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永安公主面带祈求。
沈薏环打量她半晌,“我不帮,你又能如何?”
永安公主此生从未有过这般无助的时候。
尤其对上此时的沈薏环,她只是哀戚落泪,神色间,再无平日的骄矜神情。
思及先前见面的情形,沈薏环看着她,心中平静,“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我想回京再见张仪一面,求你转告怀……转告将军,父皇想要我杀他,但我不愿。”
“为何不愿?”
永安公主目中哀恸,自嘲一笑,盯着沈薏环反问道:“我替父皇谋害忠臣,父皇心思深沉多疑,我回京后焉有命在。”
沈薏环沉默片刻,不再理会永安公主,转身往外走。
*
府中假山后的书斋,假山和树荫挡住夜色,四面通透,稍站片刻,便觉着冷。
沈薏环找遍将军府中每处院落,仍不见人,抱着万分之一的心态,来到这开阔的园中。
书斋本是偷闲避暑的,后来拆了繁琐的书架摆设,置了几张书案屏风,专门用来在夏时议事。
一进书斋,入目便是翻倒的桌案,茶盏瓷瓶碎了一地,砚台遗墨飞溅,沈薏环在书斋内看了一眼,转身便往假山的山洞中去。
假山四周环水,浅浅的水流将将没过脚背,带着触骨的凉意,刚走到山洞口,便听到沉重的喘息,这会疏云守在书斋外面,疏雨留在了假山外,沈薏环提着裙子,进了这处人造的山壁洞府。
假山山洞内别有洞天,石案上是玉质酒壶酒盏,只是沈薏环确是不知,这里竟是有一处天然的温泉泉眼,热气蒸腾间,只看得到李渭模糊的身影。
沈薏环看着他,他眼眸轻阖,面上是肉眼可见的不舒服,她站在石案旁边,端起酒壶径直喝下,沁凉的酒入喉,一路烧灼至腹中。
她走向那方温泉。
李渭神志清醒,他知道是房间内的熏香出了问题,知道是永安公主搞的鬼,更知道眼下,沈薏环要做什么。
微烫的泉水没过沈薏环的腰际,她将钗环解下放在一旁,发髻散落坠进水中,如画般的一幕幕,落尽李渭的眼里,刻在心头。
药劲令他身体开始疼痛,可越是难捱的痛楚,越让他的神智清明。
可他无力阻止了,沈薏环柔软滚热的身体已经贴上他。
他几近失控地将她圈紧,却又放手,背过身。
“环儿,你来做什么。”他声音涩的不像话,似是明知故问,又似是由衷发问。
“我来陪你啊。”
“你不想我来陪你吗?”
她的话音如同仙乐。
李渭闭上眼,他控制不了这该死的药性,可偏偏他这会什么都知道。
从京城到江州,从江州到豫城,他耐心等了许久,坚持了许久,为了什么?
他不过是只想要她心甘情愿,想要她真心爱他。
不是同情可怜的虚与委蛇,不是逼不得已的半推半就。
可便如眼下这般,自己饱受情药折磨,她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怀豫,你转过来。”
沈薏环半身浸在水中,环住他微颤的身体,轻轻贴在他的脊背上。
“你看看我。”她似灵活的鱼儿,钻进他的怀中。
“环儿……”
他的话音被沈薏环打断,她吻在他唇上,纤柔手指挑开他早已湿透的中衣衣襟,李渭顺从了身体的本能,水中层层涟漪渐起。
石府洞天,情意交织升腾。
*
沈薏环是在李渭的卧房醒来的,下夜时他的药性早便解了,只是仍是不肯放过她,这会将将醒来,身上便没一处不是酸软的。
她轻轻戳了戳还在睡的李渭,她浑身不舒服,他倒是无知无觉。
李渭被她作弄醒,帮她理理柔顺的长发,“醒了?”
“嗯,怀豫,昨天永安公主……”
沈薏环正要将永安公主与她说那些话转述,便被李渭压进暄软的床榻,“环儿倒是真会煞风景。”
他若有似无地轻吻她面颊,沈薏环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怀豫都不累吗?”
