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应永安公主那一番话,冷声说完,出了侧门,严府的侍从们已经重新布置好了宴席,屋内欢声笑语渐起,和谐得像是什么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永安公主定定站在原地,方才她真真切切从李渭眼中感受到了杀意,那一刻仿佛置身于大周国境之北的战场,令人心有余悸。
*
严府大摆宴席,青崖接到云峰的传信,说自家平日里最是沉得住气的将军竟然因为几句话就当场跟人动了手,青崖刚听到这消息时,他都没敢信,还以为是那一肚子心眼子的云峰又来消遣他了。
之后便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将军因为这事被宫里那位传唤去,直到晚上李渭回了府,青崖提着的心才终是渐渐放下。
这会已经入夜,他拆下刚刚飞进来的信鸽腿上的纸笺,展开看了看之后小心收好,放了鸽子,转身往李渭书房走去。
“将军,去岭南那边的人已经回了京,随时等您召见了,另外,您请人去请的陈大夫也到了。”青崖递上刚刚那张信笺纸,低声禀报。
李渭拿过看罢,随手扔进正燃着苏合香的香炉中,“让云峰去安排,你准备一下,随我去沈府一趟。”
“……将军,这会已近子夜,这时间去怕是不太方便吧。”青崖苦着脸小心翼翼的说道。
“属下去安排。”见李渭理都不理,青崖立马转口说道,便要下去。
李渭顿了顿,叫住了青崖,起身说道,“不必去沈府通报了,你也不用跟我一起去了,下去吧。”
子夜刚过,夜幕笼罩下的沈府内已经是一派静谧。
咔嗒。
外面有人!
沈薏环猛地清醒过来。
她最近浅眠,稍稍有动静就会惊醒,今日入睡的格外艰难,连疏云疏雨她都没让在她屋里的外间值夜,这会屋内只她一人。
嘎吱——
这会沈薏环开始有些后悔了,她真不该将疏云疏雨支走,若是她们在,还能出去叫个人。
她微微动了动,伸手摸到枕下那根金簪,她心下稍安,虽然不太趁手,但也勉强能伤人了。
外面似乎是进来人了,她心中砰砰地跳,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最好这人只是个求财的小贼。她怕惊动了外面那人,只闭着眼睛假寐。
脚步声音很轻,但是却听着格外的近,听着方向似乎是往她这边过来了,沈薏环捏紧手里的金簪,尽力克制着因为紧张而稍有些凌乱的呼吸。
唰——
她床边的锦帐被轻轻掀开,入耳是沙沙的声响。
这贼人似乎是在脱外衣。
站在她床前脱衣服?
她心中怕极,但是不敢动作,怕引起贼人注意,心中想着脱身的办法,但是那人动作快不说,声音也极轻,沈薏环没法辨别这人在做什么。
当那人摸上沈薏环的床铺,呼吸声音近在她耳畔时,她也没想出来脱身之计。
她一个伤残了腿的人,哪还有本事与贼人周旋。
沈薏环想也没想的,握着手中的金簪,在这人伸手碰到她之前,狠狠扎进这人的背上。
一声痛哼。
旋即手中的金钗在她扎第二下时被人夺走,她的胳膊被人制住,脸颊被人用力捏住。
“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谁!”沉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似乎是李渭的声音。
沈薏环睁开眼睛,借着月色朝着身边的人看了一眼。
这只着一身中衣,黑色夜行衣放在床边的人不是李渭又是谁?
这人大半夜跑到她府中闺房,宽衣解带的,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认出来了?”李渭捏着她的脸,咬牙切齿的问着。
背后传来阵阵痛楚,他恍若不觉,盯着身侧的沈薏环,眸光微暗。
“将军……”
沈薏环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但是刚刚好像确实伤到他了。
李渭见她目光游移,不知道又在琢磨些什么,心中就觉得有股子邪火往上蹿。
“沈薏环,我背上很疼。”他倚在床边,好整以暇的等她做出些表示。
“是妾对不住您。”沈薏环不敢看他,心中也确实有些心虚,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若明日您让青崖来拿些药?”
