还是打游戏,总之能来个人今晚陪陪她就好。
等了半天,没人给她回消息,她索性打开咒术回恋手游,权当分心。
游戏首页上公告写着老大四个字。
【新年祈福】
自然是游戏活动罢了。
但如果真的可以许新年愿望的话。
……
这个除夕夜,她不想一个人度过。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她也不是相信童话的小姑娘了。
爸爸去世以后,便不会再有人特意实现她的愿望,给她惊喜。
*
天道没想到舒窈会梦见这么奇特的地方。
如此逼仄的房屋,没有高大的穹顶与符合规制的装潢,但姑且称得上……整齐。
稍稍打量了这间风格奇特的房屋,他的目光便落在软榻上的女孩身上。
她睡着的……应该是软榻?
女孩长发随意地扎起,手里拿着一个外形古怪的白色“盒子”,上面变幻着古怪画面。
天道知道那是手机,舒窈曾与她说过。
是的。
天道一眼认出,这个女孩便是舒窈。
梦中的她安静沉默,对外界颇为冷淡。但不知为何……这却意外地让他觉得,真正的舒窈便该是这样的。
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舒窈表现出的活泼轻佻,更多是为了引诱他的故作姿态。
确定心意后,女孩的态度反而越发克制,如同沉静的湖水。
也就是说,这里是她以前的世界么。
她以前是这般模样。
天道隐匿了身形,令梦中的舒窈不能观察到他。
他绕到舒窈身旁,看她的手机屏幕。
他想观察舒窈喜欢的游戏是什么模样,出去后好对自己的系统进行改进。
结果他刚刚靠近,就听见女孩骤然一声惊呼。
“卧槽,五条悟!”
天道蹙眉。
五条悟是谁?
然后他便看见,舒窈似乎在游戏里抽出了什么非常喜欢的角色,精神为之一振。
手机屏幕上,银发蓝眼的俊美青年自称“五条老师”与她交谈,而少女明显心动的神色十分刺眼。
这算什么,她在梦里对他不忠?
甚至还是师生恋
“不是啊天道大人,您快看那五条悟的模样!”
赤心绳信誓旦旦道:“窈窈原本的世界没有您的存在,所以她自动补全背景,让您以这种方式陪伴她呢。而且他自称为[五条老师],说明窈窈对您颇有崇慕心理呢。”
是么?
那名为五条悟的角色,也是银发蓝眼,气质冷淡通彻,姑且算有相似点。
只是他绝不会像那五条悟一般,做出如此轻佻慵懒的姿态。
原来她下意识希望他能够更加亲和随意些么?
……私下倒也不是不可以,然而应有的仪态,她一定要清楚,是半分不能松懈的。
天道压下扬起的唇角,有些矜持地想到。
舒窈光速将五条悟养到满级,这时手机振动,基友们一个个给她回消息。
基友A:【呜呜呜我妈要我陪她包饺子】
基友B:【艹,我家里不许我今晚看手机,绝了】
基友C:【家里来亲戚了,我得招待呢。】
而若是约明后天出去玩,又都要去走亲戚,而她自然又是无处可去,无论去哪里,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从爸爸妈妈去世的那天起,她就像是失去与岸上联系绳索的小船,晃悠悠漂泊在世间。
她戳了戳屏幕中的五条悟,2d形象的小人配合地做出调皮动作。
五条悟模仿海草摇摆的可爱模样令她难得开怀,她不由噗嗤笑出声。
她兴致来了,尝试使用咒术回恋推出的新年限定功能。
可以通过录音功能向游戏角色说一句话,游戏角色会根据逻辑算法说出相应回答。
每个玩家只有一次机会。
她想说什么呢?
看着屏幕上银发蓝眼的俊美男人,不知为何,一句话脱口而出。
“您会永远陪伴我么?”
说完这句话她也是一愣。
对于这句话,五条悟轻笑:“哦?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想毕业,永远留级么?”
