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将那羌人将领的身子放在女人身旁,将那把羌兵惯用的刀放在二人身侧,扯过毯子掩上,趁着夜色,离了羌军营帐,进了山边的密林。
“将军,羌军还剩一位大将,若是还要动手,应尽快才是。”漆黑林中,唯有李渭身侧的剑锋泛着寒光,云峰提刀紧随其后,压低声音问道。
“总要交手的。”李渭淡声道,脚下速度不减,“你去其他州城调人,以防万一。”
*
三日之后,豫城军马和羌人将士在豫城外百里交战。
羌兵虽是一路打到豫城外,可主阵的将领接二连三被袭,非死即伤,也是人心惶惶,而豫城的守军,抱死守城,心中尤为坚定。
这一战,不仅有北境其他州郡的援军,更有李渭亲自领兵,士气大涨。
一战即捷,羌族这一战折损几万兵马,领兵的大将战场上身死,这一场败仗,几乎称得上是伤筋动骨。
“恭喜陛下,这一战告捷,北境其他蛮夷怕是十年不敢再犯,羌人也得老实待着了。”京中皇城,老太监面带喜色恭维着。
大周的君王面上半分喜色都没有,沉吟着问:“北境现下如何?”
“这……”太监面露难色,皇帝冷瞥他一眼,不大耐烦,“叫方泓进来。”
方老太师的嫡子方泓,如今也算是朝廷肱股,一身官袍不怒自威,可在陛下面前却半分威严都没有,面上陪着几分笑意,恭敬地回答皇帝的发问。
“回禀陛下,豫城如今,民众和将领皆是将定远侯父子视为主心骨。”
“毕竟这次是打了胜仗,以少胜多,也算是扬眉吐气,且那李小将军,武艺高,智谋也多,得民心也正常。”
方泓越说,皇帝的面色便越不好看,听到最后,连桌上的笔洗都扔了下来。
“得民心?”
“他要民心何用?”
君子一怒,臣子自当请罪,方泓瞬间屈膝跪下,低着头看不到表情,“臣有罪。”
“起来吧,跟你有什么关系。”
“去传三皇子,你下去吧。”
方泓领命退下,一旁守着的公公去请三皇子,出了大殿径直朝着三皇子住处走去,并未看到方泓冷硬的神情。
他看了看身后石阶上的大殿,望着禁宫内高远的天,冷冷一笑,出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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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如今停了,可豫城百姓仍惴惴不安,连商户都不愿开门做生意,唯恐羌兵卷土重来,便是这时,豫城的南门外来了一队人。
“夫人,这一路也是辛苦,到了便能好好歇息了。”疏雨一边按摩阿荔的身子,一边说道。
前几日陈暄过来,说是沈薏环要她们一同来豫城相见,沈明嫣的铺子如今也算是立住了,雇了些信得过的,倒是不必日日看着了,便带着女儿一同过来。
这一路舟车劳顿确实辛苦。
豫城南门边,停着一辆马车,旁边拥着好些人马,一看便是大家世族的女眷,疏雨等人用陈暄的文牒进城,行至门边时,疏雨不经意瞧了一眼,便是一激灵。
那城门边的马车,厢轿的标志眼熟的紧,风拂帘动,车内的女子侧脸依稀可见。
瞧着,分明是那位已经嫁了人的永安公主。
沈薏环仍住在官驿的二层,李渭说过好几次,要她住进府中,只是毕竟官驿自在些,如今越没人往豫城来,驿馆内反倒比将军府更清净些。
疏雨一行人进了驿馆,沈薏环都没反应过来。
“娘亲?”她错愕地看着来人,语气诧异,转头看向疏雨。
见她这样,疏雨也极为意外,正要开口,沈薏环已经回神,“娘,这一路受累了,用膳了吗?”
阿荔看着沈薏环,柔柔笑着,“也不大吃得下,想先沐浴。”
“既如此,那便不耽搁了,待明日你们缓过劲儿来,我们再叙。”沈薏环握着阿荔的手,和沈明嫣对视一眼,吩咐疏云,“疏云,你去安排。”
疏云下去,疏雨也跟着出去,她二人也许久未见,一同去安排了,过不多时,便安排妥当。
“疏雨,你们怎么会来豫城?”
