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是信他的真切情意,只是感情总是经不起深究的,倒不如说些实际的。
“我说我不想,环儿信吗?”
沈薏环不知怎么答他,李渭也没等她的回答,他自嘲笑了下,继续说道:
“我是真的不想,只是大周怕是气数尽了。”
李渭叹了声,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不再多说。
沈薏环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了解李氏的忠诚,几代人血战守卫的疆土,自是不愿断送于己手,守国门,护城民,这是他们定远侯府的忠诚和孝道。
走到今日,李渭多是为了自保,保护他的父兄,也保护他父兄半生的信仰。
朝廷容纳不下忠臣良将,道一句气数尽了,也不为过。
“你派人将娘亲和沈明嫣她们送来豫城,也是防着京城那边吗?”沈薏环侧头问他。
“嗯,我们这位陛下,行事半分顾忌都没有,京中沈大人那边,我也派人去了。”李渭摸摸她的脸颊,低声道。
“谢谢怀豫。”沈薏环眨眨眼,笑着说,她想了想,又问他道,“你竟然会让陈暄送我娘亲和三姐姐,是也觉着他可信吗?”
李渭微挑眉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脸颊轻轻剐蹭,“也?”
“环儿也觉着陈暄可信?”
他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又让沈薏环想起,当日他追着她问,是他武艺好,还是陈暄好。
李渭也是想到那时,此时非彼时,但该问还是要问,他扣紧她的腰肢,贴着她耳畔问她:
“环儿,是我可信,还是陈暄可信?”
第74章 情香 “环儿,日后我们都坦诚些,可好……
这人, 又来劲了。
沈薏环靠在李渭身前,反手在他脸颊上摸摸,仰头看他, “我若说是陈暄, 你会如何?”
“会难过。”
“环儿,我会很难过的。”
他含笑的低沉声音,像是细羽在心口划过,饶是沈薏环明知他是故意这样说,却还是有些心软。
“我自然信你。”沈薏环双眸盈着笑,轻声道。
“我与陈暄, 谁身手好?”
“怀豫年少领兵,战无不克, 旁人哪里及得上。”
“谁生得更好?”
他揽着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沈薏环腰腹上轻捏, 指腹的温热隔着几层衣衫犹能感受到, 她觉着有些痒,将李渭的手拿开,被他反握住指尖,他重复着方才的问话, 等她回答。
“谁更好?”
“自然也是怀豫。”沈薏环抽出手指,卧在他臂弯中,抬手轻戳他的下颌, 含笑应声道。
李渭从小案上拿过茶盏, 递到她唇边, 任由她借着自己的手小口喝着。
他这会心情极好。
如今她待他稍稍亲近些,便能让他开怀许久。
许久,他轻抚过沈薏环柔顺的青丝,低低笑着。
“环儿不知, 当日在江州,那个姓叶的小子,还有陈暄,都是让我瞧上一眼便心烦好几日的人。”迎着沈薏环探寻的水眸,李渭笑道。
“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沈薏环认真地说,便是当时自己如何都与李渭无关,她还是不想他误会。
“我知道。”李渭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只是看着还是烦得很。”
“当初永安公主……我瞧着也烦。”
沈薏环下意识地小声抱怨,语出便觉不妥,可脱口的话却是不能收回的,只小心打量李渭的神情。
“当时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当初的沈薏环,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任何不满,且世间女子皆是推崇大度贤惠的,如嫉妒委屈这般的情绪,他也是后来亲自尝过,才明白个中滋味。
也是亲身经历一遭,才愈发能明白她当初吃的苦头。
“环儿,日后我们都坦诚些,可好?”
沈薏环笑而不语,轻轻在他颊边落下一吻。
情爱最是熬人,沈薏环在这油烹火海中走过一回,只想通了一事,便是着眼当下。
便如此刻,他说得格外真诚动人,她也是由衷的信他。
信他此刻的真心,信他眼下是当真出自肺腑。
她只信此刻,不去想将来。
往日那些百转愁肠,皆是因她期望太多,许多事是不能细想的,一旦深究,便又成了自扰的庸人。
就像此刻他说,日后要坦诚,可眼下这动荡时局,若他日李渭当真走上那个位置,后宫是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人的,莫说大周,往前推两朝,都没哪个帝王后宫空置的。
若是将他这会情深时说的话当真了,日后若是被辜负,又要去哪里哭呢?
