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跃翻上树梢,月光洒向他俊朗的眉目。他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月亮,只有此时,内心的不安才慢慢减了下来。
小姑娘或许不知道,那日谢家正遇谢凌的丧事时,他心中一紧,跑断了好几匹马,才回到了谢府。
可当他远远地看到小姑娘素白的小脸忍着痛,咬牙没有让泪水流下时,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帮不了。
明明小姑娘和他从小长大,他能让她不受到身体上的伤害,却不能与之分担那份痛苦。他只能看着她走到皇上面前,陷入两难,他却无能为力。
小姑娘在他怀里,闷闷地流泪时,在笑着和他说他不是一个人时,他心底就立下誓言,决不能再让任何人欺负了她。
月光倾洒,温柔似水,就像小姑娘在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庞。顾言眉目沾染了几丝笑意,他有些想她了,也不知道她在连城是否过得安乐。
他得快些了,这几日芜城如此着急地征兵,估计也是翼王急了。翼王近日也频频露面,宣扬士气,或许明日便是一个好时机。
正好张志出来透透气,却见到他们的将军面上温和,身上的戾气散去许多。
他叹了一口气,将军应该是在思念夫人吧,他也有些想他的小青梅了,不知这次,还有没有那个命活着回去见她,也不知道他的小青梅还有没有在等他。
此时,才刚洗浴过后的谢诗宛伏在桌上,想看些书册入睡,却发觉自己却总是心思飘向芜城。
阿言答应她会快些回来的,可她却总是心中有些不安。
阿言这次真的可以顺利回来吗?
第85章 舍生 等他
芜城的中心, 正是翼王的精锐部队。士兵正受着几乎挑战着身体极限的训练,背着几倍重的巨石,负重跑步。
若其中有人慢了, 一道长鞭就毫不留情地甩向他们的后背。
翼王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袍,远看真与龙袍无异, 唯有凑近看时,才能发现是金蟒而非真龙。
他上了些年纪的眼眸扫过底下的士兵, 短须下的唇角勾起,手指搓磨着衣袍上的纹路, 眼底对权势的欲望毫不掩饰。
他所在芜城,拥有国中最好的兵力。朝中一半也被他握在手里, 他那个没有用的父皇早就被他架空, 很快, 他就能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宝座。
他满腹野心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儿子, 语气中透出即将成功的狂妄:“很快吾就要坐上那个位子了。”
“父王英明。”皇孙垂下眉,乖顺地说道。
翼王满意地哼哧一声, 慢慢下了台阶。在重兵围护下, 撩开琉璃流苏的黄坠子,坐上了马车。
马车通往的正是芜城最神秘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翼王和皇孙能进,那些守卫的士兵也必须在门前停下, 不得踏足。
领头的士兵身披重甲,到了门边整齐划一地停下,等着翼王下了马车, 目送他入了门,他们才整齐地转身,铁甲之间撞出巨响, 一步一步紧密地离去。
这样严谨的防守,即便是有人想要刺杀他也难以做到。
顾言伏在草丛观察了一会,隐了气息,等士兵走远,才悄然离开。
“如何?是不是如我所说一般,翼王总去一个神秘的石山。”那个少年紧张地看向顾言。
“不错,你是从何得知?”顾言脸上并未太多的惊讶,像翼王这般筹划良久之人,有这么一处地方他并不意外,头疼的是应该如何近翼王之身。
那个少年眼睛亮了亮,像是得到待下去的许可一般,说道:“我叫石轩,我爹叫石冯,是这一带有名的工匠,之前上面派兵把我爹抓走了,本来是让他跟着从军,可爹爹岁数大了,早就没有了舞刀弄枪的气力,便把我爹抓去修石山。”
“可那时,我爹还想着能出去,便想方设法地买通士兵,甚至跟着学写了字,可都是无果。”说到这,少年眼中的愤恨又强烈了些。
不过石冯与人相处和善,又思念还留在家中的妻子和儿女,周围同他一样遭遇的百姓都与他有相同的感触,便悄悄地在地上挖了地道。
不过由于翼王查得如此细,他们的地道从不是为了逃走,而只是放消息和一些金钱给家人。
每次只有一个人出地道,帮忙带这些信件和金钱给每一家,到天快拂晓时,又偷偷回去。
那时的冯轩还小,只知道爹爹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到月初,娘每次都会出门,拿回一些吃的和一封信,请上村里识字的夫子帮忙看看信中所写的内容。
每回娘看完信后,是又哀伤却又振作起来。起码老头子还没死,还有一个盼头能回来。
直到那年冬雪,娘这次出门,带的东西是最多的,但却闷在屋子里哭了几天,因为那几天,娘的眼睛也哭肿了,白发多了许多。
“那你可知这个地道在什么地方?”张志着急地开口。要是有了地道,那许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石轩摇了摇头,那时他还太小,什么都不懂。知道有密道一事也是娘亲后来慢慢释怀之后告诉他的,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娘亲现在也被这些蛮横的士兵逼死,密道还真成了谜。
“哎。”张志重重地叹了口气,知道了这么多也一点用都没有,不知道地道的方位就等同于不知道这个信息。
顾言没有那么快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思索片刻,问道:“能否把当初你爹寄给你娘的书信给我们一看?”