“是陈暄公子,说是您让的,将夫人和沈三姑娘一同带过来,这是当时的书信。”疏雨拿出信纸,展开了递给沈薏环。
方才见沈薏环的神情就知道这事恐怕另有说法,安顿下阿荔和沈明嫣后,疏雨特意从行囊中将这信拿来。
“姑娘,好像确实是您的字迹。”疏云顺着沈薏环的手看了眼,轻声说道。
沈薏环没理会她二人,信上内容大致写了,让疏雨跟着陈暄和商会的车马一道,将阿荔和沈明嫣带到豫城来。
只是这信确实不是她写的。
沈薏环心中有数,将信收好,“我知道了,行了,你们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姑娘,进城门时,奴婢似是看见一位熟人……”疏雨离开沈薏环房中之前,犹豫半晌,终是开口说道。
“什么人?”沈薏环对着铜镜理了理妆发,轻声问着。
“瞧着像是永安公主,不过也就看到一眼,并不是很确认。”疏雨不大确信地说道。
她知道如今豫城中,李渭也在,若那马车中的女子当真是那跋扈的公主,无论她来意如何,总是要提醒姑娘一句才好,免得到时吃亏。
沈薏环手上动作一顿,片刻后恢复如常,“来便来吧,咱们不管她。”
“姑娘要去将军府中吗?奴婢陪您一起吧。”疏雨目光落到那封信上,低声说道。
便是沈薏环不说,她也有了些猜测。
“你这一路也辛苦,去好好歇歇。”沈薏环笑笑说道。
她理了理衣摆,出了驿馆,奔着将军府去。
朴素的大门,正是定远侯亲定的将军府邸,毕竟是行兵打仗的将军,出门都是骑马,满将军府都寻不到一架马车。
只是今日,府门外停着一架格外铺张惹眼的马车,几队人马守在一旁,声势浩大的排场衬得这后面的将军府略有几分寒酸。
沈薏环看着这阵仗,想到方才疏雨不大确认的话,她轻轻笑了笑,越过守在马车旁的随侍,径直进了府。
第73章 解惑 “能让我投鼠忌器的,也就你一人……
绕过前院的校场, 沈薏环朝着李渭的院落走去,还没到,迎面便遇见往外走的永安公主。
大周的公主自出生起便受尽天恩, 此生仅有的那点子不如意, 怕就是她的婚事了,更何况如今,是在豫城,而非京城。
这大周疆土上,任哪一州一郡,都会奉皇命, 仰天恩,唯独豫城不会。
无论大周的这位天子心中如何思量, 豫城的民众和将士, 确是被放弃了的。
在这豫城, 便是天子亲临,也总是失了几分皇室权威,何况是区区一位公主。
沈薏环与面前永安公主对视,如今再见, 往时那些复杂心思已经半点不剩。
见永安公主没有开口的打算,沈薏环也懒得去猜她的心思,径直从她身侧走过, 错身时, 永安公主微一侧身, 伸手将沈薏环拦下。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永安公主声音轻缓,听不出什么不妥,只是她泛红的眼尤为明显。
“得意什么?”沈薏环面朝着永安公主身后的方向站着,微微偏头看向永安公主, 神情格外平静。
“明知故问。”永安公主恨恨地说。
“公主说的话,我不大听得懂。”沈薏环笑笑,想要越过永安公主,却反被扯住衣摆。
“你也不过如今讨了怀豫哥哥的好,竟敢对我这般态度?”永安公主眉尾高高挑起,言辞毫不客气,声音略显刺耳。
“我也很好奇,公主自京城便是这般做派,有何倚仗呢?”沈薏环将衣摆抽出,一边整理,一边问着。
校场传来的阵阵呼喝,还有刀枪擦碰的那些金戈之响,随着春风一道吹过来,沈薏环定定地看着永安公主,想听听这位高傲的小公主要如何说。
沈薏环曾经真心实意羡慕永安公主,觉着她作为公主,出身高贵,行事也是随心所欲惯了,要什么有什么,京中女儿最风光的便是这受尽宠爱的公主。
可既是受了皇家恩泽,享万民拥戴,难道护佑百姓平安便不是皇族之责吗?
若是不将百姓放在第一位,那便是自己区区女儿身,也想道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是大周的公主,父皇母后更是万民之主,你一个粗鄙蛮女,竟也配问我有何倚仗?”
永安公主言语间带了些怒意,自出生起,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质问于她。
“万民之主?”沈薏环轻声重复,声音轻飘飘地,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怒意,“置豫城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管不顾的万民之主?”
“你!”永安公主不可置信地瞪着沈薏环,一双丹凤美眸因心头压不住的怒火而显得格外凌厉。
“还是甘愿将北地疆土拱手相让的万民之主?”