明显开玩笑的语气。
天道听着这一问一答,笑意却渐渐淡去。
并非吃醋。
——当然也有一点点。
不过想到这五条悟是自己的化身,便也罢了。
天道思索的是,舒窈这句问话意味着什么。
梦里一切存在均是有其意义的。
天道已经从环境中判断出,今晚应当是除夕夜。
但空荡的家庭,中年男女的画像,舒窈的郁闷不乐,已经说明了许多。
此时,五条悟作为他的象征,舒窈向他询问出了这句话,必定意味着她内心极其缺乏安全感。
五条悟的玩笑式回应则说明,舒窈潜意识里认为,他是会回避这个问题的。
天道不由默然。
回想他之前的行为,他自己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但在舒窈眼中,却有可能是回避的想法。
……他令她觉得没有安全感。
此时舒窈不知为何,再度轻声询问。
“您会永远陪伴我么?”
角色的回应是定式的。
“哦?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想毕业,永远留级么?”
一遍。
两遍。
三遍。
……
望着少女仿佛一定要问出什么答案的模样,天道原本观察的想法彻底烟消云散。
“您会永远陪伴我吗?”
手机被不知谁从手中温柔地取走。
“我会。”
清冷的男性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舒窈微怔,下意识抬起头,正望进一双空灵眼瞳。
铺天盖地的清冽蓝色潮水般将她包裹。
“再问一次。”
那俊美圣洁的存在向她微笑说道。
仿佛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她,令她对着这名陌生而熟悉的存在喃喃开口。
“您会……永远陪伴我吗?”
“我会。”
如此确定的回答。
心中空落落的黑洞,在此刻如同得到了填充。
*
电视里的主持人仍然在欢声笑语地说着吉祥话。
可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关注他们。
“你是谁?”
舒窈好奇地看着面前的男性。
现实里出现有着银色长发,冰蓝色眼眸的视觉系大帅哥,她一定会觉得是coser,并且很有违和感。
然而不知为何,看到面前的男性,她甚至连对方怎么会凭空出现的疑问都没有。
如同梦境中突然出现神转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舒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家里凭空出现一个视觉系帅哥的事实。
于是她只是从沙发上坐起,好奇地询问对方来历。
天道声音平静:“我是你的夫君。”
原来如此。
一个想法自然而然地在脑中浮现。
【这是我以后的老公。】
自己除夕夜觉得孤独,于是从天而降一个银发大帅哥自称是自己未来的夫君,特意来陪自己过年。
——这种剧本,请多来点!
“你家里今天不过年吗?”
此刻,天道彻底确认,舒窈对“家庭”非常执着。
虽然家对于他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概念。
从他被人类取出半颗心脏,选择无情道时,他便不存在对【家】的感情需求。
但舒窈赋予了他新的情感。
“你就是我的家人。”
也是他作为天道的第一个家人。
舒窈理所当然地点头,不觉得天道说出这句话有多么离谱,只心想,自己未来对象真是又帅又会说话又体贴。
觉得她孤独就来陪她过年,这年头,像这样体贴的男朋友可是很少了。
“你吃了么?”
她看着茶几上的外卖,心中苦恼。
这些外卖虽然还有不少,但是垃圾食品不说,还都是残羹冷炙,给天道吃不合适。
——不需要天道说,她下意识地知道,对方是“天道”。
这么帅的大美人,怎么可以吃她的剩饭?
想想就觉得冒犯。
但此时,天道的视线已经转向了茶几上的那些外卖。
“这是你一直很想喝的可乐么?”
天道记得很清楚,他为了满足舒窈愿望,让膳厨做了炸鸡火锅烤串,味道都尽量达到了完美,然而她最喜欢的可乐,一直无法复原。
“嗯。”
看着被自己倒在小熊杯子里,只喝了一半的冰镇可乐,舒窈颇为窘迫。
只有她自己在家里时候,怎么邋遢都无所谓。但自己的男朋友气质实在过于纤尘不染,仿佛散发着柔和星光般圣洁。
让这种大美人面对自己乱糟糟的客厅,无论是谁,都会生出局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