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只是近来因父亲之事劳心,所以有些提不起精神。”阮明姝忙解释道。
老太太一听,立刻道:“那快好好歇息一下,不养足精神今夜可不好过!”
阮明姝被她意味深长的语气闹了个大红脸,嗫嚅道:“是,是。”
老太太瞧着有趣,哈哈笑起来,拉着阮明姝走到月洞床前:“一时来不及给你做新衣裳,这身裙子是叫人从江南定的。本是有容要送给盛意公主做生辰贺礼,我估量着你和令柔那丫头体量相仿,便拿来给你了。”
阮明姝看着卧榻上平展的一套银红织金袄裙,心中有些抗拒,恳切道:“既是给公主殿下的贺礼,我怎么好.......”
“没什么不好,”老太太打断她,“这袄子是苏派新式样,我瞧你穿正合适。令柔年纪大,气质又刚硬,穿着定不如你好看。”
阮明姝不敢再说什么,心道:若是叫陆君潜知道她占了不该占的衣服,会不会又冷下脸要给她烧纸了。
“老夫人。”两人说话间,一位穿着紫红袄子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这是芝兰婶子,她男人是咱们府上的管家。”老太太对阮明姝说道,“她公公是咱们秦州老家的大管事。”
阮明姝听了,立刻恭敬行礼问候。
陈芝兰忙忙扶她:“哎呀,真真是仙女下凡,先前丫鬟们私下说,我还不信呢。恭喜老太太!”
这话说得陆老太太舒心极了,但她还没忘了正事:“怎么样,见着渊哥了?他回来了没有,人在哪?”
“哎,少爷他正忙......”陈氏有些为难地说,见老太太笑容明显淡下,又立刻补道,“但君潜少爷让给您回话,说他知道了。应该忙完就回来了,老太太稍稍等等。”
“哪天不能忙?这大好的日子!”老太太直摇头,转而又抚着阮明姝的背吩咐道,“明姝你快去榻上歇歇,起来后叫丫鬟伺候梳洗,把衣裳换上。昂?”
“是。”阮明姝点头应道。
*
红烛燃得热烈,屋内却只阮明姝一人,孤零零坐在床边。
夜已深了,陆君潜一直没来。
阮明姝不知该放心,还是该难过。她动了动酸疼的腰,眼皮直打架,怕自己睡着,干脆起身走动一下。
她在床边走了几步,最后在妆镜前坐下。
镜中的人盘起妇人的发髻,金钗斜插。脸上并未傅粉,却描了眉黛花钿,樱唇也涂上艳红的唇脂,加上一身银红色衣裙,整个人都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阮明姝摇摇头,觉得福薄如她,撑不起这富贵打扮,反而显得俗气。
叹了口气,她又回到床边坐下。
方才她一直紧张着如何面对陆君潜: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若他真的要她身子又该怎么办,拒绝是不敢拒绝的,得想办法少收点罪才是......
但陆君潜迟迟不来,她的思绪又飘回家里,心中酸楚难言。其实白日里瞧着妹妹悲泣、父亲暴怒,她虽悲伤,却并不怎么为自己担心,反而现在,她才开始感到害怕......
她竟真的给人当小老婆了,虽然以前也没想过什么如意郎君,琴瑟和鸣,可现在,知道自个儿再没有佳偶良缘的可能了,心中还是难过。
只因陆君潜曾经救过自己,她就笃定旁人说他的坏话都是假的,是不是太武断了,她哪来的信心?也许陆君潜真的就这么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呢......
哪天她惹他不高兴了,他能直接把她赶出陆府,不要伤她性命么?
阮明姝越想越怕,越想越思念家中亲人,白日里人前死死忍着的泪,此刻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于是陆君潜掀了暖帘进来,就瞧见阮明姝坐在床边,独自落泪。
*
阮明姝正抹着泪,突然觉得眼前一暗,抬头看去,陆君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前,正皱眉看着她。
“啊,你……”阮明姝被吓得朝后仰去,两只手撑在榻上。
他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好生吓人。
*
鸳鸯锦被美人斜,明眸半含泪,丹唇欲语迟。乌发雪肤,在旖旎的红帐中绽着光般,灼得陆君潜挪开目光。
他转而环视屋内,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四角用铜盆烧着炭火,热烘烘的令人呼吸不畅。
“窗子打开。”他指挥阮明姝。说罢解了外袍,随手一放,在小圆桌前坐下。
这就使唤上了,阮明姝心中悲叹。乖乖起身,移步至窗前,微微开些缝,冷风便嗖嗖直往屋里钻。
她打了个冷颤,扭头请示道:“只开一点行不行,太冷了。”
陆君潜灌了杯冷茶,觉得舒畅多了,便不和她计较:“随你。”
第24章
陆君潜灌了杯冷茶, 觉得舒畅多了,便不和她计较:“随你。”
真随我,我就不开了, 阮明姝腹诽。
“点这么多炭不开窗,晚上见不着周公。”陆君潜说道, 像会读心术般。
他长臂一展,翘起腿,从容靠在椅背上。
“为何?”阮明姝不解。
这种没有烟的银炭, 寻常人家烧不起。比如阮家,冬天只能裹着冷冰冰的被子, 那才是冻得睡不着,见不到周公呢。
“因为去见阎王了。”陆君潜淡淡道。
阮明姝吓了一跳,奇道:“这银炭没有烟,也有毒么?”
