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顾夫人否定了这个猜测。
燕梨是召她进来后,见她刻意提起礼物才去看得礼单,也就是说在她进来前燕梨压根不知道自己送了什么。更何况她看那份礼单时,脸上虽有惊讶,却并无贪婪渴切之色,显然那份礼物并不足以收买她。
她的问话也奇怪,那句“可有后悔之事”,紧紧地纠缠着她,让她心慌又惊恐。
后悔......
不,她对自己说,我不后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年若不是她及时做出了决断,她早就被沉浸在冰冷的湖水中,哪还有机会多安享这二十多年的荣华!
她是顾家最聪明最貌美的小姐,她理应是嫁得最好的!
顾夫人一遍遍安慰着自己,她像过去一样,无数次对自己心生怀疑,又无数次说服了自己。
她不后悔。
只是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湮没在深色的枕衾之间,无踪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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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珩虽已经答应了她,但燕梨还是总忍不住去想顾夫人的事。
书中没有详细地介绍顾珩的过去,更是不可能仔细地介绍过顾夫人,所以对于她为什么抛弃顾珩,燕梨也只知道个大概,并不了解其中细节。
由于不了解,以及对顾珩的偏向,燕梨以前对这位顾夫人谈不上有什么好印象,虽说书中到了最后,她选择了为顾珩牺牲,但是现在看来那件事已经几乎没有了发生的可能。所以如果顾珩不能放下心结,和她欢欢喜喜地母子相认,那燕梨宁愿她走得越远越好,一辈子也不要出现在顾珩眼前。
可是那天那一面,燕梨才发现顾夫人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并不是她眼中自私市侩目光短浅的妇人。
顾珩这一生如漂泊浮萍,无根无靠,如果可以燕梨自然希望他能收获一个爱他的母亲,如果不能......那他干脆不要知道这一切,这样或许还能心存一丝美好的幻想。
她打算去李府再见一见那位顾夫人。
但这话不好直接和顾珩说,她没法解释这件事,因此燕梨只得扯了个慌:“阿珩,我有些想我爹了,我回燕府一趟吧?”
“回燕府?”顾珩从桌案前抬起头来,“那阿姐等一等,等我这几日忙完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燕梨正是挑了这段他最忙的时候,怎么肯再等他,急忙道:“我昨晚梦到爹爹了,所以就,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他。再说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你要是去了我爹难免会不自在,就让我去吧,我就去一天,宫门落锁前我就回来?好不好?”
顾珩眼神暗了暗:“当然可以,阿姐想去哪自然就可以去哪。”
他吩咐李德福:“去给南安伯备份礼,再安排好燕姑娘的出行事宜,若是她掉了一根头发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朕吧。”
李德福:“......”
李德福卑微道:“是。”
“你也别整天剥削人家李公公了,”燕梨忍不住笑了,“瞧瞧就一句话的时间,我看李公公都老了五岁。”
李德福顿时老泪纵横!天爷啊!人人只道他人前风光,哪晓得他人后的辛酸!燕姑娘果然就是最善良的!
想想前朝的大珰们,那是群臣莫不俯首,皇帝亦可左右,何等的风光!他虽说当然没有也不敢有这么远大的梦想,但作为太监里的一号人物每日也只能伺候伺候皇帝陛下的起居还要随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里也是非常辛酸了。
但这世上果然还是有懂他苦处的人的,李德福一边心中流泪一边沉稳道:“不敢当一声辛苦,伺候陛下是奴婢烧了八辈子香才换来的福气,奴婢感激不尽!”
燕梨一抖,心想果然不愧是太监头子,这也太会拍马屁了。
她扭过头不去看李德福那张堆满了笑容的白胖面庞,拍了拍顾珩的肩膀:“你先忙吧,我去找找小狸花,最近总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当然,”燕梨又补充了一句,“它只是一只胖猫,阿珩才是最可爱的。”
“我又不在意这些,”顾珩脸颊顿时红扑扑的,故作矜持地扭过头去,可忍不住上扬的唇角却出卖了他的心情,“那蠢猫最近减肥呢?”
“减肥?”燕梨惊讶了,“它还能愿意减肥吗?”