石轩一怔,很快点点头,说道:“我这就回屋去取。”
他不明白隔了这么多年的信件如今取来又有何用,但只有一丝报仇的希望,他就不会放过。
不过半刻,十几封信便放在顾言面前。过了这么些年,信纸已经泛黄,可由于保管得甚好,纸张却没有折痕,里面的字迹也清晰。
这些信本来就是石冯寄给他的妻子的,信中的话语言简意赅,大概也只是说些自己的身体情况,让妻子勿要担心。
只是这些只言片语,但顾言却看得仔细,一封封信看过去,时不时低嗅信上的气味。
摸至后几封信时,发现信面上有细沙质感,放在指尖稍稍摩挲,这竟然是盐。
过了这么些年,石轩的娘又时常拿出来看,信上竟还残余这么多盐,这说明当初信上的盐粒不少。
模糊的答案在心中稍稍浮现,顾言出声:“你们这边可有盐湖?”
“有,就在西南方位,离石山也不远……”石轩说着说着就顿住了,忽然抬头问道:“将军的意思是,地道在盐湖附近?”
顾言没有回答,但目光中渐渐的肯定已经告诉了石轩答案。他招呼一手,一个黑衣男子在众人未察觉之时就来到身边。
此人正是三千阁右护法,他曾与翼王有些接触,但翼王始终无法完全信任三千阁,他现在所知的消息也不过皮毛,可胜在了解芜城地形。
顾言低声密语几句,右护法点点头,闪身离去。
这件事越快越好,再往后拖对他不利。
**
几日后,翼王如同往日,检查完军队的操练情况,就上了马车,与自己的儿子一同前往石山。
他比以往都要兴奋,人到中年的年纪却步子飞快。
“轰—”石门打开,他和儿子一同进入。在他们进去之后,外面的守兵也就随之转身往回走。
而石门后面的一切,却是世人所不敢想象的。一张龙椅放在最高处,后面金光耀眼,京城里的那张真龙椅都逊色于它。
翼王眼中露出一些病态的痴迷,慢慢走了上去,坐在了龙椅上。
他俯视着下面,仿佛能幻想到自己坐在京城那张龙椅上时,下面万臣跪下,拜他为皇。
“皇儿,朕就快成了。”
这一句,要是给天下人听到了,可是要被砍头的。可是在这,翼王却不知说了多少回了。
“恭喜父皇。”他的儿子自也顺着夸赞。
翼王更是得意得靠在龙椅上,闭上眼幻想着这一切。
等他坐上龙椅,他再也不是那个卑微宫女所生的孩子,而是天下人的皇,天下人都要听他差遣。
他就是天子,财富,美人,权势尽在他手,他再也不用瞧人眼色,卑躬屈膝。
更没有人会笑他只是一个有着偏远封地的王,将来他会夺得整个天下。
石山内幽暗,只有几盏烛火,又气流不顺,可翼王并不在乎,他深吸几口气,甚至能幻想到日后威风的模样。
“不要动。”忽然一只手从假龙椅后伸出,扼住了翼王的脖子。
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打乱了翼王的阵脚,而在下面他的儿子也准备大叫,上前救下父亲。
而张志却扯过他的手臂,膝盖下顶,把他扣在地上。
“我,我不动。”翼王感受到这只手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丝毫不敢乱动。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回头,脸上推满了笑:“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他离那个位置就差一点了,他可不希望死在这个石山里。
忽然脖颈上的手收紧,止住了他回头的动作。后方只再重复了一句:“不要动。”
翼王也是能屈能伸之人,他露出讪笑:“这位大侠,你只要放过我。我一定双手将金银送上,若你还要,我还能将芜城最美的女子送到你身边。”
他一边说着,手一边慢慢地挪向龙椅上的某处,眼睛闪过精光,手掌重重按下。
两侧几十发银针向顾言飞去,针上带毒,只要触及皮肤,立刻腐烂生烟。
翼王的儿子也惊呆了,他没料到父亲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就连这么一个只有他和父王能进入的石山里,都藏有如此狠毒的暗器。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无意中坐上了那张龙椅后,是不是下场与他一样,父王平时对他和蔼,却还是防着他。
顾言若是普通人,这几十根银针足以让他当场毙命。可他曾在三千阁待了这么久,又勤练武艺,这几十根银针他并不惧。
男子飞快地往后一仰,身子呈一道完美的弧线,线条笔直。身子迅速跟着侧转两回,躲开了剩下的银针。
银针落地,毒汁冒烟,很是瘆人。
不过翼王也趁这个空档,躲开顾言的控制,站在一边。可他没想到,顾言竟然躲开了这些。
顾言不再犹豫,长剑横在翼王脖颈旁,冷声喝道:“调令芜城军的令牌在何处?”
