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杨一叫住他们,他早就觉得这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不太对劲。
那几个“醉汉”手扶着树干,装作一副意识不清的模样,嘟囔道:“叫爷干什么。”态度好横,像是喝醉了识不清人。
杨一狐疑地走上去,浓重的酒味刺入鼻尖。他立刻捂着鼻,退后几步。
那几人便愈发大胆,手扒着自己的衣袍,俨然不顾自己的形态,就差滚在地上耍酒疯了。
杨一皱着眉头,见这几人穿着普通,身上还有破洞,应是真不小心走到这附近的,索性摆摆手,说道:“算了,你们走吧。”
那几人扭了几下身子,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往外走。
突然他们身前出现了一道竹竿,拦下了他们的去路。
“哎哎哎,你们几个装醉未免也太不像了吧。”
一个下巴满是胡渣的中年男子手举着酒壶,仰头喝酒,粗鲁地擦了一把嘴,笑道:“这酒真是好酒。”
品完酒,才转过头,对着杨一说道:“啧啧,你这娃娃脸不行,真醉假醉都看不清。”
杨一最讨厌别人明着叫他娃娃脸,不服地问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真醉假醉?”
“哈哈哈哈…”那男子畅快地仰头大笑,像是听到什么好玩之事,他挑挑眉,说道:“这还不简单。”
那几个装醉之人不知横空跳出来的这个奇怪男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只好先低着头,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模样,之后再随机应变。
忽然劲风卷过,毫无预警,木杆横着往他们膝盖骨袭来,速度与力道都极大,只有被击中,骨头立刻一折。
还未给丝毫时间让他们想清究竟是躲还是不躲,身子已最先反应过来,左腿后移敏捷地躲开了这一击。
中年大叔毫不意外地朝杨一挑挑眉,似乎在说让他瞧瞧是不是真如他所说。
要是真喝糊涂的人哪有这么快躲开这一击,杨一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最后下令:“快将这几人拿下。”
果真几人一听到杨一要抓拿他们之后,脸色一变,准备撒腿就跑,却又被那多管闲事的中年大叔挥着木杆三两下打倒在地上。
这几人:……这个怪大叔怎么这么多管闲事。
而那大叔是真的有半分醉态了,又举着酒壶喝下半壶,朝他们嬉笑道:“酒都未尝过还佯装醉态,真是可惜。”
“何事如此吵闹?”一道女声从后头传来,声音不大,却顿时镇住了场面。
大叔也巡声回头,醉眼里模糊地看见穿着水蓝色裙袍的女子款款而至。
“郡主。”杨一见之,立刻抱拳。他看见这个怪大叔还在身边,总觉得让郡主见到不好,打算让人把他带下去。
而这大叔却揉了揉眼睛,几分疑惑地说道:“姑娘,我们是不是曾有一面之缘?”
杨一:……
所有想要搭讪女子的男人都会这么开场。
这可是他们将军夫人,要让将军回来时候知道,自己的夫人曾被陌生大叔搭讪过,他的命还用不用要了?
杨一瞬间到大叔后面,打算亲自把他带走。
“赵大叔?”谢诗宛不太确定地说道。面前的大叔胡渣粗狂地长了半边脸,让她有些瞧不清是不是赵大叔。
“呀,还真是谢家小姐啊。”那中年大叔兴奋得一拍大腿,笑着说道。
杨一:???
敢情这怪大叔还真认识郡主?
谢诗宛也觉着有些不可思议,怎么连城与她这么有缘分,曾经见过一面的赵大叔也在连城见着了。
“赵大叔,你怎么也在连城?”
赵大叔嘿嘿一笑,举着手中葫芦状的酒壶摇摇,几分快意江湖地说道:“大叔我就是四处游荡,没有居所。听说连城的美酒天下闻名,特来此尝尝。”
大叔笑得爽朗,那副脸容突然和谢诗宛梦里的赵大叔的模样重合。只不过梦里的赵大叔不曾笑得如此欢快,一只眼也被伤了。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梦里的赵大叔来到了连城,而现在的赵大叔也来到了这个地方。
“你这丫头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赵大叔笑了笑,忽然意识到好像少了谁。
“你那夫君呢?”他可记得那时这丫头旁边可有一个冷着面的郎君,看那模样不好相与,却对这丫头倒是与众不同。
谢诗宛扫了一眼还未被押着走远的那几人,微妙地眨眨眼,没有回话。
赵大叔好像也明白了什么,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赵大叔来了连城之后,还要去哪啊?”谢诗宛想验证一番自己的猜想。
赵大叔摸了摸自己的胡渣,琢磨了一下,说道:“那可能去芜城吧,听说那里的鱼肉鲜美,打算去尝尝。”
真是如此,谢诗宛眼里几分了然,有缘之人,终是会相遇。
而被称为鱼米之鲜的芜城却不似赵大叔想象一般美好,顾言压低着帽沿,混在夜色中。
本应该热闹的夜晚却是一片安静,静得让人害怕。
拐角处骤然传来民妇的哭声,顾言与张志一对视,都默契地闪身到墙壁后边。
透过缝隙,只见民妇哭嚎着跪下,一遍遍地磕头:“求求兵老爷了,我们家老头前几年被你们抓去,现在还没回来。我们家现在就剩我家大女和小儿了,他还这么小,能不能缓几年?”