沈薏环笑盈盈地,主动吻了他的脸颊,她微凉的唇瓣软嫩地不可思议,白皙颊边染上几抹绯红,一双眸子似是会说话般,像是在跟他诉情思。
李渭无暇顾及方才他说了什么,她又有没有回复自己,他的呼吸深重,眸光暗又沉,满是掠夺的意味,他如今很经不得她撩拨,此刻的温存暧昧的气氛,令他忍不住将她圈紧在怀中,咬上她方才作怪的唇瓣。
*
将军府外,铺张华贵的车马缓缓地绕着长街,走了一圈又一圈。
“公主,您当真要……?”说话的婢女被永安公主凌厉的目光瞥了眼,生生咽下后面的话音。
永安公主看着手中的瓷瓶,面上神情不定。
满京城的人都以为,她是自己想要来豫城的,毕竟,过去的几年,她一心扑在李渭那,整日都想着怎样求父皇让他做自己的驸马。
他和离之后,她以为自己机会来了,可转眼他便离了京城,自己又被父皇手段强硬地送到中书令嫡子,张仪的婚床上,也就是如今的驸马。
张仪是文人,书香风骨,温柔至极,他明知她过往种种,却顶着风言风语让她在京中过了小半年安生日子,这段时日,是她从未有过的轻松,每每看到张仪,她都在想往日对李渭的恋慕,究竟是爱他这个人,还是爱自己想象中的这个人。
可她还未想清楚,也还没有告诉张仪,她有点喜欢他,父皇便将她召进宫中。
“清儿,你可想念你怀豫哥哥了?”当日父皇一反常日,竟笑着问她。
当日她嫁前,父皇连李渭的名讳都不许她提及。
“你随你三皇兄一道,去趟豫城,劝劝你怀豫哥哥。”
“将军他,怎么了?”永安公主袖子下握紧了手,忍住颤栗,稳着声音回答。
“掌了兵权得了胜仗便不知这天下谁做主了,清儿,这是父皇送你的谢礼,退下吧。”皇帝身边的福公公递给她一个瓷瓶,着人将她送回了公主府。
不出半日,宫中圣旨颁下,准她去豫城,美其名曰“全公主一番拳拳情意。”
她哪里敢解释,哪怕对上张仪那双明悉又哀伤的眼,她也不敢透露半句。
“公主既是想去,臣便祝公主心想事成。”临行前夜,张仪抚着她赤.裸的背,声音喑哑地不像话。
那样失态的张仪,她连回想都觉着心痛如刀绞。
她曾以为父皇真心疼爱她,原也不过是父皇手中的棋子,若天下诸事尽数握在掌中,她便是风光无限的永安公主,是大周最尊贵的帝姬,若出现了什么脱离掌控之事,她便如眼下这般,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马车从下午绕到晚上掌灯,永安公主捏着瓷瓶,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轿厢外传来浅浅人声,“公主,安排的人到了。”
“给她吧。”永安公主将瓷瓶递到婢女手中。
“公主,人走了。”婢女回来,轻声说道。
“嗯,等着吧。”
“公主,要不我们去见将军吧,便是念着往日的情谊,将军也不会苛责的。”
“我与将军哪有什么情谊,他待我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可您当时待将军的心意是满京城都看在眼里的啊!”
婢女替她着急,声音扬起几分,永安公主睁开眼瞥她一眼,婢女低下头不作声。
“是我行事无忌,跑去犯蠢罢了,”永安公主自嘲一笑,见婢女还要说什么,接着说道,“何况,沈薏环与他和离也少不了我的原因。”
见永安公主主动提及沈薏环,婢女不敢再多说,她跟公主几年,公主对沈薏环一贯厌烦得什么似的,哪里还敢接话说。
永安公主蓦地坐直,似是想到什么,“你让人去一趟驿馆,传几句闲话,就说我的马车夜里去了将军府。”
“公主?”婢女有些惊疑,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吩咐。
“去。”永安公主不再多说什么,婢女下了马车去安排。
今日特意去将军府如当初那般折腾一番,应是没有破绽的,她看上去仍是那个放肆无忌的永安公主,若是沈薏环对李渭当真在意,知自己半夜去李渭府中,应会过来看看,至少能救他一命。
车内只剩她一人,永安公主捏起腰间的玉扣,她那枚从小带大的玉佩,早已不带多时,如今更是在李渭府中,想来他也觉着碍眼吧?
