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现在终有不同了啊,她是他的妻,不该一直让阿言默默地在后头。
顾言也明白小姑娘是故意慢了几步,来寻他的。心底有些欢欣,但声音还是一如往常:“记得,小时候宛宛就爱来这许愿。”
小姑娘趁他不注意,小手伸进他的手掌心中,两人掌心相贴时,小姑娘甜甜的声音也传过来:“夫君,我们来许愿吧。”
顾言微微低头,眼中全是小姑娘的笑颜,也勾起唇角,难得漾着一些暖意。
谢诗宛浅笑着闭上眼睛,认真地许下自己的心愿。
“一愿:国泰民安,再无祸乱。”
“二愿:身边之人,平安无忧。”
“三愿——”她悄悄眯着眼,看到顾言眸光柔柔,唇角噙着一抹淡笑,冷清的面色被荷灯照得有了烟火的气息,心中更是有种不知名的满足感。
感谢上天,能有机会让她和阿言结为夫妇。
“三愿:信女宛宛,与夫君顾言能长长久久。”谢诗宛许下最后的愿望,睁开了双眼。
顾言心中微有触动,克制地拨开她鬓角被吹散的乱发,语气轻柔:“我愿,我的小姑娘一辈子幸福无忧。”
愿她不见黑云,只见朝霞。
小姑娘笑意甜甜,露出了贝齿,说道:“阿言,那…我去放花灯啦。”
“去吧。”顾言微微颔首,目视小姑娘在河畔蹲下,把花灯慢慢放在流淌河水上。
正当他收回视线时,突然看到河的对岸,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极快地在人群中穿梭。
快到他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觉,这个人怎么会在京城出现。
再看去的第二眼,顾言瞳孔骤然紧缩,来不及了,对着翠儿急快说道:“你来看好小姐。”
说完,轻运内功,身影便化为一道残影,跟上那个他眼熟的人影。
翠儿:……
以她的内力和眼力,只能瞧见对面有黑影闪过,可究竟是谁,根本看不清楚。
河水静静地流淌,谢诗宛许下愿望的花灯和众多花灯一起,带着美好的祝愿,逐渐远去。
谢诗宛一边笑着回过头,一边说道:“阿言,你看——”
却不见阿言的身影,只有翠儿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般低着头,不敢看她。
谢诗宛起身,笑意稍敛,眼中隐隐有些失落,问道:“阿言呢?”
翠儿不善于撒谎,声音有点抖:“公子……公子他有些事。”
公子他就这么走了,她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告诉小姐。
谢诗宛好歹也是治过谢家的人,狐疑地皱起眉:“有事?”
“对……对。”翠儿回道。
“那我去找他。”谢诗宛心下一转,觉得翠儿的表现极为不对,想来诈她。
“小姐,小姐别去了。”翠儿看谢诗宛转身要去寻顾言,着急地抓住了谢诗宛的手。
这时,秦静月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过来比划道:“发生了什么事?”
谢诗宛摇摇头,心下有了些答案。她一直觉得翠儿有些不对。刚刚翠儿情急之下拉着她的手时,她突然才想通了些什么。
她之前一直奇怪翠儿手上的茧怎么比其他丫鬟要多许多,现在才想明白。
——翠儿根本不是普通丫鬟。
这手上茧的位置,就是习武之人拿惯了刀枪才会有的。她还记得翠儿是阿言找来的,以阿言缜密的性格,是不可能没有发现翠儿是会武功的。
所以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翠儿是阿言派来在她身边的。
谢诗宛第一次生出了疑心,阿言背后究竟还有什么身份?