她像是撩拨她,又好像带了几分挑衅。
李渭在她肩颈细嫩的皮肉中轻咬,含着几分笑意,“我看你倒是真不累。”
“我累。”
“真的好累了。”
见他一副宽衣解带的架势,沈薏环连忙道。
她推了推李渭的胸膛,看他躺回身边,她往他身侧靠了靠。
其实她是真的很累,只是闭上眼也睡不着了,疲惫之间,心头总是想起昨日刚找到他时,他那股别扭劲。
沈薏环微侧过头看他,他轻阖着眼,眉骨高阔,鼻梁挺立,最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偏就在她这里瞻前顾后。
良久,沈薏环凑到李渭的耳边,“驿馆很潮,门窗也不怎么严实,我这阵子睡得都不舒服。”
李渭皱眉,“我派人过去看看。”
“旁边房间人来人往,都不知是些什么人。”
这就是信口胡诌了,眼下的豫城,连商户都不愿开门做生意,哪来的人来人往。
沈薏环不待他回应,牵住他的手,一根手指上乱戳几下,若无其事开口道:
“我住在府中好不好?”
李渭呼吸微窒,她那般敏感,自然看出来他昨日的犹豫,他那些个顾虑怕是也被她猜个七七八八。
可她仍是愿意与他在一起,还愿意住进府中与他作伴。
李渭伸手将她揽紧,她的呼吸喷薄在心口,细羽般抓挠着他。
从她来豫城至今,李渭心里那些想说清却从不曾提及的想法,这会尽数散了。
劫后余生,但他等到了。
*
永安公主和她带的所有婢女和护卫尽数被李渭的人监禁起来。
从博山炉中倒出来的香灰,和永安公主住处搜到的熏香确是同一种,陈沅猜着,这和当年在宫中,安平侯中的情药是同一种。
当日阿荔便说,事发时安平侯是清醒的,旁人不知这名为一寸灰的熏香药效,可李渭却尝试过,这玩意药效霸道至极,身体上越疼痛,心神便越清醒。
只是究竟是或不是,安平侯一事,年代久远,却也无从比对查证。
李渭让云峰去将当日他亲自劫出来的那名死囚送来豫城,青崖也在军中未归,万事未定,三皇子率先找上门来。
门房进来通报时,李渭也并未如何意外。
“一同来招降的皇妹失踪几日了,他也该来了。”
“三皇子是来要人的?”沈薏环问道。
眼下,永安公主是绝对不可能放的,若是三皇子抱着这种想法来这一趟,那注定是要失望了。
“去见见便知道了。”
第76章 联和 我只想忠于环儿
当年离开京城之前, 沈薏环与这位三皇子有过几面之缘。
印象中是个能办实事的皇子,比之皇室几位皇子公主,算是名声极为不错的。
三皇子一身轻便, 连个随从都没带, 面上带着笑意,见到李渭和沈薏环进来,没什么架子地与二人打招呼。
“将军,豫城大捷,定远侯府功不可没,父皇很是开怀, 就等着将军和侯爷世子一道回京了。”
说罢,也并未在意李渭是否回应了, 转而对沈薏环笑道:“沈姑娘, 许久未见, 当年京郊一别,许多事接踵而来,如今见沈姑娘这般自在,倒令予辰好生羡慕。”
当日在京郊他便以表字自称, 只是三皇子过于热络的态度,让沈薏环无所适从,总有几分交浅言深的意思。
“三皇子今日赏光,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李渭坐下, 淡声问道。
他不耐与这些人做戏, 径直问道。
三皇子愣了愣,他还不大习惯这种单刀直入的沟通方式,来之前打了一路的腹稿,这会都憋在心里了。
稍顿片刻, 他略收笑意,“那我便不绕圈子了,京中人都说,将军是敞亮人,今日一见倒是名副其实。”
“如今战事已歇,豫城军的兵符还请将军交还。”
李渭眉眼舒展,神情极为放松,“回京之后自当上交。”
“这么说小将军是不愿将兵符归还了?”
沈薏环心下提起,她大概知道些李渭的心思,但摸不清三皇子的路数,心中暗自琢磨着。
三皇子有此要求,定是受了皇命,想来他来豫城,便是为了收这豫城军的虎符,但李渭定是不会给的,倒是不知被李渭拒绝后,这位三皇子将会如何。
李渭坦然,“素来都是回京后将兵符亲呈陛下,不知三皇子这般心急,可是有什么旁的缘由?”
“也罢,将军既是不愿交还兵符,那不知能否帮小王寻得皇妹?”