永安公主看着手中系着流苏的玉扣,流苏是张仪亲手结的,她将玉扣握在手中,目光逐渐坚定。
她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
李渭将公文和信报尽数处理了,回了卧房。
不知多久,房内渐渐泛起阵阵甜腻的馨香,门处传来一声轻响,永安公主走进房内,她身边的小婢女神情紧张地关上门,守在门边。
李渭睡得算不得如何舒服,这会他面色泛着不自然的红,眉头蹙起,呼吸一次比一次凌乱。
他闭着眼,平日凌厉的眸光这会半点也看不见,永安公主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这是她心念了多年的男人,但此时此刻,她心如止水,早没了当初那些执念。
到豫城之后,见到李渭那一刻,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冷静,张仪那双哀沉的眼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但造化弄人,她如今不爱李渭了,偏生父皇让她过来做这样的事。
博山炉中丝丝缕缕燃着的甜腻熏香,是当日在宫里父皇给她的瓷瓶中装的香粉,名为一寸灰,倒进博山炉中,混在熏香灰烬里,至于效用……
永安公主看着李渭,神情格外平静,父皇要她与李渭度一夕之欢,借机用短匕一击毙命,然后父皇为她做主,追连李渭的父兄,斩草除根。
父皇承诺她会让她安然回到公主府,继续做她风光的永安公主,可她不信。
她不想回京被鸩酒赐死,更不愿违背她的本心。
可今夜,若沈薏环不来,她这戏也没法子唱下去了。
床上的李渭药性渐渐发作,永安公主神思不属,正分神,床上的李渭已经醒了,他眸中戾色深重,猝然出手,捏上永安公主的脖子,他神思清明,可身体如同烈火烹油般难受。
“滚。”他掐着永安公主的脖子,将她甩到地上。
将军府外,沈薏环看着静谧的院墙,轻叩门环,角门开了,她迈过门槛进了府中。
第75章 温泉 劫后余生,但他等到了。
往日里便是深夜, 将军府的校场中也是热闹非凡的,今夜一进将军府,静悄悄的氛围让沈薏环心里一下子便提起来。
李渭的房门外静悄悄的, 沈薏环知道, 云峰和青崖都不在豫城,但是从进府到李渭卧房外,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遇见,这种情况,在守城的主帅府中实在是反常。
卧房的门是虚掩着的,沈薏环走上台阶, 疏云和疏雨跟在她的身后,屋内隐隐有女子的低泣, 她心被揪紧, 立在门前, 竟有些不敢推门。
她定了定神,将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甜香令沈薏环心里直犯恶心。
平日李渭都是不点熏香的,这阵子他偶尔会点些助眠的熏香, 但从没有过这样的味道。
实在是太过浓郁了。
她掩住口鼻,疏云提着灯为她照亮,里间倒是确实热闹, 只是并非是沈薏环想的那种热闹。
永安公主坐在地上, 捂着喉咙, 神情惊魂未定,毫无形象可言,另一边是她随身的婢女,肩膀裸露着, 隐隐可见内里的衣带颜色,只是捂着腹部,殷红血色汩汩往外涌着。
床榻上空无一人。
沈薏环站在永安公主身前,也未蹲下与她平视,“他呢?”
并未问永安公主为何而来。
永安公主抬头看向沈薏环。
她喉咙如火烧灼般地疼,仰头更是灼痛,身后是李渭房中的书案的木腿,她向后微靠,打量沈薏环。
其实沈薏环是她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
便是如她这般的公主身份,也和那些无聊至极的贵女们一样,嫉妒沈薏环姣好的容色。
当日李渭离京,父皇逼迫她下嫁张仪,她心里一万个不情愿,跑去见李渭,她已经忘记当日自己说了什么,李渭又说了什么,只记得那时他神情淡漠至极:
“你和她不同。”
有什么不同呢,她一直想不明白,可这次来豫城,她看着李渭,却忽地感觉到,他和张仪也不同了。
哪里是不同,分明是因为动心,所以那个人做什么都是特别的,是格外可爱的。
永安公主张了张嘴,刚想出声,却只发出几段嘶哑短促的声音,没了耐心,转身欲走,永安公主心里着急,扑上前却只捉住沈薏环的裙摆。
“你,你听见了、传话。”永安公主眼中蓄起眼泪,勉强出言说道。
沈薏环轻轻应声。
她没听到,但是疏雨听到了,跑上来跟疏云小声说,她听得清楚,虽是将信将疑却还是过来了。
“人、人情。”永安公主说道。
沈薏环看着拉住自己裙摆、连话都说不清的永安公主,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不喜欢永安公主。
却不得不承认,若永安公主不让人去官驿,她绝不会今夜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你想要什么?”沈薏环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