翼王一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哈哈哈,你就是那位被他派来的顾将军吧?”翼王胸有成竹道。
“令牌在何处?”长剑划出一道血痕。
顾言并不想和他多做纠缠,这样心机颇深的人,越与之纠缠,后面越容易入他陷阱。
即便脖颈处一疼,但翼王眉头未皱,还在继续说道:“你又何必为他卖命呢?若你与我一同,将来我分得天下时,封赏绝对不会少了你。”
“无须多言,给,或是不给。”顾言本就是心狠之人,刀剑毫不留情地压向他的脖子,血不断从伤口处留出。
“好好好,我给。”翼王脸上的笑意不再,此人真是迂腐得很。
他从袖中掏出令牌,故意扔在地上,耸耸肩说道:“你看这不是给了吗?”
在脖子血流不断的情况下,他仍旧可以神色不变,着实让顾言不敢放松。
他的手腕一转,反手握着剑柄,另一边俯身捡起那块令牌。
令牌是真的,有翼王的独属纹饰。两角呈鱼尾状,也是芜城的象征。
可就在顾言查看令牌之时,翼王悄悄拂开袖子,一柄短刀将要往前刺。
出于多年的敏锐,顾言忽感侧方有着寒意,他的手擒向翼王的手,往回一拧,刀口对向了翼王自己。
“噗。”短刀入肉。
翼王刚刚本就使了全力,身子往前冲,即便知道顾言的计策,但也没办法收住步子了。
翼王握着短刀后退几步,靠在墙上重重喘气。他的手慌张地想堵住胸口的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从里面流出来。
他痛得生不如死,更多的是痛自己快要得到却转瞬失去。眼中逐渐疯狂,他缓缓沿着石墙坐下,又笑又哭,像一个疯子。
这只能说可怜又可恨。
顾言瞧着翼王的模样,轻蹙着眉头。他收回长剑,转身准备离去。他要做的已经达到了,是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哈哈哈……若我没猜错,顾将军的夫人应该留在连城吧。”翼王停住了笑,眼里迸发出汹涌的仇恨。
顾言顿住脚步,猛然转身,眸光骤变,杀意浓郁,他的长剑再次压上翼王的脖颈,缓缓说道:“你做了什么?”
翼王没有料到一提到这个顾将军的夫人,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惊惧的同时也笑得愈发得意,血一股股从他口中涌出。
“早在两天前…芜城最精良的部队就去往了连城,若我没有猜错,现在估计快到了哈哈哈哈……”血不断流出,可翼王已经不觉得痛了。他看到面前这个男子紧张的模样,心中竟是畅快得很。
他要死,也要拉着人一起陪葬。
顾言身上的戾气浓得可怕,眼中隐隐有着血光,他的长剑割向翼王的脖子,要了结了他。
他目呲欲裂,恨不得将翼王剁碎。从前被小姑娘安抚好的杀气又涌了上来。
宛宛还在连城!
两天!两天!芜城的军队就已过去了,他的小姑娘却还在连城等着他回来。
“哈哈哈哈……痛苦吗?”翼王目光已经涣散,可肆意的笑却没有停下。
“滋”顾言一刀砍下他的左肩,手臂上青筋爆出,强忍之下,回身将要离开石山。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的宛宛平时在别人面前总是颇有气势,可他却知道,在他面前,她是一个会害怕,会揪着他的袖子舍不得他走的小姑娘。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会让你们走吗?”翼王凭着已经看不清的眼睛,看向还在面前的张志和顾言,猖狂地笑道。
“不可能的!你们都和我一起去死!”翼王只剩下的最后一只手强扭过来,按下了石墙上的机关。
“轰隆隆—”石山开始崩塌,一块块巨石落下,砸向地面,发出巨响。估摸不出半刻,石山将会全部塌下。
翼王的儿子脸上木然,他最敬重的父王,最后竟然也让他死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