另一边,顾言一刻也不敢松懈,飞快地跟在黑影后面。怕那人起疑心,还几次换了路线。也幸亏他的轻功上乘,此人一直没有发现他。
穿过几条街市,最后此人从怡芳楼后院进去,直往楼上走。顾言更是笃定几分,那个男人此刻正在怡芳楼。怡芳楼是他手下情报点,知道后院这个木梯的人寥寥无几。
他犹豫地看了一眼前头莺燕聚合之地,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他的步子放轻,悄无声息地跟着那人上了顶处,又拐了几个弯,在一间雅阁停下。
在那人进去后,雅阁内歌舞停歇,舞姬歌姬纷纷退出雅阁。顾言一个闪身,躲在阴影处,等舞姬歌姬都离开后,再靠近。
过了一会,依稀听到那人的声音:“阁主,翼王要我们于。。。时赶往芜城。”
“呵,他就这点本事吗?”另一道声音响起。
顾言紧握拳头,就是那个男人!那个自诩是三千阁阁主的那个男人,实则血腥野蛮,最爱的就是收留无父无母的孩子,将他们培养成杀人的刀刃。
他的这双手也因此沾上无数鲜血。
“阁主,翼王答应了,再让利三分,若此事成,芜城三县分给您。”那人又说道。
“呵,希望这人别让我失望。你吩咐下去, 阁内几大护法提前去芜城。”
顾言心中一惊,三千阁早在前朝三代就已有了,只接刺杀的生意,却有一项规矩便是不得参与朝堂政事,可这人明显野心太大,与翼王联手。
他的计划也得提前了,时机不待。他只有趁阁内几大护法不在时,才有机会杀了他。
只有杀了那个人,他才能堂堂正正与阿宛在一起。否则谢家时刻成为拿捏他的把柄,若到大乱时候,难保谢家会不会是下一个韩家。
探听到了情报,顾言在黑暗中悄悄隐去,沿着原路,飞快向着河畔而去。
他怕宛宛不见他,等急了。
等到他回到放荷花灯的河畔,河畔放花灯的人多了许多,男子的长袍,女子的挥袖,让人眼花缭乱,辨不清方向。
顾言慢下步子,寻阿宛的身影。
“宛宛——宛宛——”他心急如焚,唤着阿宛。
可却再没有那个甜甜的声音回他,甚至连那个明快的背影都没瞧见。
顾言心中越发不安,担心是不是有人趁他不在,对阿宛下手。翠儿的功力不如他,有些时候难以抵抗存心来对付谢家的人。
更怕的是他今日跟踪阁主之事可能反被发现,那个疯子说不定会掳走阿宛。
在把街道上的人来回找了几遍过后,天色早已暗下,街道上的人也少了许多,不少人玩累了,就回家了。
顾言站在街道的中心,眼中有着淡淡的血丝,沉默着,看到各路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人。
过了良久,他动了步子,往谢府走去。这是他最后能想到的地方了。
他风尘仆仆地推开府门,第一次如此不经思虑地脱口而出道:“宛宛回来了吗?”
只见翠儿站在一边低下头不语,谢凌朝他使着眼色,连刚来府上的秦姑娘也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而谢诗宛站在府门前,安然无恙。顾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下。
小姑娘衣服未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捉摸不透,说道:“阿言,你去哪了啊?”
谢凌朝他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说道:“自求多福。”之后走到一边,有些看好戏的意味,他可是鲜少见妹妹这样。
顾言自知自己擅自离去确实不好,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姑娘的问题。
沉默着走上前,高大的身影遮去了半边的灯笼的光,对比起来,女子要娇小得多,他的影子便能将她完完整整盖住。
而高大的男子此时却摊开双手,目光诚恳,甚至在谢诗宛看来,还有一点可怜的意味,他说道:“宛宛打我骂我都可以。”
第51章 剖白 非良人
谢诗宛再有怒气, 瞧到顾言任骂任打的模样,也消去了大半。她相信,若顾言是画本子里的妖, 那必是一只似狼似犬的妖精。他此刻就像是一只大型犬,耷拉着耳朵, 等着她原谅。
她用掌心拍向他摊开的手上,不重但发出清脆的响声。似恼似羞地说道:“我们回屋再说。”大家都在这呢, 她再有想说的也不能在这说。
“好。”顾言的眼尾微微下垂,眼睛圆溜溜的, 显得无辜极了。他只要阿宛安全的便好,她怎么怨他也无所谓。
见妹妹先走进闺房中, 顾言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谢凌一阵发笑, 世间万物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谢诗宛掩上屋门, 回身背靠在屋门上,双手环胸, 增了几分气势。阿言的身型实在比她高大许多, 已经输了型,再不能输阵。
门关上时夹带了一阵风,拂过案桌上的两支红烛,烛焰晃了一下, 增添了些不寻常的气氛。
“说说,翠儿是不是你安排过来的?”谢诗宛故意换了恶狠狠的语气,瞪大眼睛问道。
“是, 是我安排的。”顾言垂眸看着小姑娘,她憋足了劲装凶的模样让他内心里有些想笑,可面上还是一本正经。
他说了实话, 反倒让谢诗宛愣了愣。她以为阿言会拿些其他事胡诌,没想到他竟就这么承认了,让她一厢说辞无处可去。
谢诗宛被噎了一下,眼中故意的厉色少了许多。复又瞪了他一眼,说道:“那为何安排翠儿在我身边?”
“为了护宛宛平安,翠儿会一些武功,必要时可以护着宛宛。”顾言的声音沉了沉,目光真挚。
这番话滴水不漏,逻辑流畅。但谢诗宛总觉得他隐瞒了些什么,一步一步朝顾言走过去的同时,一字一字说道:“那阿言今夜去做了什么?”