永安公主既惊又怒,沈薏环这番话其实京中也有人暗地里说道过几句,如今时局动乱,有这些惑乱人心的话再正常不过,只是这话竟然是沈薏环说的。
她从来都没正眼瞧过的女子。
“原来公主,一直以来不过是仗势欺人。”永安公主面上的震愕太过明显,沈薏环看了半晌,渐觉无趣。
“你……你不过是自觉怀豫哥哥喜欢你,但你和你那娘亲一样,终归不过是取悦人的下路货色,我倒要看看,你又有什么倚仗。”
永安公主话音落下,沈薏环面色冷下来,平日里被嘲几句,她从未往心里去过,可眼下这般,当面辱及她的娘亲,她想不在意都不行。
“取悦人?倒是请问公主,什么叫取悦人?”沈薏环话音轻细问了句,言罢,她微顿了顿,一副困惑模样又问道,“如公主先前那般讨好怀豫,算不算取悦人?”
“你唤他什么?”永安公主几乎是一瞬间,手搭上身边婢女的腰间佩剑,盯着沈薏环问道。
“谁?怀豫?”
“我本是应唤他夫君的。”
见她这般,沈薏环微笑了笑,故意说道,她看了看永安公主的手,神色自若地问道:“公主想在将军府演练演练吗?”
跟在永安公主身边的婢女贴近她,附耳私语几句,永安公主渐渐镇定下来,她面露几分讥讽,“便让你再开心几日。”
说罢,她不再看沈薏环,领着自己的人,疾步朝着府外走去。
沈薏环微微皱眉,她觉着永安公主说的话不大对劲,似是留有后手,并且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不再耽搁,径直到了李渭的书房。
她进府本就没让人通报,这会守在书房门口的青崖看见她,一副震惊样子。
“夫人,夫人您来了。”
青崖有意高声应着,似是提醒屋内人一般,何况脸上还一副心虚样子,沈薏环似笑非笑看着。
“环儿,进来。”李渭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来,沈薏环没理青崖,推门进去。
“来。”李渭从条案前起身,迎上她,领她往美人榻上坐。
“我进来时,遇见了永安公主。”沈薏环接过李渭递过来的茶盏,轻声说了句。
“嗯,环儿尝尝,喜不喜欢。”李渭淡笑着说。
沈薏环端起茶盏,琉璃茶盏泛着冷色,味道带着丝丝果香,她轻轻抿了口,酸甜的味道确是对她的脾胃。
“喜欢。”她如实说道。
闻言,李渭唇边漾着笑,眸光尽是柔和,贴进沈薏环和她对视,手上将她手中捏着的琉璃盏接过去,朝着她水润的唇瓣看了眼,低声问她:“那亲一下,剩下的都给你,可好?”
“不好。”沈薏环含笑推开她,嗔他一眼。
“可惜。”李渭也不恼,顺势坐回方才的位置,悠悠叹道,“环儿都不想念我。”
“我进来时碰见永安公主了。”沈薏环看着李渭,低低重复了句。
“嗯,她来过。”李渭起身去条案上拿了个玉佩,递给她,“环儿猜猜,陛下将她指派过来,为着什么?”
玉佩眼熟地紧,沈薏环看了眼便认出来,这是永安公主不离身的,京中见时,她几乎时时带着。
说起来,自己能认出来,还真要拜眼前这人所赐,若非为了他,永安公主也不会日日跑来侯府。
“为了安抚?”沈薏环不大确认地问道。
李渭笑意淡淡,伸臂将沈薏环揽进怀中,倚着软靠,手指微动,卷住她垂下的发丝,正要捻着,被沈薏环拉开手,将他修长手指握在掌心。
“朝廷怕是也没想过跟羌人这一战能胜,如今怕是皆怀疑我家有反心,只怕这阵子皇帝连觉都睡不好。”
“所以陛下派永安公主来安抚你?”沈薏环起来,回身看着他,皱眉问道。
陛下是真的荒唐,永安公主早已嫁人,指派过来寻李渭,驸马如何作想?
永安公主更是,不知该说她是深情专一还是说她愚蠢自负,难道她来豫城,也觉着自己对李渭很有影响力吗?
沈薏环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况且方才,她还跟永安公主打了照面。
“陛下指派过来的人是三皇子,永安公主自己说,她是私自跑来的,不过且看着吧,这事怕是没那般简单。”
看着此刻李渭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沈薏环看着他,蓦地低声问他:
“公主与你,也算是青梅竹马,你可会心存不忍?”
李渭一愣,打量沈薏环的神情半晌,紧接着莞尔笑笑,神色开怀,他将沈薏环带回臂弯中,“哪论来的青梅竹马。”
“环儿,能让我投鼠忌器的,也就你一人罢了。”
“怀豫,你想做皇帝吗?”沈薏环动了动,更舒服地靠进他怀中,轻声问他。
她不追究往昔他情深几许,也不愿深思此刻他的爱意能维系多少时日,她了解他的为人,若他不是真心,断不会这般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