妇人央求地跪在地上,而她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子也抱着弟弟不肯放,几人僵持不下。
那个士兵狠狠地往妇人胸口上一踢,说道:“现在是翼王让我们征兵,你这老妇还敢违抗翼王的意思?”
这明显就是欺压百姓,顾言下意识皱着眉头,芜城竟已成了这番模样。
“不过嘛,你这大女儿长得也算可人,若是她陪我们一晚,我们缓些时候再来也不是不可以。”这士兵邪笑了一下,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那个年轻女子霎时间脸煞白,不停往后退。那老妇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抱着士兵的大腿,苍老的声音哭着:“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
那几个士兵色\\上心头,愈发加快了步子,谁知被人托着,更是用力,把妇人踹到一边。不凑巧,那老妇正好撞到石头上,血流如注,没了气息。
“娘!”“阿娘!”剩下的姐弟大声痛哭。
年轻的姑娘流着泪,眼里露出不屈,她把还正年幼的弟弟挡在身后,一步步往后退。等快要走进屋门的时候,她猛地转身,推了一把弟弟,含着泪喊道:“快跑!”
自己却拾起了一把铁锄头,毅然决然地转身:
“我跟你们拼了!”
第84章 相思 戾气散去
一个弱女子, 此刻却举起了与自己齐肩的铁锄头,向着本该保护她们的士兵冲去。
“他们怎么能这样!”张志咬牙切齿,全身蓄势待发, 这也是他们要护着的百姓啊。
他在京城的未婚妻,也与这女子一般大, 而这个女子却在面对这些豺狼虎豹。
可他不能擅自跑出去,现在将军带着他们是要偷袭, 决不能打草惊蛇。
顾言也在默默观察,若是只有这几个士兵在周边, 他们或许还能一试。
那些士兵不当一回事地看着这个女子冲过来,在他们的印象中, 这般女子, 看上去瘦弱, 又能伤到他们什么呢, 纷纷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哈!”年轻女子泪水流下,与此同时, 一把铁锤往最前头笑得最猖狂的士兵招呼过去。
同时, 顾言当即手掌挥下,张志等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在那几个士兵还在得意之时,张志的人马已经将外边包围了。
“啊!”最前面的士兵没能拦下她, 后背被锤得发麻,那些还想玩弄的心思早就散了。
他的脸上狰狞着被扶起,大喊:“你这破女人, 还敢伤我。”接着他拔出腰间长剑往女子捅去。
在他出声那刻,顾言的人也立刻动了,悄无声息地握着后边士兵的后颈, 咔嚓一声,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顾言更快,几乎成了一道残影,短刀侧翻,直往最前面刺剑的男人而去。
同时两声,血流喷涌。
最前头的士兵的脖子被割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他不可思议地扔下了剑,捂着脖子,露出痛苦的表情。
但剑也捅入了女子的腹部,她手中的铁锤倒下,砸出了好大声音。她捂着腹部,鲜血不断地从指缝流出,她撑着最后的一份力,看了一眼顾言。
那眼神,顾言读懂了。没有不甘,没有怨气,只有淡淡的感激,和一点点希翼。
张志解决了手上的人,接住了女子倒下的身躯,他情绪即将崩溃,对着顾言唤道:“将军,将军,你看看能不能再救救她。”
顾言稍一诊脉,沉默地摇了摇头。他甚至在剑捅入那时,心中就明了,他迟了。
女子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染满血的手握着张志的手,张着口,想要说什么。可因为实在太疼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滑下了手。
一时间,他们都随着这个女子的逝去而无比沉默。他们找了一块地方,把女子安葬好,张志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而他们的将军,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眸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言的脸上有几滴适才溅到颊边的血,血的鲜红,为他添上了些不似在人间的肃杀之意。