“来找你拿药?你是大夫?”李渭斜斜瞥她一眼,坐起来便要解开中衣,背对着沈薏环,“你来给我上药。”
沈薏环心中略有不耐,想也没想的便说道,“妾又不是大夫,不会给您上药。”
她想要按住李渭解衣服的手,撑着床板勉力坐起来,伸手去够李渭的手,但她腰际以下使不上力 ,这么一番动作,便失了重心,顺势扯下了李渭尚未脱下的中衣,整个人也栽倒在床板上。
李渭只听“砰”的一声,自己身上的衣物便被拉了下去,转身便看到她试图自己坐起来的样子,软白的小手中还紧紧攥着自己那件中衣。
他单手扶她起身,另一只手顺势拉下了床边的帷帐,仅有的一点月色也被遮住。
他翻身压住她,头便径直埋进她的颈间,鼻尖嗅到熟悉的玫瑰香气,他知道她泡澡时喜欢放些玫瑰花瓣,丝丝缕缕的花香像是蛊毒一般,迷了他的神思,让他暂时忘却那些梗在心头的烦心事。
“将军,您背上,背上有伤,妾还是为您上药吧。”沈薏环推拒着他,这人呼吸越发的重,她迫不得已只好接着他方才的话继续说道。
李渭轻轻咬了咬她左侧脸颊的软肉,低声笑笑,反问她道:“这会又成了会上药的大夫了?”
他倒是并未难为她,起身去床下摸了摸,若有深意的瞧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只拿了药箱上来,掀开了床边的帷帐,让她借着光亮为自己上药。
“请吧,沈大夫。”
沈薏环不欲与他多费口舌,大夫不大夫的本就是他提的,这会反倒拿来打趣她了。
她借着月色这一看,沈薏环才发现她那一下子,扎了他好深一个口子,倒是难为他跟自己折腾一通。
这人都不知道疼吗?
毕竟是自己恋慕多年的男子,虽是如今她不欲继续与他一起,可心中仍然会心疼。
李渭觉着身后好像没了动静,转头一看,沈薏环眼眶微红,正小心地为他擦药。见他转身打断了她的动作,只微微侧头,似乎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
他轻轻抚了抚她垂坠的青丝,低低地笑了,“这又是怎么了?”
“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九死一生的伤都挺过来了,你不是知道么?这会难过什么?”
沈薏环确实知道,他曾有一阵子,隔三差五的身上就带着伤,后来她便特意备了医药箱,放在床下,如今已成了习惯。
她倒不是为他难过。
她只是为自己如今仍然会心疼他感到难过。
是为自己难过。
“罢了,沈大夫医术不错,只是这脾气可要改改,哪有大夫还要伤患哄的?”
哄?
他何时有耐心哄过自己?
不过是兴致来就出言逗弄打趣罢了,正如同此刻一般。
沈薏环定了定神,拿起落在床板上的男子中衣,轻轻为他披上,轻叹一声,出言问他:
“将军今日梁上君子一般的行径,究竟所谓何事?”
第7章 大夫 “只要将军付了答应了老朽的诊金……
梁上君子?
向来别人吹捧李渭,都只会用那些格外好听的词去形容,还没有人用过这种稍微有些冒犯的字眼来说他。
李渭斜斜倚靠着半个身子,身上只搭着一件中衣,带子都未曾系上,看着倒是有那么几分风流浪荡劲儿。
他微一侧头,便看到沈薏环仰视着他,正等着他回答她的问题,他伸手想要揽住沈薏环,将她带进自己怀里,只是刚一动作,沈薏环便下意识的回避他,李渭不悦地瞥她一眼,强硬地将她扣进自己怀里。
“我来寻我自己的夫人,难道不是名正言顺?”他用手轻轻顺过沈薏环的长发,神色中带了几分温柔。
沈薏环被男人制住按在怀中,这个姿势于她而言极为不适,只是她稍稍使力气想要挣脱开,他便揽她揽得更紧,几次三番下来,她也不再做无用功。
“将军您松开些,很不舒服。”她声音如往常一般轻柔,但听在李渭耳朵里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好像不似以往她对自己讲话那般,字字句句中都情意百转。
“妾这些日子想了想,其实您也不曾做错什么。”
这话算是说进了李渭的心坎里,他打心底里就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对不住她,这会听她这样直直说了出来,他冷哼一声,但面上仍是露出些许笑意。
“想明白了便罢了,折腾够了便跟我回府,陈大夫已经入京了,你这腿不能再耽搁——”
“将军,您听妾说完。”沈薏环仍是温温柔柔的,但这会格外冷静,她打断了李渭的话头,继续说道,“您这些年确是对妾极为照顾的,只是环儿不够做您的夫人,永安公主便很配您。”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李渭甚至有些错愕,紧接着便是阵阵怒意上蹿。
温言软语她听不进去,态度稍一强硬便梨花带雨,怎得往日里没发现她竟是如此不讲理!