“三皇子指的是永安公主?”李渭微笑着问。
“正是。”三皇子口中似是打听永安公主的下落,只是面上却看不出半点焦急。
“这是分内之事,臣自会尽心。”李渭如是说道。
屋内蓦地静下来,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音,以及不远处将军府内的校场传来的呼喝。
李渭面上不显,但心下稍有失望。
纵然明知三皇子是奉命来豫城,但这几日观察下来,眼前这位面带谦逊的皇子,心中或许是有些自己的打算的。
皇帝多疑,皇后膝下又只有一位永安公主,当今天子除了对永安公主尚有几分真心,对待其他皇子公主的态度实则是冷淡至极的。
三皇子素来也不是最会讨皇帝喜欢的那一个,若他对帝位有想法,怕是要劳心劳力,好生图谋一番。
若他当甘居人后,那眼下这般态度再正常不过。
莫非是自己想错了?
李渭心头沉吟着,正寻思再套套话,三皇子再度开口:
“不知侯爷世子可在府中?”
“父兄尚在军中未归。”
“那小将军可能做的了定远侯府的主?”
三皇子问得尖锐,但神情一如酒后闲聊般轻松,他打量着李渭,同时,李渭也在看着他。
“既然三皇子这般问,怀豫倒是也想知道,眼下,您又能做得了谁的主?”
李渭说罢,只笑笑,也并未真等着三皇子回应。
三皇子却并未在意,他正视李渭双眸,将进屋以来的轻松神态收起,神色肃穆,“眼下,我什么都应承不下,但若将军有需,予辰定会竭力。”
他这近乎明示了,李渭默不作声。
“三皇子想要皇位。”李渭平静地说着,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话题。
“生于紫禁城内,自然向往。”三皇子并未否认,明悉双眼盯着李渭,暗自观察李渭的反应。
“或许紫禁城外的人,也心向往之。”李渭笑意极淡,若真若假地说道。
“别人或许会,但定远侯府不会。”三皇子轻笑一声,说得极为笃定。
李渭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他长眸微挑,冷冷清清地看着三皇子,“这般说法,听着倒是有些新鲜。”
“定远侯府若是当真想反,北地不会有十来年的太平。”
行兵打仗固然是苦差,可也是某些敛财贪官眼中的肥差,从战时军需到战后安置,哪里都能搜刮层层油水。
北地若非定远侯镇守豫城,绝不可能直到今年才起战事。
若定远侯当真有反意,有的是办法三年小战,五年大战,连年的军需拨款都能得不少甜头。
更不用说定远侯治军,素来都是被民众口口相传的。
“三皇子想要的东西,我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只是不知我想要的,三皇子能不能给。”李渭沉声道。
“将军要什么?”三皇子心下稍紧,等着李渭下文。
他心里也算不得有底气,方才那般说,虽是心里的真实想法,但也确有几分投其所好的意思在里。
毕竟如今李渭手握兵权,自己行事总要有几分忌惮。
“我要公道。”
沈薏环蓦地顿住,她并未想到,李渭竟当真愿意和三皇子交换条件。
“将军有何不公?”三皇子也并未想到李渭会如是说,心下也有几分惊喜。
他在宫中境遇算不得好,只是他母妃还算是得宠些,因此比起那些早被父皇遗忘的皇子而言,他这些年过得还不错。
只是如今京中局势大变,皇帝信重的太师府方家父子,更加亲近五皇子,连带着父皇这半年来也频频大加封赏。
若自己想登上至尊之位,那么定远侯府的立场至关重要,这也是他愿意跑这一趟的首要原因,便是父皇并未指派,他也会想办法来一趟。
他确信定远侯府不会选择如今水涨船高的五皇子,更多也是因为,太师府的方家父子,这么些年将定远侯府视作眼中钉。
京城到豫城,遥遥万里,他也不愿白跑一趟,但不知自己准备的这份见面礼,李渭愿不愿收下了。
三皇子静静等着李渭下文,沈薏环也不作声,看着李渭沉冷的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要为安平侯顾承、顾怀安翻案。”思及故友,李渭眉宇间现出几分怀念,只一瞬,便淡了神情,转而看着三皇子,勾着唇,好整以暇地盯着三皇子的表情。
“将军高义,但不知道可有证据?”三皇子并未如何惊讶,只轻声了句。
“没有。”李渭眼尾微挑,似笑非笑道。
“无妨,我这倒是有些东西,或许能帮上将军。”
“将军可知,案发当年,给顾承定罪的除了长子顾怀安的往来信件,还有一件刺着‘顾’字的王旗,上绣十二爪龙纹。”三皇子微微一笑,径直道。
李渭确是不知,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想来这也是皇室的密辛,顾侯军威在外,百姓归心,军中将士钦佩仰慕者众多,若是展旗而起,当年怕是徒惹动荡,皇室定不愿见到这样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