那当然是不愿意了,顾珩默默想着,都是朕找人逼它的,险些逼疯了两个太监。
他义正言辞:“它现在年纪又大,又胖,再不锻炼锻炼指定对身体不好。”
燕梨迅速被说服:“有道理,那有成果了吗?”
顾珩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没有,这家伙懒得像猪,恨不得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最好能一动也不要动。”
“那不行啊,”燕梨俨然被“后爹”洗脑,不自觉地步入“后妈”的行列,“它年纪大,太剧烈的运动要不得,但每天好歹要走两圈吧。”
“是啊,”顾珩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抓紧时间给小狸花上眼药,“我都派人去民间搜集了很多猫玩具,但是也引不动它。现在都记恨上我了,一见着我就凶得不行。”
李德福:“......”
李德福目瞪口呆。
我的陛下呦!您怎么好意思说那只可怜的猫凶您呦!它明明是怕得不行吧!
然而李德福他怂,作为一个优秀的大内总管他深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因此并未给可怜的小狸花辩解一分半句。
燕梨理所当然地听信了谗言:“你说得对,它不能这样了,以后我亲自盯着它减肥运动,就不信这还不行了。”
顾珩:“......”
偷,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49章 不想再当你的阿姐了……
好巧不巧的, 燕府和李府正是隔壁,倒是大大方便了燕梨。
她一大早便出了宫, 被燕老爷抱着心肝儿肉的念了一通,间或夹杂着几声让她带出来的宫人们想跪的对于顾某小王八蛋的指控。
燕梨好不容易结束了和燕老爷的叙旧之后便思考着要怎么才能不被发现的去李家一趟。
顾珩对她的安全极为上心,出宫一趟简直恨不得派出一支大军来保护她,想要躲过这群人的眼睛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这件事燕梨暂时还不想要顾珩知道,所以她必须要隐蔽一些。
就在燕梨一边观察地形一边发愁时,忽然听到轻轻的“噗通”一声。因着她是在做坏事,所以不仅身边并未带人,还尽力把人都赶得远远的。燕梨浑身的汗毛“噌”一下就竖了起来,手中不着痕迹地攥紧了一支锋利的金钗, 慢慢地转过身去。
待看清来人后, 她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 模样清俊, 锦衣玉带,怎么看都跟“刺客”这种生物挂不上勾。
少年看起来也极为惊讶, 上下打量了几眼燕梨的装束,捂住了嘴小声尖叫:“你, 你不会就是燕姑娘吧!”
燕梨望着他乍一看有些面熟的容颜, 心中有了猜测。
正在此时, 远处传来侍卫长的声音:“臣听到有异动,敢问姑娘可有异常?”
少年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左右张望了两下唰一下躲在了一颗树后面,一阵风吹过, 他靛蓝的衣角在树干外肆意飞扬。
燕梨:“......”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了,这么傻,不像是和顾珩有血缘关系的样子。
虽是如此, 她还是给这少年解了围:“我无事,不必过来。”
听到了她的话少年更惊讶了,他从树干后露出小半张脸,一脸疑惑地看着燕梨。
太傻了,燕梨不忍直视,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李博远之子?”
少年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脸上写满了“你怎么知道”。
是就好,燕梨干脆道:“跟我来。”
少年警惕地后退几步,压低了声音道:“你要我来做什么?”
“小弟弟,”燕梨被气笑了,“难道不是你先翻墙翻进我家的吗?你难道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少年脸一红:“那,那你也不该......”
“不该这么主动是吧?确实,我是有话要跟你说。”燕梨不耐烦了,“你是想一直留在这里被发现吗?看你样子也是习过武艺的,你还怕被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害了不成?”
“行吧。”少年很快被说服,跟着燕梨三绕两绕地绕进了一个没人的屋子。
燕梨先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这少年容貌俊秀,身姿玉挺,头上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窄袖下露出的一双手白皙修长,明明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个可以当爹的成年人了,乌黑明亮的眼睛却还残存着一丝天真之色,一看就是钟鸣鼎食之家中千娇百宠养大的小少爷。
“长话短说,”燕梨冷冷地,又确认了一遍,“你是李博远和顾夫人之子?”