他看过太多生离死别,可唯独这次,真正触动了他的内心。一个女子,就在他面前,涌着血闭上了眼,他却无力救她。
那宛宛呢?现在正逢时局混乱之际,谢家也被牵扯进了漩涡之中,他怕有一天,也会像今日一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宛宛远去。
顾言的手指刺入掌心,他一直有意无意地让自己暂时忘记现在的残酷,相信小姑娘在连城会安全的。可今日这个女子之死,将如今的粉饰的太平撕了个粉碎。
他必须更快地解决了这一切,谁都不敢保证现在哪个地方是安全的。
“姐、姐姐。”一个胆怯的男声从外头传来。
顿时全军紧张起来,对方是敌是友,又是否会暴露他们的行踪,他们都无法确定。
这个男子估计才十四五左右,脸上还稚嫩,他没有听阿姐的话跑得远远的,他拿了几把刀握在手里,又折返回来。
可他熟悉的屋子却是静得可怕,阿姐并没有在屋子前,但地上一大滩血却是告诉了他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血泊中,还有阿姐身上绣的荷包,前些日子,阿姐还笑着和他说,这荷包是她绣了好久的,等东边村里的何大哥回来了,她就送给他。
而那个荷包如今却浸泡在血中,变得脏污不堪。少女寄怀心思的双彩蝶凤的纹饰上,是少女自己的血。
“阿姐!”少年拿起荷包放在怀里,嚎啕大哭。
少年的嗓音凄厉,似啼出了血,听者落泪。
“你姐……我们已经安葬在了东边的小土坡了。”顾言沉沉地说道。
“你们是谁?”少年警惕地后退,触及顾言脸上残留的血迹,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手拿着刀子,向顾言袭去:“我要为我娘和我姐报仇。”
少年的眼里充斥着仇恨的血红,没有章法地挥着刀子。
顾言不想伤他,他背过手,腿一抬,就踢掉了少年手上的刀子。
手中没了武器,少年不甘心,赤手空拳与顾言相搏。
顾言以手划圆,以柔克刚,轻而易举地抵挡了少年的进攻。手指在少年几处穴按下,顿时少年失了力气,坐在地上。
“冷静点!我们并非杀害你娘和你姐之人。”顾言厉声道。
杀晕了头脑的少年这才分出了一点精神,发现前面几人的装束的确与那些蛮横的士兵不同,况且以面前这个黑衣男子的身手,要想杀他,现在便可。
“那你们是谁?”少年依旧还有些激动。
张志提起少年的衣袍,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道:“很遗憾,我们没能救下这个姑娘。现在你去旁边村里面暂且躲躲吧。”
“我不!你们杀了那些坏人吗?”少年恨恨地问道。
“嗯。”顾言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安置好这个少年后,他们就要走了。
少年忽然用力,挣脱开了张志,噗通一声,在顾言面前双腿跪下,狠狠磕了一个头:“恩人,能不能让我跟着你们。”
“不行。”顾言果断开口。他们此行是冒着危险去刺杀翼王,带着一个少年会徒增了暴露的风险。
少年又狠狠地磕了一个头,哀求道:“就算去了旁边的村子,那些人迟早也会再找上门来。我知道你们并不是芜城的人,我了解芜城,可以为你们……”
突然光凉的剑锋搁在少年的脖颈处,倒映出他眼中的坚定。
“我们怎么不是芜城的人?”顾言冷冷地问道。
若是这少年暴露了他们的行踪,万不得已,也只能灭口。
少年害怕地抖着身子,但仍旧肯定地说道:“单凭你们拿剑的姿势,芜城之人习惯以尾指压着握剑,而不会像你们这样。”
顾言的剑锋又近了一步,几乎要触及少年的脖颈。
“但、但是你们放心,我绝不会透露你们半分踪迹。我只想跟着你们,为我娘和我阿姐报仇。”少年即便害怕,但还是闭着眼,把要说的话一股脑说完。
要死要活,就看前面这个黑衣男子了。可他真的好想活下了,把那些恶人除尽。
不知为何,顾言竟从这个倔犟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些他当年的影子,但他要比这个少年幸运些,他去了谢府,遇见了谢凌和宛宛,他的今日才能如此。
“好。”顾言收回了剑,对着张志说道:“看着他,若是有什么小动作,报上来。”
这涉及到军令,甚至于与小姑娘的诺言,他要更谨慎一些。
“谢谢,谢谢恩人。”少年不住地往地上磕头,他现在无依无靠了,唯一活下来的信念就是为阿娘和阿姐报仇。
他们一行人暂先找了块地方休息,顾言留在外面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