顾言神色有些犹豫,他不愿对阿宛撒谎,但这事确实也不能告诉她。他好似心虚一样低下头,一步步顺着谢诗宛的脚步往后退,直到脚后跟咯噔一声撞到了木板才停下。
“我……”顾言已经退无可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竖起了食指触在他的唇上。
谢诗宛嫌阿言实在是高大,减了她的气势,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让他在床边坐下。
食指还在他的唇上未动,尾音上挑:“我知道阿言回答不了我这个问题,那我换一个问题。阿言,你是不是有其他身份?”
顾言心中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谢诗宛,想在她脸上找出些什么。可惜,这次他也琢磨不透阿宛知道了多少。
阿宛真想要他人猜不出她的心思的时候,就连他都不好看出分毫。
小姑娘的杏眸里隐了些锋芒,唇角微有弧度,似是已知晓了许多的模样。但其实谢诗宛心底明白她不过也是知道了些皮毛,最终还是要看阿言愿不愿意坦诚地告诉她。
对视半晌,顾言捏紧了拳头,眼眸垂下,待了一会之后抬起,说道:“宛宛,你真的想知道吗?”
“阿言,你之前就一直不告诉我你的一身伤痕。我们是夫妻,本就该坦诚,我一直在等你何时愿意告诉我。”谢诗宛不是忘记了那些,而是一直在等着阿言什么时候愿意把一切告诉她。
这番话已是告诉了顾言她的态度。
“……好。”嗓音从喉间发出,隐隐带了些沙哑。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般早。
顾言别开眼,看着桌上的红烛,烛油滑下,将要落尽,缓缓说道:“我是……三千阁的人。”
“三千阁?是我想的那个三千阁吗?”谢诗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退后几步,撞到了桌角后,手臂往后撑。
——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素有听闻三千阁极为神秘,而它下面培养的杀手都冷血无情,只要是阁主下了命令要去杀,那便是既要舍自己的性命于外,也要抛却情理道德。就算阁主要杀手杀自己身边重要之人,杀手们也不得不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三千阁杀人的手法也极为残酷,有生生剥了皮的,也有剜了眼的,那血淋淋的场景是想也不敢想。
京城里三千阁的名声更是连小孩都知道。当有哪家小孩不乖时,那些老妇人会对他们说再不乖,三千阁的人就来了。吵闹的小孩子就会立刻收了声,害怕地抱着爹娘的腿。
而谢诗宛不敢相信阿言竟是三千阁的人。
“对,就是那个三千阁。”顾言将谢诗宛最后的一丝不确定打破。
话音刚落,顾言便听到手臂撞到桌台的声音,他猛地抬头,下意识起身,伸出手想要去扶,可却看到了阿宛惊诧的神情,她的眼神中还带了少许害怕。
他心下已经知道了答案,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拳心紧握,手指刻进了皮肉中,却浑然不觉。
和他千万次预想的一样,阿宛果然还是怕他的。
既已是如此了,顾言索性接着说下去。他不再看向谢诗宛,也没有资格再看她。他垂眸,看着自己手心里的断痕,想起那段往事,眸光微微发冷。
“自小,打我记事起,便在三千阁里了。与我一同还有三十几个孩童,而最后能留下的只有一个。”
“我当时才七岁,却举起身边的刀,杀了一路陪着我的几个同伴,才成为了最后活下来的人。”
顾言想到适才阿宛害怕的样子,轻轻地自嘲一笑:“阿宛也觉得我很可怕吧,跟那些没有心的杀手一般,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那些宛宛听过的,可怕的杀人方式,我都学过,甚至用过。我已经记不清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了。”
顾言的手掌微微颤抖,每到午夜梦回时,他常会半夜惊醒,那些死不瞑目的脸庞像走马灯一样来回在他脑海里浮现。而他最怕的,是他的小姑娘会和他们一样被三千阁盯上。
三千阁为了培养出只懂得杀人的杀手,会让杀手自己杀了自己心中最重要之人,来断去凡尘俗念,以免下手犹豫。
他在试炼期时,就已通过这个考验。可阁主没有想到他逃了出来,来到了谢府。
在谢凌身死的消息传来之后,他被阁主发现。为了避免阁主动了杀心,他只说自己不过是在监视着谢府。
为保万一,他领了几次需要搏了命的秘密任务,才让阁主放心自己并未被俗世牵扰,与谢家长女成婚只是权宜之计。
为了博取阁主的信任,他身上的负伤也越来越多,每日身上都沾满了血腥味,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