问完又有些后悔,贫民丫头没烧过银炭, 怎么好意思质疑府上天天烧的少爷。
“有。”陆君潜简短回道。
他将目光落在阮明姝身上,静静看着临窗伫立的纤柔美人。
阮明姝亦看向他。
烛光勾勒出他沉稳英俊的侧脸,眉骨如绵延的山脊,鼻梁似挺拔之峰。眸如深海, 薄唇俊美却寡情。
阮明姝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她脸上烧着红霞, 手不知何处放, 脚不知如何迈。只好将娇颜微侧, 避开对方压迫十足的目光。
“过来。”陆君潜道。
又冷又硬,像发号施令般。
阮明姝袖子下攥紧的手颤了一下, 低着头走过去。当她在陆君潜身边站定时,脸上红云已去,神色平淡如常。
陆君潜长腿一抬, 脚边圆凳被踢出,不偏不倚,将将好滑到阮明姝身前停下。
“坐。”言简意赅。
阮明姝偷偷瞟了他一眼,才小心翼翼坐下。
“为什么改主意?”陆君潜问。
这是他头一回瞧见阮明姝将青丝绾起,更显额头饱满,下颔柔美,清纯冷艳中多了几分成熟诱人的味道。
阮明姝睫毛颤了颤,低声道:“我父亲得罪了荣王府,荣王世子要逼我做他小老婆。”
平白直叙的一句话,陆君潜心头竟冒出火气来。
定是阮明姝窗户开得太小了。
“赵为铭?”他问。
阮明姝听到这恶棍的名字,立刻点头,委屈极了。
不成器的混账,陆君潜嘴角动了动,连骂都懒得骂。
陆君潜不置一词,阮明姝难免失望。她心中暗气:有人想抢你小妾,不该说句话么,装装样子也好过没有啊!
“你那小情郎呢?”陆君潜活动着颈部,漫不经心地问。
“.......小情郎?”阮明姝郁闷极了,陆家人这是什么癖好?总爱给人安心有所属,私定终身的名头。罢了,谁让她不是什么公侯小姐,冒犯就冒犯吧。
陆君潜见她一脸疑惑,便屈尊解释道:“太白楼下,和你买烧饼的。”
太白楼哪有卖烧饼的......阮明姝无语,但还是耐着性子仔细回忆。
“你说的不会是赵奚吧?”她没去过几次太白楼,所以很快就想到了。赵奚临走前,两人去御街太白楼买过栗子酥。
陆君潜挑挑眉。
“那是家弟。”阮明姝没好气地说。
“你没兄弟。”陆君潜动了动身子,吓得阮明姝也动了一下。
虽说是陈述事实,但听着莫名像骂人的,阮明姝心中嘀咕。
“是我爹收的义子,和亲弟弟一般。”她解释道。
“那你义弟是情郎么?”
陆君潜问得不依不挠,阮明姝有点恼了。
“不是。”她冷声道,心道再问就不奉陪了。
没想到陆君潜竟笑了一下,站起身来。
“很好。”
他这样说着,一步一步朝阮明姝走去。
阮明姝直觉不妙,“蹭”地一下也站起来。
陆君潜向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可屋子就这么大,马上她便退无可退,踉跄着坐到在卧榻上。
“你.....啊不对,您渴么,我给您倒茶。”她强挤出笑,白腻的额间微微渗出汗。
“喝过了。”陆君潜淡淡道,将手撑在她身侧。
“我服侍您洗漱!”阮明姝真的怕了。
陆君潜离得太近,她连气都不会喘了。
“睡完再洗。”说完,另一只手已经捏住阮明姝的下巴。
炽热又冷冽的气息扑打在阮明姝的脸上,她呜咽一声别开脸。
事到临头,倒不觉着厌恶,只是害怕和委屈。心脏难受极了,像被人攥着拉扯般,泪珠儿直落。
陆君潜被扫了兴,舒展的眉宇又皱起来:“哭什么?”