“是,”少年点头,“我叫李承望。”
李承望。一听便知他的父母对他怀揣了多少的期许。
“你娘对你好吗?”燕梨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啊?”李承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答了,“当然对我好了,那是我娘啊。”
当然。因为是娘。
多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啊。
燕梨忽然被没来由的愤怒笼罩,尖锐的酸楚不平啃噬着她,她看着李承望那清澈依旧的眼神,难以自抑地想要打他两下。
理所当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李承望被她的眼神吓到,怕怕地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吗?”
燕梨深吸一口气,压抑下自己打人的冲动,不论当年的事情如何都与他无关,他同样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她克制着自己问:“你来找我做什么?为你爹娘求情吗?”
李承望的目光低落下去,他摇了摇头:“我娘说她和我爹都没救了,我应该......也没救了,但是如果你心善的话,我两个妹妹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所以你就这么贸贸然地来找我?”燕梨讽刺地笑了一声,“真是被宠坏的小孩,脑子里连个成算都没有。”
李承望涨红了脸:“我,我也是打算好好求求你的呀。上次你只是答应了我娘要跟陛下提一句,这几天来刑部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也是着急嘛!”
“哦?”燕梨似笑非笑的,“你打算怎么求我?”
“我,我两个妹妹都很善良可爱的,连地上的蚂蚁都不忍心踩!她们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要是被充入教坊司她们真的会受不了的!燕姑娘,求求你了,你可怜可怜她们吧!”李承望一脸诚恳地说道。
“就这?”燕梨轻嗤一声。
“就这......”李承望声音低了下来,懊恼道,“我嘴笨,不会说话,但是燕姑娘你要是见过我妹妹你就会知道了,她们真的很好很好,没有人会忍心让这样的小姑娘去教坊司那种地方的!”
“所以呢?教坊司里的女乐有几个不是官宦人家出身?”燕梨勾起一个满怀恶意的笑,“天下可怜人多得是,我为什么非得帮你们?”
李承望怔怔地看着她,忍不住有点委屈:“燕姑娘,我觉得你好讨厌我啊......”明明她主动带他过来的时候他还心中窃喜以为这事十拿九稳了,没想到会是这样。
“一个乱臣贼子的儿子,我不应该讨厌吗?”燕梨的声音冷酷无情。
李承望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颓然垂下头去。
燕梨的心头也升起一股疲惫感。好端端的,她在这里为难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有什么意思呢?能解决任何问题吗?
她忽然觉得好累好累,很想去抱一抱顾珩,也让他抱一抱自己。
“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吧,”燕梨背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让你母亲尽快进宫找我,我有事要和她谈。”
她说完也不去管李承望,径直出了门朝自己的房间疾奔而去,她要回宫!她现在就要看到顾珩!
听到这边闹出的动静燕老爷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就要走?还没吃午饭呢!”
“爹爹,”燕梨有些愧疚地对燕老爷道,“我下次再来看你,我现在有急事要去找顾珩,我先回宫了。”
“唉,你这。”燕老爷长叹一口气,挥挥手,“去吧去吧,真是女大不中留呦。”
燕梨伸手抱了抱燕老爷:“改天再回来看您。”
她说完再不耽搁,催着身边宫人快马加鞭地回了宫。
在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她想要试一试,但是却从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过顾珩,只是给了他一句“不会离开”的含糊的承诺。
这算什么???可那傻小子竟还跟捡了便宜一样高兴地接受了!
除了顾珩,再不会有人这样傻了。
她这样磨磨蹭蹭含含糊糊,皆是因为她为自己想得太多,却为他想得太少。燕梨从前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孤身一人在这个对女人极不友好的时代,为自己多想一些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可今日见了李承望,她却忽然无法忍受了。
李承望和顾珩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们眉眼眼间有着三四分的相像。可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同时见到这两人,却绝不会觉得二人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他们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李承望是没有吃过苦的天真无邪小少爷,而顾珩却是被苦难淬炼出的一把利剑。
这利剑伤人,也伤己。
燕梨忍不住想,如果顾珩不是被丢掉,那他现在会不会跟李承望很像呢?有些天真,有些单纯,甚至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傻,一腔意气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他可能无法成为身经百战战无不胜的将军,也不能轻而易举地将整个朝堂玩弄于鼓掌之上,他没有那些狠辣的心机谋算,可是每一天都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