李渭面色紧绷着,沉沉看向沈薏环,似乎想从她那双涟涟媚眼中探寻出什么一般,只瞧的沈薏环心中直发虚。
毕竟这可是她放在心上多年的心上人,沈薏环脑海中尽是他那些个战场上的威名,她切切实实的知道,眼前这衣衫不整还阴沉着一张脸的男人,可是实打实杀过人的。
她被他看的有些惧意,往日里她都是敛着自己真实想法,可着李渭的心思来,只要他高兴,便不觉着自己有何委屈。
可此一时,彼一时。
李渭被她方才那一番话说得,就已经有些恼火,见她眼神惴惴,缩着身子直往床榻里面躲,更觉得火大。
他单手按紧沈薏环,另一只手捏着她精巧的颌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眸色犀利,男人天生的攻击性和侵略性无处掩藏。
这个情势,沈薏环再清楚不过了,她早已知晓人事,虽然不明白这人为何生着气还要来亲近她,但她心中的不情愿确是真切的。
刚刚扎伤了李渭的那根簪子就在她手边,沈薏环握在手中,心下却有些犹豫,她不愿伤他,可也不愿跟他做那事,却在李渭重重咬上她的唇瓣时,抬手便往他肩膀扎去。
李渭头都未抬起,反手便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微一用力,她便再没法子,只能任由他肆意。
半晌,他松开沈薏环,顺势从她手中拿过那根金簪,借着一室皎洁的月色扫了一眼,嗤笑道:“若是真能教你三番两次扎伤,我这三品将军之职可真就成了虚号了。”
李渭说罢,将金簪放回她微微有些湿意的手中,朝着她面上看去,泪珠挂了满脸,似是泛着月色。
“又在哭什么?没跟我同寝过?”
沈薏环没理会他言辞间的讽意,只下意识握住金簪,紧接着推回到他手里,“我不要你的东西。”
“我送出去的东西,还容不得别人来说要不要。”
他起身站到床边,理了理凌乱的床,扶正了掉落一旁的软枕,将金簪放在沈薏环的胸口,拉起被子将她盖好。
“我不会娶永安公主,你歇着吧,明天我会让人送陈大夫过来。”
男人声音沉冷,穿了那身夜行衣,一身干脆利落,飞身越出了窗棂,隐没在夜色中。
房内床榻上,沈薏环泪痕犹在,可呼吸渐渐规律,入了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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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快起来收拾收拾,老爷方才叫人传了话来,将军请了名医来为您看腿伤,”疏雨进来走到床边,轻轻唤沈薏环。
沈薏环半睡半醒的,疏云传了些清淡的粥和小菜,她用过后,由着疏雨为她梳妆。
“你刚说,将军来了?”沈薏环坐在铜镜前,想起刚刚疏雨说的话,转头望向疏雨问道,“将军亲自来的还是派人过来的?”
“亲自来的呀,人都在正厅等半天了,只是将军说不用叫醒您,让您多睡会。”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的,越不想见他越来惹人心烦。
待沈薏环拾掇完,疏云去了前院传信,不多时,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沈庆辉亲自引着李渭进来,二人身后跟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
今日李渭一身月白纹金缎袍,身子袖长,窄腰宽肩,端得一副好皮囊。
“躺好。”李渭熟门熟路地坐到床边,止住她要起身行礼的动作,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揉捏,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温声问她“睡得可好?”
父亲和大夫都在一旁,沈薏环被他笑的有些脸热,这话听在旁人耳中,不觉得有什么,可听在她耳朵里,就是另外的意思了。
“陈大夫,您请。”李渭点到即止,没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那位老者,对他说道。
这老者其实瞧不出年岁,垂眉长须,可皮肤瞧着却很是光滑,他上前几步,拱手施礼,“将军,夫人,失礼了。”
他笑眯眯地说着,探手把住沈薏环的脉门,半晌之后,他望向李渭的方向,对他说道:“还需要看看夫人腿的实际情况。”
闻言李渭心中稍有些不愿,但仍是让疏云将沈薏环身上搭着的毯子卷起来,老者探手隔着衣裙,用力按捏沈薏环的腿侧,“可有知觉?”
沈薏环点点头,微微有些痛楚,她感受得到,老者又按了按沈薏环双膝。
“这里可有知觉?”
“嗯。”
沈庆辉在一旁,忍不住问道,“陈大夫,您看小女这腿伤可能医治?”
一时,屋内众人目光皆是聚集在这位陈大夫身上,他恍若未闻,又拉起沈薏环的胳膊,细细的思量着,片刻之后,他皱着眉,摇了摇头。
这会在沈薏环屋子里的,都是沈薏环身边的人,见陈大夫这般,众人心直直往下沉,疏雨和疏云当时眼眶便红了,沈庆辉顾及着女儿的情绪,虽然也是失望至极,倒是也未表露出来。
“医术不精自己认下便是,妄下定论可当真堕了你老师的名号。”李渭站起身来,面色沉沉,声音中似是夹着冰凌,毫不客气的盯着陈大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