阮明姝闻言睁开眼,卷翘的睫毛上尚挂着欲坠未坠的泪珠,又幽又怨地瞧着他。
陆君潜不觉得自己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可莫名就心一软。他意兴阑珊地松开手,站在床边,看着梨花带雨的美人。
“我是找小妾侍寝,不是要女儿供着。”语气冷漠至极。
呸!谁要当你女儿,占人便宜,不要脸!阮明姝更气了。
“既不愿服侍我,早点回家吧。”陆君潜说完,觉得自己对这女人太宽容了些,竟然还叫她选择。
阮明姝擦了擦泪:“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
她看了陆君潜一眼,见对方还在听着,才继续说道:“七年前,我从相州来京城,路上被流寇掳去,幸得一位公子搭救.....”
心要跳出般,砰砰砰地,震得声音都发颤。
这样说出来,与表白心迹何异呢。
陆君潜又会怎么想。不屑一顾?毕竟他心上之人是尊贵的盛意公主。又或者,会不会念着这一段渊源与情意,对她宽容些,不急着迫她......
“你喜欢那人?”陆君潜打断她,简直要被气笑了,“但是为救父亲,不得不委身于我。现在想求我成人之美,不要上你?”
阮明姝震惊又失望地看着他,俏脸气得煞白。
什么叫“上”她!?
为什么要用这么下流的字眼来羞辱她,因为她只是个妾,不需要被当成人看么?
而且,他竟一点也不记得当年的事了......虽然那时她确实还是个小孩,又矮又瘦,可是当时他明明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不用怕,大哥哥带你回去。”
那个温柔俊美的少年英雄,怎么变成如今这可恶模样了!
陆君潜疲惫地揉揉眉。
一定是最近事情太多了,竟被这样毫无意义的小事挑动情绪。
“我院里不养闲人,是去是留,自己想清楚。”陆君潜凉薄道,说完便朝外走,竟是要离开。
“等一下!”阮明姝急急叫住他。
“又怎么了?”这女人真的很麻烦。
“你今夜不宿在这,便是我想清楚要留下,也不能留了......”阮明姝无力道。她也知道自己过分,既不愿意和陆君潜行房,又怕他去了别处,没办法向老太太交差。
“我睡觉时,不习惯有人在。”陆君潜说。
“我可以睡地上。”阮明姝巴巴望着他,没骨气到自己都唾弃。
陆君潜低头看看她,想了想,挑眉道:“那就请吧。”
*
阮明姝怕别人起疑,也不敢叫丫鬟再多找几床被子来,只能裹着一条薄被睡在地上。虽铺着木板,地上依然又冷又硬,硌得她睡不着。
这大半个月她都没睡好觉,此时又听见陆君潜安卧暖塌,呼吸绵长,更是气到难过。
烦躁地坐起身,哀怨的目光投向安睡的陆君潜。
“大男人这么娇惯,还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起,有本事自己睡一辈子。”她小声嘀咕道。
“不困?”陆君潜幽幽睁开眼,转过头看她。昏暗中,那眸子闪着危险的光,像要进食的猛兽般。
“不不不,困、我困!”阮明姝吓得赶紧钻进被窝,连头也蒙住,闷声道,“睡着了,睡着了!”
*
阮明姝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许是太久没有安心睡过觉了,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睁眼时天已大亮,锦绣红帐上金线绣的鸳鸯熠熠生光。
脑子混沌了片刻,她猛地坐起身: 我怎么睡到床上了?
陆君潜早已不见人影,阮明姝低头看了看,见中衣整整齐齐穿在身上,这才舒了口气。
“姨娘醒了?”之前为她引路的丫鬟墨兰,笑着走进来,又朝外间喊道,“快打热水来,伺候姨娘梳洗。”
阮明姝拍拍脑袋,问道:“将军呢?”
“将军一向起得早,天不亮就出去了。奥,将军还让留了话给姨娘。”墨兰说。
“什么话?”
墨兰清清嗓子,学着三少爷的口气说:“青眼圈长到嘴角了,老实睡觉吧。”
“......”阮明姝整个人都僵硬了。
十八年来,第一次在外貌上被人嫌弃。
“有么?”阮明姝问。
“啊?”墨兰不太明白。
“有长到这里么?”阮明姝指了指自己嘴角。